第13章 出氣
出氣
決定結束五年友誼的那天只發生了一件事。
晚上十點下了晚自習,林留溪照常與陸輕悅一起回家。
一路上兩人的話很少,樓道裏的人很多,頭頂上的燈用久了光線暗,各種人影在光滑的白瓷磚上掠過,宛若短視頻裏面舞動的瘦長鬼影。
林留溪已經喪失了分享欲。
身邊的陸輕悅也心不在焉。
她順着陸輕悅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前方人堆中的劉雅琪。劉雅琪很高,長相乍一看就溫婉,在人群之中很紮眼。
陸輕悅與她擠眉弄眼,雙雙笑了。
林留溪心中煩躁,未曾在面上表露出半分。
視線剛從劉雅琪身上移開卻又走在劉雅琪旁邊的男生對上,林留溪對那男生有印象,初中是一個學校,劉雅琪那個班上的,高中也是。
劉雅琪經常跟他一起走,只是作為單純的朋友,男生長得很安全,任何人都不會往那方面去想。
他雖高但很胖,肉眼可見的肥胖,五官擠在一起給人一種要被擠扁的感覺,還戴着一副很厚的框架眼鏡,眼睛如針孔。
可不知道為什麽,與他視線相撞的一剎那,林留溪心中湧起了不好的感覺。
男生随後在劉雅琪耳邊說了些什麽,劉雅琪又看了林留溪一眼,表情敷衍。
林留溪聽不清,身為女生的第六感又讓她覺得是在說關于自己不好的話。
可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那個男生,更別說以前得罪過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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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說服自己是太過敏感而多想了。
只可惜,這世間的很多惡意本就是莫名奇妙的。
回家後,林留溪剛打開手機就看見關聯Q/Q彈出一條信息。她Q/Q號與陸輕悅一直是關聯的,有時候陸輕悅賬號上的消息會彈上來。
陸輕悅比她早到家很久,應該是在和劉雅琪聊天記錄。
所以在彈出這麽一條消息的時候,林留溪手指一顫。這樣,指向性本來就很明顯了。
琪兒子:他說她本來就醜,還戴着牙套。
後面還跟着一個未讀紅點,很快又消失,顯示暫無新消息。
林留溪煩躁地關掉手機屏幕,跑到浴室裏洗了把臉,又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她還是那個她,一如既往。
為什麽要因為他而內耗?
林留溪心中莫名竄出一團火氣,這男的自己醜成那樣居然還有臉評價別人。真是匪夷所思,靠着貶低別人的長相就能自己得到心理安慰?這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媽的,劍冢。
她越想越來氣,放在洗手池旁的手機又亮了,陸輕悅發來信息。估計是跟她說事來了。
悅悅子:你認識李一翔?
林留溪假裝沒看見剛剛那條消息:不認識。
陸輕悅當即甩過來一大串聊天記錄。
是劉雅琪和陸輕悅的。
琪:林留溪認識李一翔?
我女鵝天下第一:不知道,應該不認識吧
我女鵝天下第一:怎麽了?
琪:李一翔晚自習放學跟我說
我女鵝天下第一:?
然後就是林留溪看見的那句了。
琪:他說她本來就醜,還戴着牙套,醜絕了
琪:你別告訴林留溪
我女鵝天下第一:……
聊天記錄到這就停止。
這事是劉雅琪說出來的,她附帶條件是不準說出去。但陸輕悅還是說了。
自己要是去膈應李一翔,必然會影響劉雅琪與陸輕悅之間的關系。
林留溪都知道的,但林留溪根本咽不下這口氣。
她直接發語音回複:李一翔現在在哪個班?
悅悅子:你要幹嘛?
林留溪:去表白牆表白他
學校的表白牆一般分為四種,一種是單純表白,一種是朋友之間開玩笑讓他們順便成為play的一環。
另一種是單純挂人。
這最後一種是陰陽怪氣,學校表白牆最不缺的就是陰陽怪氣。
悅悅子:……
悅悅子:算了吧,別這樣
悅悅子:你這人好偏激,你別理他就是了,忍忍,你以後又不跟他接觸
明明是李一翔的錯為什麽要她忍?她他媽忍得夠多了,一到學校就要忍受這群傻逼男的還要忍受三人行的尴尬。
真是夠了。
如果陸輕悅一開始就想息事寧人的話,那麽為什麽還要告訴自己這件事?好玩嗎?想看她難受、受挫、內耗就滿意了?
林留溪全身縮在被子下面不呼吸,讓自己适應這種窒息的感覺。
還是說,陸輕悅怕劉雅琪知道了會不高興所以讓她忍着。她終究把劉雅琪看得比她重要,不肯堅定不移站她。
若是執意要讓她選一個,那人會是劉雅琪吧。
林留溪當即就破防了,哭着發語音質問:陸輕悅,你究竟是跟我好還是跟劉雅琪?
每次都告誡自己不準讨厭劉雅琪,三個人一起走的時候又控制不住讨厭。
她們初中的時候根本不是這樣的。
2019年12月25日聖誕節
林留溪和初中班主任發生不愉快,她一氣之下塗掉所有周報答案,只留幾個聽力,那期英語周報只考了8分,陸輕悅當即給她寫了兩頁的信告訴她班主任就是有病,我親愛的好朋友就不要因為這個自我內耗啦,考上二中,打她臉!
2020年6月9日下午兩點到五點日環食經過湖南境內
陸輕悅翹了補習班陪她看。
2020年2月9日
她們Q/Q閨蜜滿99天。兩人發說說慶祝,因為是情頭,差點被認為是女同
2020年2月10日
疫情上網課,八點鐘起床,她們一起挂機,然後聯麥打王者榮耀,林留溪麥沒關,全班都聽見她在喊,陸輕悅你這死兒子,死這麽快!!草!
2020年8月出中考成績
林留溪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陸輕悅,草,考上二中哈哈哈哈哈哈。爹牛不牛。陸輕悅說,她也。
2021年高一
陸輕悅過生日,她花重金找網紅錄了個土味視頻,陸輕悅說滾,但是笑着說的。
燈影下作伴的四年,躺在操場上迎着落日的餘晖笑得臉頰發燙,或者打傘雨中在操場上漫步,聊聊我們的理想。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在悄然改變,就像切開的蘋果放久了會變色,雨下久了容易長蘑菇。相處越來越累,也越來越疏離。太累了誰都堅持不下去。
陸輕悅信上說的永遠終究是食言。
林留溪看着那上面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沒有猶豫,删了陸輕悅的Q/Q。
删的非常幹脆。也聽不見答案了。
做完這一切,她仰面躺床上看燈,看了許久,前所未有地輕松。
陸輕悅也許也早就覺得累了,斷了就斷了,第二天回學校的時候就跟沒事人一樣,什麽話也不說。什麽也話也不講,就好像昨晚上什麽都沒發生。
林留溪好幾次欲言又止,又強迫自己別找陸輕悅。就這樣,她倆誰都沒有找過對方。徹底形t同陌路。
陸輕悅依舊還是每天下課去找劉雅琪,晚上放學回家也跟着劉雅琪一起走。不正常的沉默中,她已經給了林留溪答案。
林留溪明白了,也開始逐漸習慣獨自一人。
在大多數高中生的眼中,獨自一人是一件很可憐的事,這意味着體育課沒人找你去小賣部,升旗的時候只能乖乖站在那沒人陪你聊天,放學回家也是一個人走,與周圍的喧鬧格格不入。特別是下雨天,滿目天堂傘的時候。
或許陸輕悅也早就預料到有這麽一天。在林留溪删陸輕悅Q/Q的那天,她手指曾停留在陸輕悅小號上,陸輕悅大號信息多的話就會躲在小號,只有親友,安靜。但陸輕悅不常用這個號。
她終究沒删。
一直在等。等陸輕悅後悔,等陸輕悅低頭。
陸輕悅都沒有。
林留溪也終于忍不住,在春夜即将來之際把路輕悅小號删了。
12月25日
我放棄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此後,這世界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像陸輕悅一樣懂我。
再過一周就2022年,去年學校的跨年晚會是陸輕悅陪我看,今年和往後很多年都不會是她了。
冷靜下來想想,讓我奔潰的其實不是李一翔的那句話。而是陸輕悅搖擺不定的立場,我多希望她能無條件選我,選擇站我這邊。我真的好想好想她能告訴我:溪溪子,不用在意我跟劉雅琪的關系,放手去做。(現實永遠讓我很崩潰)
或許這年,我年紀小太過自私,竟然會妄想被人永遠堅定選擇。可仔細想想,這世間不忠誠的情愛太多,我現在不信,長大後就更不會信了。
這天晚上林留溪做了一個夢。
她站在黑漆漆的叢林裏。惶恐、不安的情緒好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将她困在裏面。
林中快速閃動的影子幻化成怪物,是童話中紅眼睛的惡龍,吐一口鼻息可以将落葉吹到天上去。
最危機的關頭,陸輕悅穿着公主裙出現,裙擺輕盈,抓着仙女棒。
惡龍問:“你為什麽要救她?”
陸輕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惡龍哈哈大笑:“可就算你打敗了我,叢林中還有很多沼澤你們過不去的。”
陸輕悅:“我會拉她。”
只是陸輕悅不明白,林留溪心裏一直有個沼澤,那個沼澤是原生家庭帶給她的。
誰也拉不動。
這天下課鈴一響,謝昭年就被周斯澤叫出來,站門邊,周斯澤左右環顧一圈不說,一臉神神秘秘的。
謝昭年無語,轉身就要走。
周斯澤拉住他衣服:“政務處那幾只鷹犬在教學樓巡邏,我們去操場那說。”
操場前面有個主席臺,是周一升旗時領導的專用地,很高很寬敞,還有很多能坐人的臺階。
平時不用的時候臺階上就會坐滿二中的學生,或聊天,或打三國殺。
還有用校服遮掩着玩手機的。
謝昭年随意找了個高地坐,瞥了周斯澤一眼:“現在能說了?”
周斯澤道:“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那誰,林留溪發表白牆了。”
謝昭年眼皮一掀,很不爽:“你就為了這事将老子喊出來?”
周斯澤拿出手機:“你自己看吧,李一翔這人我知道,跟我們社劉雅琪關系挺好,劉雅琪就之前問你要Q/Q但你說號封了的那個女的,後面還從我這旁敲側擊來着。”
“你說林留溪怎麽會喜歡他呢?李一翔我還見過幾次,長得……嗯……你懂的,現在好看的女生都這麽瞎嗎?”
周斯澤切的表白牆號。
對話框對面是林留溪。
林留溪頭像是電影《愛麗絲夢游仙境》裏的小愛麗絲,金色卷發的小女孩一眼看上去就讨人喜歡。
謝昭年最開始注意力在她頭像上,直到掃到她跟表白牆發的三句話。
第一句:牆,你好,表白一下不知道哪個班的李一翔
第二句:他在背後講人好話的樣子的是太帥了呢!不帥我直接将年級主任半夜從床上拖起來跳舞
第三句:不匿,謝謝牆~
頂級的陰陽怪氣。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謝昭年把手機丢還給他,眉尾微揚道:“行了,別裝了。”
周斯澤笑着搖搖頭:“果然我什麽都瞞不過你。”
試探未果,他打開天窗說亮話;“謝昭年你說,李一翔什麽時候得罪她了。”
謝昭年懶得聽他廢話: “好奇就自己去問,滾回去上課。”
“你不說點別的嗎?”
“說什麽?你有病啊?”謝昭年好笑道。
“……”
每周六因着學校照常補課的關系,沒有課間操。
恰巧碰上這天天氣好,冬日難得見暖陽,大課間鈴一響就有很多男生抱球去籃球場。
林留溪安安靜靜在教室裏寫試卷,偶爾擡頭看向窗外,成群結對的男生在籃球場打球,還有很多圍觀的人。熱鬧的時候總感覺格格不入,班上人很少,一下課就去小賣部吃東西了。陸輕悅又去找劉雅琪了。
就在她移開目光趴桌上休息的時候。
謝昭年跟一衆男生出來,叼着根棒棒糖。
肖霖将籃球丢給他:“謝哥,聽周斯澤說你要去學全理了?”
謝昭年随手一接就接住:“我媽要我轉全理。”
肖霖笑了:“哈哈我去!我們又能一個班了!”
謝昭年很快就潑了一盆冷水:“還不知道哪個班。徐志春那死老頭跟主任三番五次說讓我回一班,但年級組的意思是讓我去別的班,看看再說。”
到籃球場,周斯澤早在那等。
謝昭年一出現就吸引了從小賣部回來的學生們的目光,很多男生圍在籃球場附近邊吃邊看,而許多路過的女生則往他的方向看一眼然後激動地笑。
處在人視線焦點的少年則漫不經心颠了下球,脫下外套,手腕戴着個護腕。
周斯澤突然推推他:“我去,李一翔也來打球了。謝哥,你還記得嗎?就是我上次和你說的那個。”
謝昭年掃了一眼,懶懶道:“你喜歡他你追啊。”
另一個籃球場來了一夥人,李一翔跟着他們班男生一起,遇上了從小賣部回來的劉雅琪與陸輕悅,他笑着上前打了個招呼。
李一翔正要說些什麽。
劉雅琪突然驚呼:“小心球!”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籃球迎面而來,同時刮來厲風讓李一翔一瞬間瞳仁放大。
正當所有人以為要打中他的時候,籃球只是精準地擦過他身子,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擦傷,微微滲血。
李一翔:“我操,有……”
話沒說完就變了臉色。
黑影落下,少年的身軀遮蔽了日光。
謝昭年撿起地上的球,勾起一抹譏諷的笑:“真不好意思。”
李一翔:“我手肘出血了。”
謝昭年冷笑:“是嗎?我故意的。”
他黑眸中只有諷意。籃球在手中掂量兩下,如此輕慢。手腕上戴着黑黑護腕,顯得他胳膊極細,細狗一個。
李一翔赤着脖子看他,卻不敢輕舉妄動。劉雅琪看見謝昭年神色也變了一下。周圍很多人竊竊私語。
“那人誰啊?”
“看了嗎?就是之前表白牆那個,不是有人實名表白他,好像叫李一翔……背地裏說人壞話呢。那個發牆的還是我列表呢,可可愛愛小漂亮,我有個朋友對她挺有好感的。”
“你說的不會是三班那個林留溪吧?我朋友跟我說過,确實漂亮,這男的長成這樣還有臉嘴別人。額,真不知道劉雅琪大美女為什麽會跟他關系好。不覺得下頭嗎。”
對謝昭年為什麽為難李一翔的猜測也有兩種,一種是因為看不慣劉雅琪跟李一翔走得近,另一種是表白牆上的事。
周斯澤露出欣慰的笑:“心口不一。”
反正,在衆多流言蜚語中上課鈴打響。林留溪也從睡夢中驚醒,睡眼惺忪,全然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事。
她胳膊底下壓着一張寫着她名字的單格紙,經這麽一睡還壓皺了。
是一張轉班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