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青龍殺人劍
第066章 青龍殺人劍
聞言, 故苔垂下了雙眸,修長指尖擺弄了兩下放在案上的毛筆。她散亂的長發披在肩頭,遮住了一半側臉, 将她本就消瘦的容顏襯得更清減。
她低着頭道:“你們都是沈菡之門下的孩子吧?我能從你們身上看見她當年的影子。”
景應願三人面面相觑, 皆點了點頭。
似乎是想起某些昔年往事, 她臉上晦暗的病色掃去些許。一時間, 她身上燃起一簇茸茸靈光, 故苔伏下身子趴在榻上,顯然是即将要入夢了。
在昏昏睡去的前一刻,她輕聲道:“我會回去的……不過不是如今。”
那些靈力分散開,全融進了賭坊的牆壁中。骰千千神情顯然很高興, 景應願留意到她腕上的翡翠镯子亮了一瞬,随後變得更加透亮了。這似乎是個收納靈力的法器, 她想。不過骰千千本來就是修士, 要這樣多靈力有什麽用處呢?
她們輕手輕腳退了出去,結界瞬間如蚌殼般貼着她們緊緊封上,将沉睡着的故苔重新鎖在了屏風與木門之內。
只是前腳剛離開結界,後腳謝辭昭便擰眉朝着骰千千問道:“先前你說賭注是靈力,輸者将靈力輸出去也罷了, 那贏家得來的靈力又去了何處?”
“入夢用光了啊,”骰千千跨過地上不斷高聲夢呓着的修士,有些奇怪地看了謝辭昭一眼,“輸者輸空靈力, 贏家将靈力兌作入夢的機會……”
整間熱鬧的賭坊似乎因着她這句話晃了晃,扭曲出些許虛影。她們穿梭在無數臺高喊怒罵的賭桌旁, 靈力與夢呓築就了這枚骰內小界,在某個瞬間, 景應願從她眼中看見了狡黠如孩童的笑意。
骰千千忽然停了下來。背對着數張賭桌,她朝着她們攤開雙手嘻嘻笑道:“……而無論他們如何賭,我都是這七十二座賭坊之中最大的莊家!”
剎那間,細碎的靈力自她腕間亮起,朝着四方散去,落在無數正酣然入夢的修士額間。骰千千步履輕快地從地上逐漸蘇醒的修士中間穿過,他們捂着眉心低喃着醒來,神色癡狂,即便已經睡得麻木,也要拖着僵硬的身子撲向賭桌——
“給我……給我靈力!給我一粒回靈丹!等我入完下一場夢,一定雙倍還你!”
景應願望着夢醒之人猶如水滴般徹底落入癫狂的人海,倒也看不出懼色,只是好奇道:“他們都在夢中看見了什麽?”
“應有盡有,”骰千千歪了歪頭,似乎正在回憶什麽,“我為他們點出的夢會催醒他們心中最深處的欲念,只要是想得到的,夢中都做得到……怎麽樣,要不要跟我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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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應願搖頭拒絕:“我對做夢沒有興趣。”
她們四人正往方才奚晦她們所在的賭桌走去。隔得遠遠的,景應願便看見那位名叫奚昀的世家子弟此時已經整個人撲在了賭桌上,跟随着躁動的人群錘着桌沿,大喊道:“開,開,開!”
他不知何時站起來了,還在這張賭坊最大的桌子上有了一席之地。與方才的頹廢不同,奚昀此時整張臉上都是意氣風發,顯然是堅信自己能贏了這一把。篩盅無人操控,在這群賭徒狂熱的注視下陡然懸空,一陣激烈的搖骰聲後,那三枚骰子掉到了桌上。
“一……三……五,九點!我賭的小,我賭的是小!我中了!”
謝辭昭蹙眉,她們一行人已經走到仍舊站在原地的奚晦幾人身邊。見此情狀,謝辭昭不免冷聲質問:“是誰給他靈力讓他上桌的?”
“這可不關我們事,”曉青溟抱着手,沖桌上某個位置輕輕一揚下巴,眸中也流露出些許思索,她壓低聲音道,“看見那個背劍的人了麽,就是他主動過來借的靈力。”
靈力在六骰賭城之內等同于流通貨幣,除卻剛進城不懂規矩的新人,幾乎沒有賭徒願意失去自己的籌碼。
曉青溟話音剛落,便見她方才說的那人将靈脈中所有靈力抽空,灌進了篩盅之內。這人戴着鬥笠,口音有些怪異,似乎不是第七州或是第六州人士。他似乎很享受衆人的驚呼,在衆目睽睽之下,他道:“我賭大。”
奚昀見他賭大,連忙将手中剛贏來的靈力也跟着堆進了篩盅:“我,我也賭大!”
那個人古怪地輕輕笑了一聲,聽見這道聲音,景應願跟着其餘人擡眸望去——
她從未見過這個人,可卻認得他背上随着俯身動作而滑落出一截刀柄的青龍劍!
刀身颀長,柄刻龍紋,是她前世曾在外頭的那座城鎮中見過的劍不假。上一世,她見過這柄劍插在某個錦袍客的胸前,這一世,她又見與這柄劍極其相似的劍貫穿了先帝的心口,将金闕攪弄得險些再度滅國。
景應願心中狂跳,幾乎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整個人幾乎都要擠到賭桌跟前。
前世與今生她都出了同一個靈賞令,可前世她未曾踏入六骰賭城之中,于是只得見城外被殺的錦袍客。而今生這柄劍顯然是還未來得及出鞘殺人,她見到的是有意殺人的持劍者!
兩柄青龍劍,雖有細微差別,可大體大差不差,其中一定有她不知曉的關聯。
見她神色有異,骰千千也将視線往賭桌上投去。她似乎明白了什麽,輕輕笑了起來。
“你覺得入夢沒意思,可還有其他玩法呀,”骰千千蹭過來,将下巴放在她的肩頭,随着她的視線打量着賭桌之上的那人,親昵道,“好可惜,真的不跟我來一把嗎?對待貴客,我從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哦。”
謝辭昭心中有氣,剛想過去阻止,便聽小師妹也笑了一聲,果斷道:“不要。”
她神色剛和緩下來,又見素來溫和可親的小師妹露出幾分決絕的狠意。分明小師妹的臉上還是往常的溫柔笑容,可她的眉眼卻極冷,仿佛元日高懸的月亮。
只一剎那,她褪下了層層僞裝。她從來不是花圃中被精心呵護,可随意撅折的花,謝辭昭望着她孤身往賭桌上走去的身影,心中震撼。
她是一柄真正用以殺人的刀。
刀将出鞘之時,便是人頭落地之時!
“城主也是賭徒,不會不明白的,”骰千千怔怔看着靈力自她指尖流轉,越膨越大,直到變作一輪滿月的模樣被托在手上,景應願輕聲道,“你給出的報酬太少,既然要賭,那就賭個大的——”
原先堵在桌前的那圈人紛紛四散開,皆是瞠目結舌盯着景應願手中碩大堪比月亮的靈力團震驚不能言語。那團精純到讓衆人忮忌得眼都紅了的靈力被她狠狠砸進篩盅之內,奚昀驚疑不定地張着嘴仰頭看她,不由自主地急促呼吸起來。
而景應願甩掉那團靈力,神色輕松,擡眸對着似乎正對自己投來探究目光的鬥笠人微微一笑。
她道:“我押小。”
*
“……應願道友這樣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公孫樂琅看着騰空三尺,在賭桌之上飛速甩動的篩盅,肯定道,“她這局若不成,便換我頂上去好了。”
“你運氣能好嗎,”柳姒衣見玉京劍門來的這人如此熱情,有點嫌棄,又有點警惕,“怎麽感覺公孫少東家經常頭頂黴雲的樣子,不然還是換我或我師姐來吧。”
“我也行,我抽簽還可以,”金陵月時刻關注着桌上的情景,小聲道,“啊,要開盅了。”
謝辭昭始終一言不發,只默默守在景應願的身後,看着她雲淡風輕敲着桌沿的指節。
其實公孫樂琅說得也對,她心想,小師妹向來是很有主意的人,可自己偶爾也會有些小小的私心。她寧願小師妹嬌縱些任性些,也不願看見她眉間蒙上郁色。如有可能,能讓自己永永遠遠陪伴在小師妹身旁最好,她再也不忍看見她孤身持劍,不忍見她血染江河……
持劍?
謝辭昭愣了一瞬,有些弄不懂究竟為何心中會冒出這兩個字。興許是六骰賭城之內的靈力不穩定,将心境也擾亂了。
她重新凝神望向徐徐吐出骰子的篩盅——
“二,一,一……壓小的中了!”
奚昀整個人都軟倒下去,手心緊緊攥着最後的靈力。怎麽會呢,方才跟着那位好心借給自己靈力的恩人,自己把把都是贏的!這點靈力無法上交給賭城換取入夢的資格,不行,他要賭,他還要再賭!
“我押小,”奚昀将最後的靈力押了出去,臉上是窮途末路的瘋狂,“我這把押小!”
景應願神色不變:“這把押大。”
幾乎緊接着,頭戴鬥笠的背劍人便道:“押小。”
篩盅飛出又落下,點數過十一,為大。
景應願将篩盅吐出的靈力又塞了回去,平靜道:“再來。這把押小。”
桌側,那身背青龍劍的人頓了頓,忽然狠狠一攥拳。剎那間,他的掌心迸發出如虹般閃爍的靈力,他将其灌進篩盅之內,面對着景應願的方向道:“我押大。”
他似乎是跟景應願杠上了,如此又拉扯了五六局,偶有贏的,但景應願那頭似乎運氣極好,把把不落空,很快靈力便在無數賭徒垂涎的目光下堆成了山。
此時此刻,背劍的那人已經不複方才的鎮靜,開始不耐地有些走動的跡象。而她摩挲着指尖,對着背劍的那人随口道:“這把你買什麽?”
她算計得極好,果不其然,那人将篩盅往桌上狠狠一砸,反手将背上的長劍拔了出來,直往她的方向刺去:“你敢出千!”
景應願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飛快認清了劍身上一如前世的龍鱗,有些高興地笑了。
在骰千千飽含控訴的叫喊聲中,她手腕靈光一閃,一條足有十數人長幾人高的巨蟒陡然出現在場內,掃尾昂首間捅穿屋頂,掃壞數張賭桌!黑衣持刀的女修心滿意足地笑着,手中閃着紅光的古刀出鞘,發出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蜂鳴聲。
“我可沒有出千,”她拍了拍黑蟒滑溜溜的身軀,笑道,“只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對了,你的劍不錯,借我玩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