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見逍遙王出面, 錢氏心裏微微松了一口氣,面色努力保持住了平靜。
不能慌,不管王爺請老太太和唐槿來的目的是什麽。
八年相處, 她至少能确定王爺絕對不會對唐槿有惡意。
出乎意料的, 安郡王對老太太的話一點也不惱,對逍遙王的話也充耳不聞,好似真的喝多了, 一臉醉态道道:“我觀你這老婦…也是風韻猶存啊。”
衆人:“…”
安郡王是真醉了,一點臉都不要了啊。
老太太:“…”這狗東西夠狠。
唐槿不露聲色地觀察着, 因為提前知道了逍遙王的意圖,所以她倒沒有太過擔心。
這是錢氏的生辰宴,相信逍遙王也不會任由這個安郡王折騰下去。
而且,也剛好可以借機看一下逍遙王的立場, 是否真的跟安郡王不對付。
為顧全大局, 要穩住。
她想着大局,想着穩住,老太太就沒顧忌那麽多了。
老太太不知道這其中厲害,她只在意錢氏的态度。
見錢氏仍不吭聲, 老太太又笑了,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王爺說笑了,老婆子我觀王爺你也是風韻猶存呢。”
比臉皮厚,她還真沒怕過誰。
“大膽。”安郡王怒喝一聲,緊接着又狀似委屈地看向逍遙王,“王兄, 你可要為了做主啊, 這老婦膽大包天,她竟然拿我說笑。”
逍遙王沒想到自家二弟會鬧事, 更沒想到老太太是個分毫不讓的。
他沉了沉眉,走了過去。
眼瞅着逍遙王一臉不善,唐老太太嗤笑一聲:“一樣的話,郡王爺可以說,老婆子我就不能說了,這是什麽道理,看來這王府不歡迎我們。”話落,她轉身就走。
“老夫人留步。”逍遙王開口留人。
事情發展到這裏,唐槿雖然想繼續靜觀其變,但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不給老太太面子,當下便和楚淩月一起站了起來。
當然,她心裏明白,現在走是不可能的。
安郡王見狀,一臉得意道:“本王拿你取笑,是看得起你,真是不知死活。”
他是皇親國戚,這老婦是什麽,賤//民一個。
“本王看是你不知死活,枭兒,還不扶你父王回去,少在這兒丢人現眼。”逍遙王怒喝一聲。
安郡王臉上閃過錯愕,眼底幽沉一片,語氣仍舊醉醺醺道:“王兄這是什麽意思,你到底跟誰是一家人。”
他倒要看看逍遙王把這幾人請到這麽顯眼的位置,打得是什麽算盤。
周枭知道自家父王的心思,雖站了起來,卻沒有站在原地沒有動。
逍遙王冷哼一聲,直接沖白管家吩咐道:“白二,速速送他們父子回府。”
跟誰一家人?唐槿就馬上是他的家人了。
當年皇妹賜老二一個“安”字,可不是盼着老二平安,而是要老二安分守己,眼下看來,老二并不理解皇帝的用意。
又或者是理解了,卻陰奉陽違。
白管家領命,朝府兵擺了擺手,幾個府兵便快步上前,架住安郡王往外走。
“放開本王,王兄你說清楚,王兄你…”
“捂上嘴,拖出去。”逍遙王不耐,煩躁地揮了下手。
他今日本來要給錢氏準備驚喜的,被這個混賬一鬧,好好的生辰宴都快被毀了,這次,他連演都不想演了。
去他的兄弟失和,他的愛妃最大。
看着安郡王被拖出去,周枭這個世子也灰溜溜地跟着走了,衆人齊齊驚呆。
他們的第一感覺是:安郡王真是越來越沒底線了。
反應過來之後的感覺是:看來逍遙王跟安郡王是真的不對付啊,平蠻州還是逍遙王說了算,安郡王沒有一點實權,翻不起水花啊。
“讓諸位見笑了,其實本王今日還有件喜事,想借着愛妃的生辰宴,讓大家做個見證,本王前些日子認了個義女,槿兒,來拜見你義母。”逍遙王緩和了一下神色,沖唐槿道。
“拜見義父,拜見義母。”唐槿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槿兒…”錢氏面色一怔,喃喃說不出話來。
逍遙王走回去握住她的手,笑道:“看來愛妃也對這孩子很是滿意,都高興傻了。”
錢氏回過神來,微微一笑:“王爺又拿奴家說笑。”
“哈哈哈,今日真是喜上加喜,來人上酒,奏樂。”逍遙王大笑,心裏的石頭也落了地,可算是步入正題了。
愛妃笑了就好。
衆人更呆了,直到席散還有些回不過味來。
樓上樓新來的大掌櫃一眨眼就成了逍遙王的義女,這身份未免轉變得太快了。
李知府若有所思,眼底閃過一絲了然,他已經知道該怎麽選了。
賓客散盡,逍遙王笑笑道:“本王就先回書房了,槿兒,你來陪陪你義母,今日就在府裏用過晚飯再走吧。”
唐槿低頭應是。
逍遙王便又看向自己的長女:“萱兒,帶上你妹妹随本王去後院。”久別重逢,愛妃肯定有許多話要說。
作為一個體貼的夫君,他要懂得給愛妃方便。
大廳裏的人迅速減少,最後只剩下錢氏、老太太,唐槿和楚淩月。
唐棉也識趣地去了廳外。
氣氛一陣沉默,唐槿抿了抿唇,道:“我和淩月在王府裏轉轉。”
說罷,牽起楚淩月的手,兩人走去了外面。
唐棉見到她們,不由問道:“你們怎麽也出來了?”
唐槿掃視四周,清了清嗓子道:“主子的事,你一個丫鬟少打聽,還不趕緊侍候着,陪我們轉轉。”
唐棉嘴角抽了幾下,深吸一口氣,忍了。
誰讓她今天是個丫鬟呢。
大廳裏靜悄悄的,錢氏望着唐老太太,眼底紅了紅,一陣無言。
老太太長嘆一聲,嘴角張合了幾下,緩緩吐出兩個字:“婉娘。”
“哎,娘,您快坐。”錢氏擦了擦眼角,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她姓錢,名婉,家在平安縣治下的錢家莊,是一個繡娘。
爹爹重男輕女,對她不理不睬,大哥自視甚高,眼裏也沒有她,只有娘親在意她,一心為她打算。
十八歲那年,娘親找媒人說和,把她嫁到了唐家村。
未嫁前,她的娘親曾托人打聽過,唐老太太是個明事理的,她要嫁的唐家老二也是個老實能幹的。
她的娘親說,這是一門好親事,只要夫妻同心,一定能把日子過好。
錢婉歡歡喜喜地嫁到了唐家,一切都像娘親打聽的那樣。
婆母唐老太太是個和善的,相公也吃苦耐勞。
平日裏,婆母跟相公在田裏勞作,她便還是做繡活貼補家用,日子雖然清貧,但有奔頭,她相信會越過越好的。
直到第二年,相公那一回不舍得花銀子免去勞役,去縣裏修了一陣子河堤。
那幾日跟往常一樣,老太太每天早早就去了田裏,日落才歸。
可變故就發生在相公回家前的那一天,相公的大哥回來了。
她平時聽相公提起過,大哥唐懷湖是個聰明人,一個人在縣裏打拼,遲早能出人頭地。
可老太太卻有另一番說辭,老太太說大兒子是個不務正業的,整日游手好閑,一年年的在外面晃蕩,遲早要吃教訓。
錢婉只是聽着,對這個只在成親那天見過一面的大哥并不關心。
可她沒想到,唐懷湖竟然趁她背過身去端茶的時候,打暈了她。
等她醒來,就看到唐懷湖則坐在桌前,好似一只吃人的猛獸,笑眯眯地盯着她。
錢婉不是傻子,身上的衣服沒了,身體的不适告訴她,在暈過去的這段時間裏都發生了什麽。
唐懷湖一臉淡定道:“弟妹真是個妙人,你要是有腦子就什麽都別往外說,大哥以後好好疼你,你就算說了也沒人信,看看二弟和娘信誰的話。”
那一刻,她感覺天都榻了,她仿佛已經被猛獸撕碎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想過一死了之,可她不甘心。
要死也要拖着這個禽//獸一起死。
她發了狠,拿着鐵簪子就沖了上去,可她哪裏打得過人高馬大的唐懷湖。
她遍體鱗傷,而唐懷湖毫發無傷地走了。
錢婉失魂落魄地爬起來,她不想藏起這件事,更不想跟這個禽//獸還有以後。
所以她抱着滿腔悲憤去了縣城,去找相公,告訴相公一切。
她想好了,若相公不信,她就跟那個禽//獸不死不休。
可相公信了,信了卻讓她忍下來,讓她不要毀了這個家,不要讓老太太傷心。
她才拼湊起來的一顆心又碎了。
是她要毀了這個家嗎,她不明白,怎麽能是她毀了這個家呢。
但想起待自己極好的婆母,想起往日的恩愛,她屈辱地忍了。
可是在那之後,相公卻好似嫌她髒了,她心裏悲苦,她不知所措,她偏偏又有了身孕。
錢婉不想生下那個孩子,可相公卻希望她生下來,說會把孩子當親生的。
婆母也滿臉歡笑,期待着孩子的降生。
她心裏哭着,又忍了下來。
結果孩子生下來之後,相公卻連抱都不想抱,她知道老太太私底下不止一次敲打過相公,生兒生女都是自己的孩子,要好好待孩子。
也因此,老太太對她更好了。
她想着這個家還有人真心待自己,看着可愛乖巧的女兒,又忍了下來。
直到幾年後的那一天,她送完繡品回家,推開門就看到相公手裏端着老鼠藥,哄女兒喝下去。
錢婉腦子裏那根搖搖欲墜的弦,天崩地裂一般,徹底斷了,她不該忍的,她從一開始就不該忍的。
這個家早就毀了。
什麽都瞞不住了,也沒有必要瞞了。
老太太氣狠了,叫來兩個兒子跪在堂前,往死裏打。
打到一半,唐懷湖那個畜//生吓得跑了。
接下來短短一年,錢婉的相公就病死了。
她的爹爹和大哥來報喪,她的娘親也死了。
錢婉渾渾噩噩地守着女兒,後來她的爹爹和大哥又找來,給她說了一門親事。
大哥說:“你相公死了,就靠你那一點繡活的手藝能養活孩子嗎,你婆母對你再好,也不是親娘,你還年輕,難道你一輩子就這麽過了?”
是啊,她怎麽能這樣過一輩子呢,她不想待在這個家了,一日都不想待下去了。
她厭惡極了這個家……
她狠心抛下女兒,糊裏糊塗地跟着大哥和爹爹走了,到頭來才發現爹爹和大哥也沒安好心,想把她嫁給一個老頭子做續弦。
那老頭子的年紀都能做她爺爺了啊,她不想嫁,她不想這樣活。
所以她跑了。
可她沒有銀子,她沒有親人,她沒有家。
那天晚上,錢婉用僅剩的錢買了一堆紙錢。
她不知道活着是那麽苦,她給死去的娘親燒着紙錢,她對可憐的女兒說着一聲聲對不起,她苦夠了,也活夠了。
她就那麽哭暈了過去。
再醒來,錢婉沒有死,她被人救下了,救她的人還是逍遙王。
她想着許是閻王爺也嫌她不争氣,嫌她心太狠,不肯收她。
她心裏恨,恨天恨自己,最後咬着牙活了下去,留在了王府中。
……
驀地,手被人握住,錢婉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看向老太太。
“娘,對不起。”
“傻孩子,你沒有對不起誰,是我們唐家對不住你。”老太太握緊她的手,臉上半是欣慰半是落寞。
欣慰于錢氏現在過得好,落寞于她那兩個兒子都不是東西。
錢氏又紅了眼眶:“娘,您怨我吧,我對不起您,對不起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