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靈賞令起
第012章 靈賞令起
二百裏外,凡間玉殊城。
天光漸暗,紅燭次第燃起,一盞盞交錯着點亮了整座歌樓。在逐漸洇開的脂粉香裏,只有最幽僻的閣樓尚留存一絲淡淡的檀木氣息。
藏身于閣樓的黃衣女修垂下眼,看了看面前因靈力過度消耗而動彈不得的牽絲傀儡,最終還是将它們都收入了袖中,只留角落一只面容與她極度肖似的人傀。
那人傀見她不悅,手腳并用爬至她身前,輕輕摸了摸她的面頰。
下一瞬,那只纖細的手掌便被一掌打開了。
她煩悶地偏了偏頭,躲開了人傀再一次想伸來的手,轉而摸出了懷中的通訊靈紙,用最後的那點靈力挂了條靈賞令。
“本人被困凡界玉殊城,城內有異,來幾個人帶我回蓬萊學宮。此條懸賞價值一萬靈石,立付現結。”
墨跡現到最後一行,似是想讓這一萬靈石的報酬顯得更令人信服,她有些不情願地在落款處又添上幾個字。
“蓬萊學宮器宗,司照檀。”
*
景應願撚起眼前的通訊靈紙。
拜師禮既成,她們一行人從蓬萊主殿出來後,師尊便先行離開了。走之前倒是給了她一張通訊靈紙,說是學宮弟子們個個都有份,自然沒落下她的。
活了兩輩子,景應願對這靈紙倒是真不陌生。
她往裏注入一道靈力,原本黯淡的淺色小紙被靈力彈到了半空,随着靈力的蔓延逐漸亮了起來,又緩緩飄到了景應願的手心裏。
上輩子,她為了買張靈紙,花費了好幾百靈石,這對無甚背景的外門弟子而言的确是一筆巨款了。奈何這靈紙确實好用,除卻有千裏傳音的功效之外,還可直接通過靈紙接靈賞令,比守在榜下等着揭榜要方便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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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無怪通訊靈紙一經推出,幾乎風靡了整個四海十三州,連第十三州魔土的魔修都以擁有靈紙為時髦。
發明靈紙的人就是蓬萊學宮的弟子,據說學宮為了她特辟了一座器宗。數年來,不少修士為了與她同學而拜入學宮,簡直是蓬萊學宮器宗的一杆活招牌。
見景應願已經注好靈力,一旁翹首以盼等着給師妹教學的柳姒衣接過靈紙,在靈紙上虛虛寫畫了一個圓,紙上便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字來。
“這便是靈賞令了,”她介紹道,“若日後有感興趣的,便可直接在這靈紙上接令。”
她在紙上敲了幾下,念道:“像這樣念,景應願,接令——就行了。”
此時此刻,一條标紅加粗的小字穿過重重懸賞,飛速蹿到了第一位——
蓬萊學宮景應願,已接靈賞!
景應願看着柳姒衣正好敲在這行小字上,靈紙閃爍,她一時語噎:“師姐,你替我接令了。”
柳姒衣不太在意:“無事,解令便是。我看看這條靈賞是什麽……”
她掃了一眼靈賞,然後張大了嘴。
“器宗司照檀?”柳姒衣驚道,“媽呀,解什麽令,這可是一萬靈石的大單子!”
她手忙腳亂拿出自己的靈紙,口中念念有詞:“柳姒衣,快快快接令!”
蓬萊學宮柳姒衣,已接靈賞!
柳姒衣長舒一口氣,對身旁的景應願道:“雖說你師姐我不缺錢花,金闕骊原一帶每年為天子上供凫花酒的柳家便是我昔日家族了。但誰又會嫌靈石多呢,今後需用靈石打點的地方多着呢,總得為将來預備着一份老婆本不是。”
景應願倒是真聽說過骊原柳家,柳家之富碩放眼整個第七州都是排得上名次的,自然是不缺銀兩。
而自己此次來蓬萊學宮倒是沒帶銀錢,金闕國庫雖豐,她卻不想伸手往這些預備着的軍需與糧食中掏自己所需的進項。
罷了,這靈賞令接便接了,橫豎也不是沒出過。她略一思忖,若想修煉,何時不能修煉?如今的自己倒是真缺一筆現用的靈石。
至于老婆本……景應願笑笑,沒再接柳姒衣的話。
“謝辭昭,接令。”
聞言,景應願有些驚奇地看了謝辭昭一眼。這人不是最好閉關修煉嗎,怎麽突然改了性子?後者正将靈紙重新收入懷中,見景應願看她,卻是有些拘謹地別開了眼。
蓬萊學宮謝辭昭,已接靈賞!
景應願垂眸看了看這條靈賞令,随着大師姐接令,後續又有兩個人接了。于是這行靈賞微微閃爍兩下,随之暗了下去。
“大師姐,你怎麽不去閉關?”柳姒衣也有些出乎意料,“你前陣子不是說,要閉關直至鼎夏游學重開為止麽?”
謝辭昭從芥子袋裏抽出一把長刀,垂眼遞給了一旁的景應願。
“你與小師妹同去,我不放心。”她道,“有我在,此事可速戰速決。”
景應願接過刀,這把刀薄而纖長,柄上細細碎碎鑲嵌了些各色寶石,在光下絢麗奪目,不像殺人的刀,美得倒像是裝飾品。
柳姒衣撇嘴,轉眼看見這柄刀,卻是瞬間跳了起來:“謝辭昭!這不是上回秘境裏西江公主的刀嗎!當時我問你借來摸摸你都不肯,怎得如今又舍得拿出來?”
景應願被她嗷一嗓子晃得手抖,下一瞬,大師姐微熱的手覆了上來,似乎只是輕輕校正她執刀的姿勢,只頃刻便撤開了。
“你就是有事大師姐無事謝辭昭,”謝辭昭神情如常,仍是那副冷面無私的模樣,只是眉梢微微揚起,似乎心情不錯,“我當時不舍得,如今舍得又如何?”
這把刀似乎不是凡品,景應願垂眸将它看了又看,心下喜歡,卻還是将刀還給她:“大師姐,此物貴重,還是還給你吧。”
話音剛落,謝辭昭的臉色便變得有些奇怪。
她并沒有接遞回來的刀,手指蜷了蜷,又松開了。
“無事,你先拿着用,”她緩緩道,“待折戟湖重開,你尋到本命刀,再還我不遲。”
大師姐果然心慈,還愛散財。景應願想起大師姐給過用于掩蓋死氣的珠子,将刀重新收了回去。
謝辭昭看着小師妹收了刀,當下神情又緩和幾分,提議道:“事不宜遲,我們出發去玉殊城。”
她頓了頓,頂着柳姒衣探究的眼神,有些別扭道:“小師妹可與我同乘。”
然而已經許久未曾體驗禦器在天的景應願興致極佳,已然禦刀而起,聞言又在半空停下,問道:“大師姐,怎麽了?”
“……無事。”
柳姒衣在一旁圍觀了半天她們的眉眼官司,心下有幾分了然。
“走啦,”她促狹地笑着拍了拍謝辭昭的肩膀,“別傷心啊,大不了我這個二師妹跟你同乘也行——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她靈巧地躲過了謝辭昭反手劈來的一道靈力,笑嘻嘻地踩上長刀飛遠了:“大師姐,不受歡迎不是你的錯,這點小事,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景應願緊随她其後,剩下謝辭昭綴在她們身後。趁兩個師妹都飛遠了,她偷偷摸了摸心口。
……我難道是真的不被小師妹待見?
*
刀落在玉殊城附近,隔得很遠便聽見城內正敲鑼打鼓,一派喧嚣熱鬧。
謝辭昭用指一點,三人的道服便化作一身普通女子的裝扮。景應願将刀收入芥子袋內,等再擡首時,已俨然是凡間閨秀的模樣。
此時離玉殊城門已很近,她眺望了一眼城門,哪怕隔着些許距離亦能瞧見門上附着的黑紅色污濁。這座城仿佛被隔絕開,由城門開始,到城內上空,都有一層薄薄的血氣。
這是最為明顯的邪祟之兆。
城內有邪祟,或許不止一只,且定有吞噬過百人以上的妖邪。
柳姒衣顯然是輕車熟路,她揮袖一撥,沖景應願眨眨眼:“看見了嗎?”
景應願順着她的方向眺望,眼前卻仍是方才的景象,一時間有些茫然道:“什麽?”
謝辭昭平淡道:“她靈力九階,天生的剔透心竅,怎可能堪不破這些小小的障眼機關?”
“果然聖人說的都是假話,”柳姒衣聲線顫抖,“天道壓根不酬勤!”
三人一路說笑一路觀察着往城內走去,守城門的士兵見是三個女子,也并不為難,只是例行盤問幾句便痛快放了進去。
走了幾步,柳姒衣納悶道:“如今凡間竟是這般光景了?”
謝辭昭不是凡間出身,自小在蓬萊學宮長大,并不覺得有什麽。但景應願卻與柳姒衣對視一眼,同樣心生疑惑。
雖生長在皇家宮闕,貴為帝姬,但她卻知曉世間多數人心存偏見,認為女子勢弱,若沒有侍衛或家眷陪同,三位年輕女子一同出入是極罕見的事。
更別說是進出城門,那士兵竟是半句都未細問,實在蹊跷。
愈往城內走,那股萦繞不去的血氣便愈重。然而這座城鎮卻極其繁華富足,若是尋常人看了,定是瞧不出這地方有何異處。
她們往前再走了一段,謝辭昭的腳步卻停下了。
她望着不遠處一幢氣派的大宅子,壓低聲音:“這宅子有大問題。”
景應願與柳姒衣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血氣更濃三分,甚至從虛無的形色變成了可嗅聞到的淡淡腥氣。
她們走上前去,大宅門卻在此時恰巧打開了。
門內被推出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翁,他踉跄幾步,險些栽倒在地上,可身後的家丁卻毫不客氣:“老庸醫,在咱們府上打了這麽久的秋風還治不好大小姐的病,我呸!”
他啐了一口,那老翁趕忙用手去擋,顫顫道:“小姐得的是邪症,非尋常草藥針灸可醫……”
門內的家丁沒想到此時此刻他還要頂嘴,于是半條腿跨過門檻,擡手作勢要打:“還不快滾,再不滾小心老子對你不客氣!”
下一刻,他的手被箍住了。
他本就是仗着身後的顧員外家顯赫,方敢這樣欺辱這不出名的大夫。此時有人阻攔,他身上的氣焰也便熄了大半。
這家丁擡眼一看,眼前竟是位女子,雖身着布衣,但不知為何周身卻是滔天的雍容氣度。
他一時讷讷,垂下了頭。
景應願放開了他,問道:“這位小兄弟,你家主人可是身患惡疾?”
顧員外家小姐有疾這事兒幾乎整座城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家丁打量了一圈門前這三人,一時間也摸不清她們究竟是什麽身份,有些謹慎道:“幾位可是城外來的?我家小姐确實患了病,尋遍了全城大夫也未能醫治。”
他沖着顫巍巍正離開的那位指了指:“這是我家主人尋來的最後一位大夫了,無奈也是個江湖騙子,吃了那麽多副方子,小姐的病壓根沒有起色!”
景應願點點頭,從善如流道:“我們确實是從城外來的。我們姐妹三人師從草藥世家,乃是山上鮮少出世的醫女,許多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
她頓了頓,道:“醫者仁心,見不得這樣的事情。你将我們引薦給你家主人,我們下山只為積德,不收錢。”
“這——”
謝辭昭上前一步,補充道:“人命關天,耽擱不得。二師妹,快把銀針拿出來。”
身後的柳姒衣在身上抓癢般摸來摸去,心道謝辭昭真是專坑自家人,我又不是齊天大聖,抓把猴毛你想要個新師尊我都能當場吹出來三千個給你。
終于在芥子袋裏摸出一把上次逍遙小樓弟子暗算她時用的梨花針,她将那數根細針攤在掌心給那家丁看:“這便是我們祖傳的銀針了。”
然而幾人低頭一看,這針上分明還帶着斑斑血跡,怎麽看都有股殺人越貨的意思。
景應願撚起一根,道:“是了,此針醫治過愈多人,色澤便愈發鮮紅。乃是我師門不外傳的神器。”
謝辭昭不動聲色地拍了一掌柳姒衣,後者險些被她拍得吐血,忙道:“咳咳咳……是,是的。小師妹說得對。”
家丁仍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們,卻擡步引這古裏古怪的三人進去了。
“我家小姐自打三月開始便魇着了,整夜睡不好覺。起先以為是白日裏受了什麽驚吓,也看過大夫,可卻愈發嚴重。打這個月起,她好似,好似——”
他的聲音驀地壓低了,幾近耳語:“好似得了失心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