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十八道
第078章 第十八道
那道溫和的光覆在她二人身上, 雖然無形而輕薄,卻自有令劫雷都無法違抗的力量。
不是都說體修風格硬朗麽,景應願感受着電流紮過靈脈, 泛起尖銳的痛楚, 心中卻驀然想道, 這位仙尊降下的力量很溫柔。柔和而不容置疑, 如同一卷軟布, 只輕輕一抛,便替她抵禦去了大半雷劫的威力。
“你也不必謝我,”那道神識繼續道,“我已在此留不了多久, 這道神識內剩餘下的力量不用白不用,不如替你擋次劫數。我看你資質還行, 有我當年風範, 若真想謝我,便等千百年後你飛升了,來上界找我喝酒吧。”
景應願本想問她究竟是誰,又想喝什麽酒,金闕的酒在第七州釀得最好最有名, 酒業又是二師姐母家的家業。若能與師姐們一起飛升,順便帶幾壇子柳家每年上供的凫花酒上去就更好了。
然而這句話過後,那道神識便再也沒有了聲音。
轉眼已過四道雷劫,在大能餘力的庇護下, 這四道雷劫過得很快,威力也減去了一半, 景應願得以喘息幾瞬,随即艱難地爬了起身, 與謝辭昭并肩而立。
她能感知到自己的金丹已然堅固成型,軀體也只剩最後的淬煉。景應願默默運轉起靈力,擡眸望向第十七道劫雷,輕輕吐出一口氣。
在滔天雷光中,她不避不讓,只是睜眼平靜望向朝着自己直沖而來的劫雷——
她張開手臂。
那道雷光轟然劈至她懷中,帶起一陣幾乎将她淹沒的焦煙!謝辭昭提刀的手依舊穩固,可心神卻因這道驟然變得猛烈的劫雷變得搖晃不定。她不敢碰觸景應願的身軀,生怕一碰就碎成塵灰,可待到黑煙散去,小師妹卻依舊好好地站在原地,只是從嘴裏吐出一團帶着焦味的黑霧。
還剩兩道。
即便天生盲眼的人在這樣強烈的光芒之下,恐怕也會被這雷光照得流出淚來。謝辭昭沉金色的雙眸幾乎在這光下變成日光的顏色,一時間被刺激得眼中泛起些許濕意。春秋兩儀刀在手,她再度向天道降下的劫數斬去一輪如日般的刀光!
金丹滾燙,身軀也滾燙。景應願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感覺快被滾滾天雷炙烤成七成的熟肉。謝辭昭一刀至多劈散兩三分威力,她便要承受餘下的七八分。旁人渡雷劫哪個不是師尊師姐在旁看顧,天級法器傍身保命,只她景應願一個硬着頭皮要往前沖。
哪怕只有一成勝算,她也要賭。
第十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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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她以為朝着自己撞來的真是高懸于空的太陽。
景應願見刀劍落地的當啷聲。似乎有人沖着她這邊來了,速度比劫雷更快,更不遲疑。最後那一刻,她只能看見漫天雷光,與一雙正與自己對視的,比雷光日光更亮的眼睛——
景應願的雙眼猝然睜大。
最後一道劫雷轟然落下!
她抱着壓在自己身上的謝辭昭,嗅見她頸間殘餘的淡淡香氣,思緒随着這香味拉回了刀宗青翠的山林之中。她似乎能看見昔年記憶中那個惴惴不安的小孩躲在樹後,是自己将她拉了出來。
而百年後的今日,大師姐也毫不遲疑地伸手,将自己攬在懷中。
景應願不知所措地抱着甘願替自己承受一半劫雷的謝辭昭,一時間心中有千言萬語難以啓齒,難以傾訴。她在驟然靜下去的暗道中捧起謝辭昭同樣蒼白的臉,看着她如雪般的臉頰與如光如金般的雙眸,還有滲着血的雙唇——
最終定格在她眼角那滴淚水上。
為什麽要哭呢。景應願輕輕擡手,替她拭去那滴因劫雷而溢出的眼淚。
“我就在這裏,”她抱着她,撣去她發間的塵埃,擦淨她臉上的灰塵,替她将散亂如瀑的長發系好,溫聲道,“不要再哭了。”
我就在這裏,一直在這裏。
*
一刻鐘前,芥子境外。
雪千重的雙唇無聲地動了動,在黑衣之下,肌膚上的某處刺青微微亮起,閃爍熒光。她看着呼嘯而來的劫雷在空氣中再度被拖慢阻隔了一瞬,終于支撐不住,噗地吐出一口污血,随後又是一陣幾乎将心肺咳出來的驚天動地的咳嗽。
她感知到身體又虛弱了幾分。想起昆侖神山之上,娘親曾對自己的耳提面命,雪千重有些愧疚,又還是忍不住要出手相助。趁着衆人都留意着那顆芥子境,她趕忙偷偷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幸好是黑衣,用袖子擦了也看不太出來。
不知應願那裏怎麽樣了。
她望向天際疾馳而來的刀劍,與刀劍上站着的那幾個人,心依舊懸在半空。十八道劫雷已過,可應願還是沒有出來,或許是因什麽事情耽擱了。不知為何,雪千重冥冥中總覺得她總有逢兇化吉的運氣——
畢竟她可是景應願啊。
雪千重看着罕見神色焦炙的沈菡之從刀上一躍而下,心急如焚道:“她們還在裏面麽?”
玉自憐緊緊跟在她身後。風波過後,她的臉色依舊不好,仍是如瓷般病态的白,只有嘴唇還剩些許血色。她提劍在手,在風中也咳嗽了幾聲,明顯是強撐着病容。
“不行就劈開吧,”玉自憐的眼尾因這通咳嗽變得有些發紅,她捂着唇道,“芥子境沒有學生的命重要,大不了學宮賠你個差不多的。”
随之而來的春拂雪神色還算鎮靜,她蹲下身撥動了兩下芥子境的殼子,決斷道:“劈,現在就劈。”
南華仙子颔首。她倒不是很擔心自家的曉青溟,也不覺得景應願會因這十八道劫雷出什麽大事。
當年她們這屆學生在學宮內也有人渡金丹劫,記得那年師尊們都不在,都是相互幫助着護法的,再難也過來了。這次倒也是重對其餘學生的考驗,畢竟師尊不會一直在,以後的天下是她們的天下,這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總要學着去做不是。
“我怕誤傷……”薛忘情也很急,她自己的門生也在裏邊,“前面的人不出來,後面便無人能進去,若真劈了,劫雷沒将她們劈死,我一劍将她們斬成兩塊了怎麽辦?”
“沒那麽容易死。”
沈菡之說罷,直接提刀要斬,然而她剛摸到刀柄,便聽芥子境中一陣響動。随後,有靈光閃過,自那被劫雷劈得焦黑的海螺殼中吐出來幾個焦黑的小煤球,衆人一擁而上,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進去的那幾人。
雖然形容狼狽了些,不過都還算是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沈菡之挨個扒拉,大把大把地拍丹藥進她們嘴裏,好像月小澈親煉的對外售價千萬靈石的丹藥不要錢一樣。服過丹藥,地上躺着的幾團煤球恢複了許多精神,紛紛開始咳嗽起來。
一時間鼎夏學宮的大殿上冒起團團黑煙,雪千重看着朋友們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狀态可稱一聲慘狀,于是心中着急,慌忙跑過去學着沈菡之的模樣挨個翻動:“她們會不會死?”
她着急,眼眶裏的眼淚再也包不住了,邊咳嗽邊從兜裏掏紙錢出來要燒:“這是錢,在底下也能花的……”
玉自憐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燒紙錢的動作:“現在還不必燒,她們暫時用不上。”
沈菡之将和謝辭昭卷在一起的景應願拖出來,她用神識将她掃過一番,神色恍惚,脫口而出道:“你結的這是什麽丹?”
那邊三位仙尊治愈好自家門生的傷勢,便湊身過來一起看,面色皆有些詫異。薛忘情嘴上沒有遮攔,繞着景應願轉了兩圈,道:“沈菡之,你家這朵小牡丹還是朵紅心的啊。”
金丹異色,史冊中也不是未曾記載過,只是次數極少,千萬年間似乎只出現過一兩例。而這一兩例,又不約而同的都出自身懷仙骨之人。
沈菡之垂着眸,望向正悠悠醒轉的景應願。此事知道的人極少,就連她也是在數百年前某本被深藏在蓬萊學宮書閣中的小冊中知曉的。她任由薛忘情呲着牙傻樂,眸中卻隐隐帶上幾分沉思。
縱使心中思慮萬千,她面上卻不表露分毫。沈菡之将景應願扶在自己的膝上,喂了她一口清水,又替她正了正發簪,笑道:“是啊,牡丹不就是要紅心的才好看麽?”
“你家應願上次破境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南華仙子有些羨慕,“半年前?”
“差不多吧,”沈菡之站起身,環視一圈已然醒轉的曉青溟幾人,忽然對着她們行了一禮,鄭重道,“多謝你們對應願的照拂。我沈菡之欠諸位一個人情,來日若有需要,盡管向我開口。”
她們幾人對視一眼,皆有些惶恐,不敢接這一禮。曉青溟趕忙還禮道:“不敢,我們只是略施援手罷了,算不上幫什麽大忙……”
“收着吧,”沈菡之搖搖頭,“我家門生渡金丹劫,我不在她身邊,是我這個做師尊的失職。若你們不願接納,我也只好改欠你們師尊的人情。”
景應願起身,也向她們一揖到底:“此次是我莽撞,若諸位日後有難,應願也當萬死不辭,拔刀相助。”
說到拔刀相助,她看了一眼正朝自己看過來的謝辭昭。
大師姐嘴角仍有血跡,眼神卻澄澈平靜,朝自己看過來時仿若被風吹動的湖水,在寧和的湖面上泛起溫柔的漣漪。
景應願慌忙轉過頭,不敢再看。
而柳姒衣吃過丹藥,修為也穩固了下來。她運轉一圈恢複過來的靈力,卻覺靈脈似乎在芥子境中被打通了些許,雖然方才拼力的一刀卸去了她些許修為,可此時竟然覺得那些修為又在瞬息間漲回來了許多,實在是怪事一件。
她心頭還記挂着與南華仙子的約定,想到不久後的四海十三州大比,心中未免有些着急。然而等她再度運轉靈力檢驗時,忽然覺得數年未曾有過動靜的靈脈忽然發燙——
衆人朝她望去。
卻只見柳姒衣席地而坐,像是被天大的喜事砸中腦袋,對着沈菡之哈哈一笑。
“師尊,現在輪到我破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