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昭回于天
第028章 昭回于天
見玉自憐神情不對, 月小澈二話不說從袖中摸出一只丹藥瓶,擰眉扔到玉自憐手上。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玉自憐,篤定道:“你又沒吃我煉的丹藥, 真那麽想找死?”
眼見她從瓶中磕出兩粒咽了, 月小澈才歇了想卸掉她下巴看她有沒有藏藥偷偷吐掉的念頭。練出來的捕魂丹從來都是定時定量放在自己與沈菡之手上, 算着日子等玉自憐吃完再來讨要。若真一股腦全給了她, 她定然連樣子都不會做, 直接全放着生灰。
明鳶看她連唇色都透出如霜似雪的白,便不再提當年之事,轉而道:“千年之前,被幸存的修士殺滅得七七八八的邪祟又在人間生出許多, 若再不加以控制,恐怕真要釀成大禍。”
她遍布疤痕的手指敲了敲椅側, 似有躊躇, 還是道:“當年禍亂後,整個修真界堪用的中流砥柱幾乎死傷殆盡,只零星剩了些小輩與我這樣已摸得飛升邊緣的老骨頭。若真依謝師姐飛升前所言,現下離她蔔算中千年後再起的禍亂已不剩多少時日,若修真界還是當年那般青黃不接的模樣, 恐怕整個天下都會因禍傾覆。”
她環視一圈身側坐着,若有所思的三人:“這也是我當年改宗名,邀四海十三州其他其他宗門送弟子來蓬萊游學的初衷。我不怕隕落,卻不想再看着後輩們死在我前面。若真能雜糅百家之法, 讓他們在鼎夏游學中相互習得些保命招數,我便沒白受當年學宮那些長老的彈劾了。”
既然已提到這裏, 玉自憐記起前日由神鷹送至學宮的一封信,便道:“本屆游學, 昆侖會來人。”
明鳶露出一絲詫異,不由道:“昆侖?這一千年來昆侖不是已封了神山,徹底不問世事了麽?”
心緒百轉間,她想起那位千餘年前,與謝靈師前往第九州雪域游歷時曾見過一面的昆侖神女。那也是個頗灑脫的修士,領着她們上了神山燙酒暢談了十日,臨走時還從鷹巢中捉了兩只小鷹相贈。
昆侖也是數千年的大宗派,不過與蓬萊不同,昆侖的修煉秘法從來不外傳,且神女一脈似乎也有特殊的問天蔔算之法,故而在劫數之後再也沒開過山門,明擺着不願再牽扯凡塵。
玉自憐搖搖頭,顯然也沒想通昆侖突如其來的這一出。明鳶輕嘆一聲,心道也好,若能得昆侖助力,贏面又能大上一分。
“來便來吧,昆侖與蓬萊乃是齊名的大宗,他們有意交好,我們沒有将其拒之門外的道理,”她有些疲倦地起身,對坐在身邊的沈菡之道,“菡之,你随我過來,我有話單獨與你說。”
沈菡之心中冥冥感知到什麽,放下茶盞,跟着明鳶走出殿門,往刀宗的方向走去。
*
明鳶一路默默無言,沈菡之跟在她身後,亦不出言攪擾,直到她們走至那片斷流的太上長瀑時,明鳶方才停了腳步。
她望着中間斷流的巨瀑,忽然沒頭沒尾地道:“那孩子都長這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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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菡之卻懂她意思。她垂下眼,一向散漫無所顧忌的臉上也浮起些許感慨。
她回想起三百年前,對外宣稱閉關的宮主忽然出現在她行宮之中,素來鎮定溫柔的臉上竟有些許慌亂。以為外頭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沈菡之一把抓起刀便準備迎戰,可一低頭卻見到明鳶的懷中抱着一個皺皺巴巴的嬰兒。
那女嬰顯然是剛出生不久,此時滿臉青紫,竟連啼哭聲都發不出,只是如同小貓般安靜睡在明鳶懷裏,小手一直緊緊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
沈菡之手中的刀當啷落地,震驚之下,她磕磕絆絆吐出一句話:“宮主,這不好吧……我們似乎并不是這種關系……”
明鳶以好脾氣著稱,知曉沈菡之口無遮攔的性子,往日也一直由着她,可這一刻她總算知道了為何玉自憐和月小澈總不給她好臉色。她愠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麽,這孩子這是我撿來的。”
沈菡之自覺地閉了嘴,乖乖探頭去看這氣若游絲的女嬰,可明鳶不願在此多待,直接拱手将嬰兒塞到了她的懷裏:“交給你帶。”
憶起謝靈師飛升前夜,她與自己的徹夜長談,與羅列出的幾條已靈驗的蔔算,明鳶輕輕摸了摸女嬰微冷的小臉,輕嘆一聲。那時謝師姐告訴自己,天下将亂,她心有預感。而如若有緣,七百年後,明鳶将會在她日日徘徊不去的地方撿到一個女嬰。
這個女嬰是為天之女,為天下生,亦為天下死。
七百年之期已至,明鳶果真撿到了一個被丢棄在林中的女嬰。這孩子已被凍得沒了血色,似乎是剛出生不久,未擦過身,連臍帶亦未曾剪斷。她面色複雜地看着被随意丢棄在地的嬰兒,她身上氣息雜糅,若是換個人撿到,定然不會留她性命。
明鳶抱起她,往她口中塞了顆隐息丹,亦屏了自身氣息,轉身往蓬萊學宮飛去。在入學宮的那瞬,她心下閃過好幾個名字——該将這孩子交予誰呢?
劍宗徒生衆多,玉自憐性格本就冷淡,自灼璎死後更是孤僻;丹宗經了數年前秘境之中的那場變故,月小澈相貌毀去,與沈菡之的婚約亦不了了之,近年更是不肯踏出丹宗一步;崇霭乃是後來拜入山門中的人間散修,雖上進勤懇,可出于私心,到底不好将這孩子交予他帶……
刀宗沈菡之。
明鳶當下立刻往刀宗結界飛去。沈菡之此人看似散漫無禮,可心卻赤誠,且靈力修為甚高,如若将來出事,或許她還能護這孩子一命。
沈菡之接過女嬰,只躊躇一瞬,便沒再說什麽,只是擡眸問明鳶道:“這孩子可有名姓?”
“……姓謝,”記起那年那夜桌上散落的紙張,以單薄凡人之身推演的天機,還有消失于天際群星中再也沒有回頭的那人,明鳶沉吟道,“倬彼雲漢,昭回于天*,就叫她辭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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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起從前種種,沈菡之笑道:“我們這輩人當真是命如弦月。縱旁人看着光耀輝煌,可其中缺憾難圓只有自身方知曉。辭昭幼時我并不強求她,只想她此世若能做到了無遺憾,便是只當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也好。可她自幼天賦絕佳,孩子大了,許是身上有些遺留下的因果,她不願告訴我,仿佛為了逃避什麽,總是閉關不出。我無法替她承受,亦無法替她排清身前險障……”
她看了一眼明鳶寂寞的背影:“宮主,早在您撿到她時,便知道了吧?”
明鳶不語,沈菡之也不強求,只是與她并肩望向這片謝辭昭斬落的湯湯巨水。沉默許久,她道:“你養的這三個孩子都很不錯。辭昭穩重可擔大業,應願心胸寬闊可懷天下,大殿之上那仗義出言的孩子最為像你,意氣風發,與你少時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是個好孩子。”
沈菡之聞言便笑了:“那是姒衣。平日裏除卻貪玩些沒有哪裏不好,就是玩過頭了,總是疏于修煉。”
明鳶從袖中抽出幾卷古籍功法,放在沈菡之手中:“我一走這麽些年,沒能看顧住學宮小輩,也是慚愧。這幾卷功法你交予她們修煉用,算是長輩的見面禮。”
然而沈菡之低頭看着這幾卷功法,心頭卻有些醋意,看來剛準備回去找給小牡丹的刀法是徹底用不上了。
然而長者賜不敢辭,盡管有些發酸,沈菡之還是收下了。見明鳶交代完轉身欲走,沈菡之又道:“那個,宮主,這些年我們還是未曾找到故苔的下落……”
想起自己千年前叛出學宮,成為天地散修的那位師妹,明鳶輕輕笑了笑,語氣罕見帶上幾分輕松:“無事,我已經找到她了。”
*
景應願與師姐們往大殿之外走去。
雖殿前還有二三好事八卦的弟子在讨論方才之事,但此事已經基本平息了下來,青銅十二鐘旁更多的弟子則是在此論道或練功。似是記起殿上那極為懾人的威壓,卯桃擦了把冷汗,讷讷道:“早知宮主出關在此,我就不跟着師尊過來湊這熱鬧了。”
說着話,她摸出一小瓶不知什麽丹藥,往手心裏拍了幾顆,問道:“你們要不要?”
柳姒衣捏過來吃了一顆,嚼着味道有些甜,方問道:“這是什麽?”
景應願扶額。倒也不是懷疑卯桃拿的丹藥有問題,只是覺得自家二師姐的心實在是有些過于大了,這一出将她方才驚疑不定吓出的寒氣都逼散些許,此刻沐浴在暖陽下,只覺自己重回了人間。
卯桃啊了一聲,顯然也對柳姒衣有些震驚:“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就吃進嘴裏?”
柳姒衣嚼吧嚼吧咽了,聞言坦然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今日我吃死了自有我師尊往你們山頭算賬去。且你們丹宗出手都是好東西,我都不必問,不吃白不吃。”
謝辭昭雖對她這幅做派見怪不怪,可思及不日後便又要重開的鼎夏游學,還是提醒道:“不日後又将開啓游學,莫要在其他宗門面前失了體面。”
柳姒衣想了想,直白道:“大師姐,原來我還有體面可以失啊。”
謝辭昭提醒她:“逍遙小樓,曉青溟。”
聽見這個名字,柳姒衣臉上的吊兒郎當瞬間一掃而空。她瞅了幾眼謝辭昭,試圖模仿大師姐正直清冷的臉,轉身去向景應願道:“小師妹,你看我現在如何?”
景應願再也忍不住笑了。柳姒衣實在不适合這樣的神情,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自己記憶裏的二師姐從來都是唇角彎彎的模樣。雖有時顯得輕佻,但看上去卻十分好騙,絕不是大師姐這一類型的。
見小師妹的視線挪到了自己的臉上,謝辭昭慌忙別開眼睛,假裝自己方才沒在看她。
都怪小師妹笑得太好看。
謝辭昭将她那個笑記在心裏,卻一時又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為何要記這些東西。她思索一番,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小師妹好看,自己回去也要對鏡學學小師妹是如何笑的。
景應願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聽她們說了許多次鼎夏游學,此時不免心生好奇:“大師姐,鼎夏游學到底是何物,此次我也能參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