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外門風波
第024章 外門風波
清晨的物外小城已是熙熙攘攘, 一派熱鬧。
街道上行走的修士有老有少,身上皆穿着代表附屬蓬萊學宮的深灰色服制,唯一的區別是胸前代表修為階級, 顏色不一的鐵質胸章。寬敞的道路兩旁, 有支着幡布為人蔔算的, 有吆喝售賣靈草靈獸皮的, 甚至拉幫結派逢人就問出不出靈賞令的, 如普通的凡間城鎮一樣極富煙火氣。
景應願忍不住頻頻往外看去。這樣的場景她見了數年,卻怎麽也看不厭。或許是因為她天然的凡人血脈作祟,即便前世過得再苦,再次來到物外小城, 卻仍有種回到家般的安心感。
柳姒衣埋頭吸溜吸溜吃面,平素一張風流不羁的小臉居然因為一碗打鹵面浮上幾分平實的餍足。二兩打鹵面, 面上油汪汪蓋滿一層三分肥七分瘦的晶亮鹵肉, 佐以雲耳香菇和炒得松軟浸滿湯汁的大白鵝蛋,圍繞着這方小桌對坐的四人自從捧起面碗後便沒有一個人吱過聲,全都忙着低頭嗦面。
趁着夾桌上蘿蔔青瓜醬菜的間隙,柳姒衣捅了捅景應願的胳膊,咽下面問道:“小師妹, 你在看什麽呢?”
景應願見她吃得投入,兩頰鼓鼓囊囊像只松鼠,不由忍笑道:“師姐快吃吧,我見外邊熱鬧, 有些好奇罷了。”
她吃的很香,爽脆的小菜在她齒間咬得咯吱作響, 柳姒衣以飲盡碗中面湯作為收尾,整個人瞬間往後癱倒在了椅子上, 滿足道:“多謝我照檀師姐慷慨解囊!”
謝辭昭吃得亦很認真。她因閉關鮮少出山,更別說沒來過幾次的物外小城,此時對這裏的一切都十分新鮮。
司照檀嗯嗯兩聲,挾起一筷子鮮菇鵝蛋,奇道:“你挑的這家面館還真挺不錯的。”
柳姒衣吃飽喝足後順着景應願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覺得外邊也沒什麽稀奇的。她目光轉了一圈,忽然定格在一張正拉着嗓子自賣自誇的靈草攤子上。
眼見着這張攤子起了一陣小小的騷亂,她定睛看了穿過人群往裏走去的那人兩眼,許是認出那人身份,眉間泛起一絲直白的不喜,道:“啧,怎麽是他這個人嫌狗憎的東西。”
景應願原本只是随意看看,捕捉到柳姒衣語氣中的厭惡,不免也好奇地跟着認真看了看。
不過頃刻之間,那張原本好端端擺着的靈草小攤就被掀翻,透過人群的縫隙,景應願看見一個年歲并不太大的男修倒卧在地上,背着的篾筐也被一只趾高氣昂的腳踩碎。那些靈草的汁液綠油油糊在土裏,背筐的修士難掩心疼之色,卻不敢表露出絲毫,只有些隐忍道:“金霄印,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一腳踩碎篾筐的修士修為明顯比他高出一些,聞言便哼了一聲,原本還算五官端正的臉上沁出幾份惡毒:“我欺人太甚?你這筐子靈草都是從我手底下偷去的,怎麽,得罪了人還怕人報複?”
地上的修士一時氣急,頂着衆人的議論高聲辯白道:“不是偷來的!我們恰好撞上同是采撷靈草的靈賞令,我只不過采得比你多些,你堂堂內門弟子,至于辱我至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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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霄印指尖靈力攢動,二話不說給了本就癱卧在地上的那外門弟子一記痛擊。眼見着他篾筐破爛,徹底倒下痛得說不出話,堆放整齊的靈草也全都在自己鞋底碾碎成泥渣,金霄印這才冷冷地笑了。
在一圈外門弟子指指點點的圍觀下,他絲毫不懼,抱臂睥睨倒在地上面色慘白的小弟子說道:“既然知道小爺我與你們這些人不同,乃是堂堂學宮內門弟子,一開始就應該順了我意把這些靈草都上供給我,這就是忤逆我的下場!”
這般做派,貌似比人間的皇帝都要嚣張三分。
面館內,謝辭昭眉眼微冷,司照檀更是倒抽一口冷氣,問身旁顯然與這人有些過節的柳姒衣道:“這人可是哪位世家或是大能前輩之子,竟能如此猖狂?”
她平日裏泡在魯班房的時間居多,若不是為了出城找一種樹材,也不會因緣巧合與她們在玉殊城碰面。司照檀往日見過最嚣張的人不過就是寧歸蘿,在內門從來未曾聽過這金霄印的名字,一時之間很是詫異。
柳姒衣嗤笑道:“什麽世家大能之子,他不過就是外門大管事的侄子罷了,仗着內門弟子的身份在物外小城作威作福。往日我收拾過他許多次,可總有我不在的時候,這不,又給他找到機會欺辱人了。”
景應願放下筷子,沒有說話。
她看着跌至泥濘裏那人慘白的臉,驀然想起前世的自己,也是一如他那般狼狽地從土中摳出尚且能用的靈草來吃。
那兩年她修為尚淺,打不過金霄印,又不願受他侮辱,順從他當他養在外面宅子裏的妾室。如此數着日子避其鋒芒兩年,在某個金霄印酒醉,再次來叩她房門的夜晚,她隔着門板将金霄印捅了個對穿,将他的屍體吊在了知曉他作為卻從來縱容不管的容錯大管事宅門口。
次日的混亂暫且不言,容錯帶着人一戶戶排查,查至她這時,景應願正翹着腿看書。
大管事布滿血絲的眼睛在她狹小的室內環視一圈,盯上了門上漏風的破洞。
“……這是什麽,”大管事擰緊了長劍,目眦欲裂,“我問你,這是什麽!”
“你說這個?”景應願好脾氣地笑笑,将書又翻一頁,“不知道,可能是狗洞吧。”
容錯怒極氣極。他知曉自家侄子與她的過節,總覺得景應願意有所指,可搜遍整間屋子卻找不出哪怕丁點蛛絲馬跡,無奈只能帶着人繼續搜下家。金霄印與她是有過節不假,可偌大的物外小城之內,恨不得置金霄印于死地的又豈止一家兩家?
後來聽聞容錯狀告蓬萊主殿,求仙尊們為他這橫死的侄兒做主,可不知為何,下山時臉色難堪非常,後來沒再提過此事,也再沒有提及過金霄印的名字,權當沒有過這個侄兒。
如今又見金霄印,因已殺過他一次,景應願曾經恨不得将其挫骨揚灰的怨念輕了些許。她望着街上那人趾高氣揚的臉,對這塊渣滓再生不起什麽波瀾。
懶得挫骨揚灰,便小施懲戒,留他個全屍吧。
*
金霄印俯視着被他踩在腳下的少年男修,一股無名的舒爽順着他的鞋底蔓延至全身。
在山巅的蓬萊學宮內,他從來只有巴巴地幫人提劍的份。內門的弟子不是世家大能之後便是天賦修為極佳,如此更顯得他冒不出尖。當年金霄印堪堪擦着線過了測試,又聽自家那個在外門做大管事的叔叔說求了學宮內的仙尊許久,這才允他做最後一名入了學宮劍宗。
在劍宗,出挑的從來是司師姐與寧師姐,這兩人相貌身段都是千般萬般好顏色,金霄印哪裏見過這樣驚豔的人,也曾偷偷肖想過好一陣。
可她們一個是揚名天下的天才,一個背靠第一州越琴山莊,自己的那點殷勤在她們面前連鞋底泥巴都不如。更別說那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玉師尊,自打自己入門後就沒正眼看過自己一眼,便是想讨好都沒有門路。
還是物外小城好。
金霄印享受着周圍修為低階,家世亦不出挑的外門弟子們的注視,滿足地幾乎渾身戰栗。這裏有可随意欺辱的廢物沙包,有被他逼至絕路不得不委身于他的美人,這二者無論哪樣都能令他獲得在學宮內門從來得不到的愉悅!
他望向腳下面如金紙,已經昏死過去的少年修士,一腳踹開了陷在鞋底的篾筐與稀巴爛的草藥,又笑着沖周圍作了幾個揖,道:“怪我怪我,一時不慎未控制好力度。諸位可要替我作證,我與這位道友只是公平切磋論道罷了。論道既出死生不論,千年流傳下來的規矩,想必諸位也清楚的吧?”
周遭嗡一聲響起許多議論,但卻無一人敢站出來幫扶地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修士,亦無人敢反駁他這番言論。
金霄印将鞋底污漬在地上蹭了蹭,正準備揚長而去,卻見人群乍然分開,從這條分開的小道中款款走來一位稀世難遇的美人。
他一時間驚豔不已,一雙眼珠子幾乎是黏在了她身上,心中暗道怎麽自己曾經竟錯過了這樣的絕色,莫不是學宮內門新入門的師妹?但再看她身上服制,卻是十分普通的一身墨色粗布衫子,無論遠看近看都是物外小城內花兩靈石買的便宜貨,于是金霄印一顆懸起的心便安然放下,對着美人呲牙笑了笑。
見美人也對自己笑了,金霄印更是心潮澎湃。他連忙迎上去,伸手就想握住美人那雙白皙的小手:“哎喲,我竟不知道物外小城內有這樣的殊色,敢問佳人名姓,可否賞光與我一同去茶樓飲壺香茗?”
景應願避開了他伸來的手,站在原地,并不見禮:“我姓甚名誰并不重要。方才我聽道友是在此與人切磋,我初來乍到不久,還未有與人切磋論道的機會,一時手癢,便想來向道友讨教讨教。”
金霄印一愣,随後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喘不過氣,目光在景應願的身上黏連一圈,好笑道:“你與我切磋?我金霄印最是正人君子,從不欺負女子,你還是回去吧!”
景應願不走,繼續道:“我方才又聽說,論道既出,死生不論,請問可有此事?”
金霄印笑夠了,又打起歪主意,眼珠子一轉輕浮道:“那是自然。看你是個美人,我金霄印憐香惜玉,讓你三分!如若你輸了,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你任我處置一回,你可答應?”
他促狹地抱起手臂,等着看面前的大美人羞惱,可出乎金霄印意料,這渾身打扮加起來湊不夠五個靈石的窮酸美人竟然面不改色地點頭應了!
好大一樁喜事砸在金霄印頭上,砸得他暈頭轉向。他正暢想着如何與美人共度良夜,卻見她将手上抱着的刀往人群中扔去,赤手空拳對他勾了勾手指。
“我請諸位道友來作證。是這位道友說的,論道既出,死生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