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唐老太太大馬金刀地往桌前一坐:“老婆子我來打亂叫的狗, 一只耳呢,那個慫瓜玩意躲哪兒去了。”
一只耳是指唐來娣的爹,唐叁義。
唐叁義年輕時在衙門做捕快, 曾不小心被盜賊削去一個耳朵, 從此就有了個诨號“一只耳”。
陸氏一聽老太太這麽問,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門外。
大堂內的人不由都看了過去,就見一個戴着厚布帽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看着四十多歲的年紀。
正是老太太口中的“一只耳”,唐來娣的爹。
唐叁義進門便老老實實地朝着老太太招呼了一聲:“嬸子。”
說話間, 他不自覺地扯了扯本就已經遮住了兩邊耳朵的帽子,面上幹笑着。
唐家村一族大多沾親帶故的,沒血緣關系的就按輩分排大小,唐老太太跟唐叁義的爹一個輩分, 應他一聲“嬸子”。
唐老太太嗤笑一聲:“合着你小子在啊, 躲外面聽出什麽名堂來了?”
唐叁義臉上的笑容又勉強了些,顯得有些滑稽。
他扯了扯帽子,嗫嚅道:“嬸子,不是我們非要為難來娣,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是我的女兒,實在是陸掌櫃勢力太大,連縣太爺都要給他幾分薄面,我跟她娘也沒辦法。”
“手心手背都是肉沒錯,但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的厚, 你們對來娣怎樣, 你們自己心裏清楚,老婆子我不管你們怎麽當爹娘的, 我今天只管這家店,我看誰敢讓我關門。”老太太氣勢萬鈞,兩眼直視唐叁義。
唐叁義沉默片刻,小聲道:“嬸子,這店是來娣的。”
來之前,陸掌櫃親自上門跟他們說清楚了的,女兒是飯館的東家,大廚是唐老太太,唐槿兩口子是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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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不知道老太太怎麽變成了大廚,但飯館可是他家的。
唐老太太冷嗤一聲,看向唐來娣:“來娣,你說這家飯館是誰的?”
她對三個小輩所謂合夥做生意的來龍去脈早就問清楚了。
租飯館的契約在唐槿手裏,簽名的也是唐槿,唐來娣是出了二十兩銀子,但倒黴孫女不厚道,壓根沒往分錢的契約上寫。
她原本了解一切之後是想讓唐槿改一改契約的,不能欺負人家老實孩子。
但想到唐來娣爹娘的為人,她就留了個心眼,暫時沒提這一茬。
沒想到,還真讓她猜準了,這兩口子果然來找麻煩了。
相信唐來娣只要不是傻子,這個時候就知道該怎麽說。
唐來娣稍愣了一下,忙擦了擦臉的淚:“是唐祖母您的。”
唐老太太滿意了:“聽到沒,這飯館是老婆子我的,來娣那二十兩是我做主讓唐槿借的,眼下已經還給她了,三個孩子東家來東家去的叫她,那是她們感情好,不像一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兒,關公面前耍大刀,讓誰滾呢。”
陸氏動了動嘴,想說她沒讓人滾,但被砸了一拐杖的胳膊還在疼,她不敢吭聲。
老太太這個嬸娘一直兇名在外,她自嫁到唐家村都不知道聽了多少回老太太的英勇事跡,這位才是個真敢耍刀拼命的主。
唐叁義看了下自家閨女,眼珠子轉了轉道:“既然飯館不是來娣的,那我們就不摻和了,來娣,跟爹回家。”
迎着自家爹爹視線,唐來娣握了握拳,沒有吭聲,腿卻邁了幾下,站到了老太太身後。
以此來表明她的選擇。
唐叁義皺了皺眉,心一橫看向老太太:“嬸子,我知道您一向講理,來娣既然不是飯館的東家,那就讓她跟我回家吧,您不能攔着她,萬一再連累…我們一家。”
老太太瞪着他:“你哪只眼看到我攔人了,來娣為什麽不肯回家,你這個當爹的心裏沒數嗎,是誰把這麽好的孩子趕出門的,一窩子喪良心的東西,老天爺要是開眼,遲早劈死你們。”
唐叁義被罵了也不敢還嘴,只倔着不改口:“來娣必須跟我回家。”
氣氛一時間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唐來娣紅着眼道:“爹娘既然怕被我連累,那就斷親吧,往後我是死是活都與你們無關,反正你們之前就把我趕出來了,也不差這一回。”
她語速很快,聲音平靜沒有起伏,一雙眼睛裏卻含着淚。
陸氏一聽,張口就罵:“你這個死丫頭,你這個白眼狼,真是石頭做的心。”
女兒再不聽話,長得還算清秀,養這麽大,怎麽着也能換幾十兩聘禮,一斷親,這麽多年就白養了,她絕不答應。
唐來娣笑了,笑中帶淚:“我也覺得我心硬,随娘。”
“你…”陸氏一聽,頓時又氣又急,伸手就想教訓她。
“唐槿,還不把我的拐杖撿回來,杵着幹什麽呢,真沒眼力見。”唐老太太冷不丁地喊了一聲,唐槿趕緊去把拐杖撿回來。
陸氏的動作不由一頓,胳膊隐隐還在疼,她觑了眼老太太,後退兩步湊到了唐叁義跟前,小聲嚷嚷:“她爹,你看看來娣,都是你慣出來的,你還不管管。”
女兒肖父,不管是長相還是性子上,唐來娣都很像唐叁義,就連喜歡舞槍弄棒都是一脈相承。
唐叁義看着自家女兒,看到她眼裏的淚水和倔強。
他扭過頭去,扯了下帽子,低聲道:“來娣,你好自為之吧,我跟你娘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說罷,扯着陸氏就走了。
沒有應下斷親的話茬,卻又好似應了。
唐來娣望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扯着嘴角道:“真好,以後我就沒人管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唐槿瞅着她臉上的似哭還笑的表情,嘴欠地戳了一句:“想哭就哭吧,這裏又沒外人,笑這麽難看,怪吓人的。”
想哭就別憋着,憋壞了咋整。
“我才不想哭…”唐來娣嘴一張,下一瞬就忍不住捂緊了臉,失聲痛哭。
小姐妹個嘴毒的,不會說話能不能少說點,嗚嗚嗚,她心裏好難受。
楚淩月輕嘆一聲,走過去遞了張手帕,唐槿的嘴有時候挺找打的,但唐來娣也确實需要哭一場。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唐老太太卻皺起了眉:“一只耳那小子向來是個蔫壞的,他這是不想被連累,又怕來娣萬一出息了,他再沾不上光,你哭死了,他不會心疼。”
楚淩月再次嘆氣,這祖孫倆的嘴也是一脈相承,都不能少說一句。
唐來娣哭聲一頓,幹巴巴道:“其實,我爹對我挺好的…”
她跟弟弟就差了一歲,自打記事起,爹爹就教弟弟習武,娘親卻只讓她學刺繡。
她就悄悄找爹爹說,想跟弟弟一樣練武。
爹爹笑着感嘆:“好,不愧是我唐叁義的女兒。”
從此,她終于不用再去捏繡花針,開始了練武的快樂日子。
印象中,爹爹從來沒兇過她,說話總是溫聲和氣的,倒是她娘,一直打罵不斷,卻也沒有攔着爹爹教她習武。
後來,爹爹為了讓她跟弟弟一起去縣衙做捕快,還提前告老回家,托了很多關系,才讓她順利做了女捕快。
唐老太太嘆息一聲:“你們不懂。”不打不罵就是好了嗎,挨打受罵的時候,也沒見他攔着。
唐來娣家看似是陸氏當家,有點什麽事都是她沖在前面,實際上并不然。
躲在後面出主意的,裏外不得罪人的一只耳才是真正當家做主的人。
一只耳年此人長相周正,又有一身好武藝,腦子也聰明,原本前途無量,只怪年少時太好争勇,被削去一只耳朵。
自那之後,他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常年戴着個厚布帽,似是不敢見人,在娶了其貌不揚卻性子潑辣的陸氏以後,他就更沒有什麽存在感了,幾乎都不怎麽與人來往,凡事都是陸氏沖在前面。
但老太太卻看得清楚,這老小子只是心裏邁不過失去耳朵的那道坎,腦子還是聰明的,且越來越老謀深算。
今天這一出,恐怕就是他算計好的。
往後他見人就可以說不認女兒了,可是戶籍上的關系卻沒有任何變化。
若是唐來娣有發達的那一天,他仍可以用孝道來壓人。
唐來娣滿臉茫然,一時忘了哭:“唐祖母,我爹他……”老太太這話是什麽意思?好像在暗示爹爹他不是好人一樣。
唐老太太搖搖頭,沒有多言,依她來看,一只耳那老小子之所以費盡心思把女兒送進衙門,恐怕也是用心不良。
結果不是在眼前擺着呢嗎,唐來娣做捕快盡心盡力,武藝也比她弟弟好,立功是遲早的事,而她的功勞最終落到了她弟弟手裏。
都說兒女是債,攤上這樣的爹,一只耳才是那個算計女兒的讨債鬼。
見老太太不欲多說,唐槿打破了有些沉悶的氛圍:“先不管這些,快開門迎客吧,不然晚飯時間都要過去了。”
結果一開門,又是一位不速之客。
唐槿看着來勢洶洶的陸掌櫃,擋在了門前:“閣下這是要做什麽?”
好家夥,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關鍵是陸掌櫃這次竟然帶了兩個捕快,這個笑面虎不會是買通了官府想把她們都抓起來吧。
古代生活這麽刺激的嗎?
陸掌櫃奸詐一笑,朝身後的衙役道:“兩位兄弟進去一看便知,這家飯館的菜單上寫着呢,有一道滑蛋牛肉片,就是殺的耕牛。”
兩位捕快對視一眼,年長的那個冷喝道:“官府辦案,閑雜人等讓開。”
唐槿聞言,迅速抓到樂關鍵詞,在原主記憶裏,百钺律法并沒有明文規定不許宰殺耕牛,但各縣對此事或多或少都有些約束。
說白了就是律法上沒有規定,但各縣衙門可以視情況而定,此事可大可小,全看縣太爺的意思。
她現在知道老太太為什麽說唐來娣的爹蔫壞了,畢竟今日的菜單貼出來以後,進門的只有一只耳和陸氏。
沒想到啊,那兩口子還真夠狠的,鐵定是一出門就把此事告知了陸掌櫃,不然捕快也不會來得這麽快。
想到這一點的不只是唐槿一個人,唐來娣聽到陸掌櫃的話,先是不敢置信,而後及時走了出來。
“劉大哥,劉二哥,你們怎麽來了?”
劉大看到唐來娣,一改方才的嚴肅,微笑道:“來娣妹子,你怎麽在這兒。”
那樁令他們頭痛的偷盜案到底是誰破的,別人不清楚,他們這些一起辦案的捕快還不清楚嗎。
所以他們對唐來娣的遭遇很是同情,也念着些過往的情誼。
“我是飯館的東家。”唐來娣這個時候也知道今日菜單只有爹娘看過,本着不能因為自己連累大家的心思,毫不遲疑地攬下了可能要承擔的責任。
柳氏兄弟面面相觑片刻,随後劉大一臉為難道:“衙門接到報案,說有人宰殺耕牛售賣,咱們也是奉命行事,來娣妹子,你這飯館做菜用的牛肉是從哪兒來的。”
話落,他掃了眼陸掌櫃,就是這位報的案。
唐來娣下意識地看向唐槿,做菜的食材都是唐槿買的……
唐槿沒有否認菜單的事,畢竟都已經被一只耳和陸氏看到了,現在揭下來也是掩耳盜鈴。
但她也不慌,淡定問道:“陸掌櫃既然說我們宰殺耕牛,不知可有證據?”
她是現代人,才不會傻乎乎地陷入自證的怪圈。
誰主張誰舉證,她倒要看看這位陸掌櫃能拿出什麽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