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啓當日
第031章 重啓當日
第九州, 昆侖。
終年不化的大雪為這連綿山脈蓋上一層終年不揭的白被,此處人跡罕絕,連鳥聲也無, 只偶有幾只巨大的鷹隼翺翔于天, 盤旋幾圈後又落在山巒被雪覆蓋的某處險絕峭壁。
風聲獵獵, 暴雪飄飄。在風雪遮掩之下, 有位病恹恹的少年修士從峭壁之上的洞窟中走出, 邊走邊笨拙地為自己系上行囊。在她走出洞窟的瞬間,霜花瞬間結滿她同樣純白色的睫毛,落在她淨白如雪,沒有一絲雜色的長發上。
她擡起淺碧色的眼睛, 輕輕呵出一口氣,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外面這一片連綿不斷的雪山。入眼處皆是空茫的白, 可她立在原地, 似乎怎麽也看不厭,直到天邊劃過鷹隼的振翅聲,她才滿足地嘆息一聲,吹了聲口哨,讓那足有兩人高的碩大神鷹飛來自己身前。
雪千重正了正被自己弄得歪七扭八的行囊, 爬上神鷹。她整張臉都埋在毛絨大氅中,似是心有不安,回頭看了眼洞窟之中被自己打暈在地的昆侖徒生,趕忙拍了拍神鷹, 有氣無力道:“快,帶我去第七州。”
然而神鷹載着她在天際翺翔一圈, 扇着翅膀不動了。雪千重有些茫然,神鷹認主認的是血脈, 難不成因為這鷹是她從母親那裏偷來的,故而驅使不動?
見她愣在背上毫無反應,神鷹無奈地啼鳴兩聲,似是提醒。雪千重望了眼腳下困锢自己百餘年,自降生起便從未踏出過一步的昆侖山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并不知道第七州究竟該往哪個方向飛。
“……罷了,”她一咬牙,“先飛!往南飛!”
她就不信,還有半月的時間,她抵達不了那個勞什子的蓬萊學宮!
*
十五天後。
蓬萊學宮,物外小城。
“肉夾馍,肉夾馍,香噴的芝麻肉夾馍!靈火七天燒制,一個頂飽兩個更好!”
“現摘現賣野生靈草!不含靈力催發,純天然生長,道友要不要來兩棵?”
“號外號外!神秘作者三兩錢最新連載修真界小話本!絕對第一手消息先看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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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拖着腳步走過來,擋在正沿街售賣小話本的修士,恹恹道:“多少錢,給我來一本。”
來人面色蒼白,腳步虛浮,髒得打绺的毛大氅自四肢處剪了幾個洞,露出裏面依舊厚厚的單衣來,肩上還停着一只同樣邋遢,眼睛咕嚕嚕亂轉的小鷹。那修士一時間不敢将話本遞與她,神色閃爍:“……售價三銅板。道友,你該不會是來訛人的吧?”
“三銅板?那我還有,”那人擡起埋在毛絨大氅間沾滿灰塵的臉蛋,渾身上下只剩一雙碧色的眼睛是幹淨澄澈的,“敢問,這位道友,什麽是訛人?”
……得,看來今天出師不利,遇到個傻子。
賣話本子的女修見她真從行囊中摸出三個銅板遞與自己,連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想趕緊脫身了事。卻沒想側邊又閃出一人攔住她,財大氣粗遞給自己一吊錢,道:“連她那份一起,不用找了。”
雪千重眯起眼,見到來的是位身着明黃色綢衫的女修。她眉眼精致不失英氣,眼角一顆淡淡小痣,背上背了兩把短劍,似乎是練雙手劍的。見雪千重與她對視,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豔,忽然熱情道:“敢問道友家在何處,年歲幾何,可有道侶?”
卻見那幾乎整個埋在厚冬衣裏的小乞丐茫然地眨眨眼,随後是好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她邊咳邊頑強道:“咳咳咳……咳咳,什、什麽是道侶……”
這話一出,賣話本的和替她付錢的都沉默了。
那練雙手劍的黃衣女修搖搖頭,遺憾道:“算了,無事了。”随後便拿着小話本大步走開了。
雪千重求知若渴,可眼見無人替她解答這些疑惑,便識趣地拿着話本走到了一邊翻閱。
她翻開扉頁,裏面幾個大字極其醒目,幾乎要透過紙張撲到她面上來。雪千重定眼細細一看,念了出聲:“新人榜第一……景應願,新人最強實力,若……遇到她,孰贏孰輸,具體下期一敘?”
見中間有個名字被刻意隐去了,雪千重連忙回身拉住賣小話本的修士,将紙指給她看:“這裏,沒有字。”
那修士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這叫懸念,是刻意隐去的!”
雪千重似懂非懂,只好放開了她,沿着街道踉踉跄跄一路前行,走着走着,她卻被驟然散開的人群給擠到了一邊。她慶幸自己身量高,無需踮腳便能看見街道中央的情景。
她遙遙望去,見到一輛開滿各色香花的奢華轎子懸空浮過,一衆秀美的男女修士将轎子簇擁在中間,而最前方騎着白馬開路的反倒是個年歲看着不大的嬌小女修。
她高坐馬上,一手牽缰繩,一手懷抱着束碧玉色的劍蘭。
雪千重看得目不轉睛,這是她除卻在畫冊之外,第一次親眼見到花的模樣,一時喜歡得愣住了。等她還想再多看幾眼時,那轎子與抱花女修早已走遠了。
身旁有人道:“淩花殿真是好大的排場。馬上坐着的那人恐怕就是下一任內定的宮主了,看着倒是個顯山不露水的。”
雪千重回身看去。說話那人一身紫衣輕紗,身段窈窕,相貌在一衆修士間極為出衆,是她在昆侖雪山中從未見過的嬌嬈容貌。
許是注意到有人正猛盯着自己看,曉青溟不耐煩地蹙眉,擡眼卻見到個眼神可憐巴巴,衣着破破爛爛的少年修士。這就算了,她肌膚還白得幾乎不正常,看着一副短命相。
……原來是個小乞丐。
曉青溟有點心軟,摸出兩靈石塞給她:“拿着,拿去買幾個馍馍吃。”
“謝謝,謝謝。”雪千重飛快将靈石收了,又想起方才那搶着付話本錢的人,神色是情真意切的感動,“我娘騙了我,原來外面是真的好人多啊……”
她被人群擠得喘不開氣,連忙撤身離開,剛走兩步,便看見一家內置金金紅紅紙張的店。
雪千重覺得這些紙好看,走進店道:“這些是什麽紙?”
老板見是個小乞丐,揮揮手:“走開走開,都是燒給死人的紙錢,你要買?”
未曾想到她竟然眼前一亮,走前幾步,認真道:“這些紙燒給死人,死人真能收到,真能花?”
“是啊,”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紙錢就是冥幣,不給死人花難道給活人花?”
雪千重頓時覺得将來有望。她解下行囊,将裏面裝着的滿滿當當的靈石一股腦全倒了出來,高興得臉上都浮起病态的紅暈:“我買!這些錢,能買多少,我都要!”
一刻鐘後,雪千重拖着兩只碩大裝滿紙錢的牛皮袋,背上還背着一只,馱着身形縮小的昆侖神鷹往蓬萊學宮的結界處走去。
這次出來真的賺大發了,雪千重擦擦臉上的汗水,滿足地偷偷笑出聲。自己已活不過多少時日,卻有幸在第七州遇見了這樣神奇,可通陰陽兩界的錢幣……如此一來,哪怕下了地府,她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
景應願收了刀,接過大師姐遞來的清水一飲而盡,頓時感覺神清氣爽。
她與大師姐在洞府中修煉已足有月餘。期間柳姒衣溜來找過她們一次,被這兩人潛心修煉的架勢吓住了,當時就想溜走,卻還是被謝辭昭摁着檢驗了番她刀法的精進程度。據說回去後躺了一整天沒下來床,後面再也不肯來了。
今日便是鼎夏游學重開的日子。
見謝辭昭已換好師尊給的那身玄青色道袍,景應願便也套了個法術換上。她走出洞府,望着這一片青山碧水,面上仍平靜,心中卻很有些憧憬。謝辭昭跟着她走出來,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景應願微微仰頭看她,只見大師姐輕輕擡手,替自己正了正髻上的花簪。
“很好看,”似乎看透了小師妹的詫異,謝辭昭放下手,“這花很襯你。”
縱使她聽過無數變着花樣的奉承,可這一刻,她卻不能否認,自己竟被謝辭昭這兩句平鋪直敘的誇贊取悅到了。
謝辭昭垂眸,看見小師妹真心實意地對自己笑了,笑得比往日哪一次都好看,一時間不知是該挪開眼還是繼續盯着看。
明明是她先誇自己的。景應願看着面上飛起薄紅的大師姐,有些好笑。怎麽被誇的人還未說什麽,誇人的卻先臊紅了臉?她覺得新鮮,心底或許也有一二分故意捉弄的心思,便道:“只是戴花時好看麽?”
謝辭昭被這句反問弄懵了,別過臉支支吾吾道:“你……你戴草也好看。”
說罷,她不管站在原地發愣的景應願,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大步走開了。
景應願回過味來,噗嗤一聲笑了,跟在她身後道:“大師姐,走那麽快做什麽,等等我——”
謝辭昭越走越快,聽到小師妹的呼喊卻又不忍放慢了腳步。罷了,她想。一定要讓景應願平日離柳姒衣遠點。
看看,這才入門多久,就跟着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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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這邊尚在你追我趕,獨坐一峰的蓬萊主殿卻早坐滿了人。
明鳶剛垂眸抿了一口月小澈遞來的靈茶,便被再次咋咋呼呼響起的吵鬧聲惹得蹙起眉頭。玉自憐見她神色有異,低聲道:“宮主,要不要我去制止她們?”
明鳶看着剛進殿就和沈菡之掐上的薛忘情,嘆了口氣,道:“算了。”
“怎能算了!”薛忘情躲避着沈菡之敲來的刀鞘,“宮主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第一屆游學的薛忘情啊,當時是您親自帶我們的!您還誇我劍法有劍仙風範來着啊宮主!”
沈菡之攔着她不讓她上前,有點嫌棄:“都是做一宗之主的人了,怎麽還在此失儀,像什麽樣子。”
薛忘情道:“若不是你從我入殿起便一個勁阻攔,我何苦如此!”
已端坐許久,看完整場好戲的逍遙小樓南華仙子搖了搖紗扇,對主位之上的明鳶眨眨眼,捂嘴笑道:“多年不見,宮主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氣。”
借着紗扇遮掩,南華仙子将殿上衆人打量一圈。
明鳶是學宮宮主,雖地位尊貴,修為超群,卻并不适合做道侶。玉自憐太冷,不行。月小澈性格古怪,當年她和沈菡之的婚約鬧得沸沸揚揚,聽說就這樣還沒斷了,不能要。沈菡之這種人自己實在無福消受,也不能撬牆角,不要。
至于這個崇霭……南華仙子注意到他投來的視線,借着喝茶的動作偷偷翻了個白眼。
要男人還不如要玉京劍門那個聽說成天抱着劍睡覺的薛忘情。
姿态妖嬈的南華仙子垂下長睫,看了看自己如玉般白皙的手。挑來挑去,找了數百年都沒找到合自己心意的道侶,這讓逍遙小樓秘傳的雙.修術法該怎麽傳下去?她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便見殿門打開,款款走來一位仿若從畫中現身的美人。
她懷中抱着一束不合時令的山櫻花,見衆人都停下動作看着她,春拂雪莞爾一笑,只對殿上的明鳶行了晚輩禮,笑道:“宮主,許久不見。”
……春拂雪啊。
見春拂雪的視線挪到自己這邊,南華仙子亦對她笑了笑。身為逍遙小樓的樓主,她總被好事者與淩花殿的殿主春拂雪相提并論。
一則是極致的妖豔,一則是極致的清麗,所有人都以為她與春拂雪會是“我與城北徐公孰美”的關系,可掃他們興的事實卻是,南華仙子與春拂雪私底下的交情居然很不錯。
不過,因殿內女修居多,且成日侍弄花草的春拂雪也并不是外頭那些自以為是的人所想的那樣實力不堪。南華仙子笑着掃了眼春拂雪的飄飄廣袖,心下好奇——
也不知五百年前在她袖中有幸得見的那條黃金巨蟒,如今是否已經化為蛟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