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人第一
第011章 新人第一
……又一個天生仙骨?
除卻自己,世上身懷仙骨的還有其他人?
見臺上人的神情,似乎對崇仙尊女兒身懷仙骨之事早已見怪不怪。景應願心下納罕,難不成在蓬萊學宮,天生的仙骨多到可稱斤叫賣?
她一時間思緒雜亂,神思恍惚間,便聽殿上的崇霭冷喝道:“沈仙尊,你這是何意?”
他橫眉冷對,終于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離垢降生時便身懷仙骨,是天定的屠魔之人,身系修真界大任!你将離垢與這不知靠什麽邪術洗滌靈力的孩子相對比,實在有些折辱她了!”
此話一出,沈菡之身後的謝辭昭神色也驟然冷了下來。她尚能勉強隐忍,可一旁的柳姒衣脾氣素來火爆,一張風流愛笑的小臉此刻結滿冰霜,竟反手就想拔刀出鞘。
謝辭昭伸手緊緊箍住她的手腕,眉眼冷肅,沖她搖搖頭。
柳姒衣無論修為還是年紀都不如大師姐,被她一攔,手腕再無法動彈半分,只是狠狠剜了一眼崇霭的背影,抿着唇将握刀的手松開了。
“聽崇長老所言,是懷疑景應願是妖修或是魔修?”玉自憐沉默許久,忽然道,“只憑猜測便決定她去留,實在武斷。”
她實在有惜才之心,只恨去晚一步,白白讓了柄絕世寶劍給沈菡之那用刀亂劈亂砍的粗人。再者今日親眼目睹這孩子的天賦與膽量,心頭更是遺憾。
玉自憐懷着揣測打量了一圈謝辭昭,聽說這孩子也是沈菡之白撿來的。
她冷哼一聲,阖起眼睛閉目養神。
将衆人的反應收在眼裏,沈菡之冷聲道:“自相見起,我早已認應願為我的親傳弟子,她亦有做我親傳弟子的資格。在座若有異議,盡管沖我拔劍!”
玉自憐阖着眼,像聾了一般裝作什麽也沒聽見。
月小澈把玩着手裏一顆小小的桃核,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她是丹修,自然無劍可拔。她們身後的弟子在此威壓之下亦低下了頭,生怕自己的窺視惹怒了沈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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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返虛界第一人!司羨檀斂眉垂眼,心跳得極快,卻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崇霭對上沈菡之的眼睛,只覺得心頭如雲海般一陣翻湧。這種事情脫出掌控的感覺令他心煩意躁,可他深知,如若真的沖沈菡之拔劍,自己定然落敗,自代管蓬萊學宮近千年經營出的好名聲更不複從前!
他一時間哽住了,怒道:“沈菡之,你,你——”
劍拔弩張之時,殿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司羨檀聞聲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去,一截雪色的衣擺撞入她眼中,将她心口熨得滾燙。
景應願回首,便看見兩排青銅鐘之間款款走來一位身量頗高挑,幾乎與大師姐不相上下的女修。她面容瑩白如玉,烏發雪衣,垂下的長發被一根象牙白的發帶束起,垂落在身後。
走入殿內,她緩緩站定在景應願身旁,垂眸沖殿上一行禮:“弟子崇離垢,見過諸位仙尊。
“父親,還請慎言。”
*
崇霭蹙起眉頭,見到許久不見的女兒,緊繃着的面色終于放松了幾分。這時候他方才發覺,不知何時他的手已然搭了在佩劍上。看着沈菡之似笑非笑的臉,他心下大驚,指尖霎時一片冰涼。
“離垢,你怎麽突然出關了?”崇霭不着痕跡地将放在劍上的手收了回來,“可是修煉中遇到了什麽事?”
崇離垢低垂的眼睫因為他這句話微微顫了顫,似是想到什麽,她眼底的那一瞬困惑又變作了平日的無喜無悲。她恭謹道:“無事,只是出關後聽見正殿喧鬧,想到許久未見父親,故來看望。”
語罷,她又轉身對身旁黑衣簪花的少女說道:“道友,方才我父親言語多有冒犯,我在此代他向你賠罪。”
說罷她便要一揖到底,卻被一雙被雷劈得有些黑漬的手托了起來。
“不必。”
崇離垢一怔,下意識地想回避,目光不禁從那雙髒兮兮的手流連到她破洞的墨色衣衫,最後定格在她的臉上。
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間,崇離垢的耳邊好似有驚雷隆隆滾過,将她的神智也劈得有些潰散了。
“崇道友不必代為賠罪,”只聽那人平靜道,“本不是你有意種的因,何必代嘗此果?”
崇離垢恍若未聞。她看着她的臉,一時間心血上湧。這張臉與自己修煉時步入心障時所見到的面孔逐漸重合,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她捂住心口,在父親慌亂的驚喝聲中忽然吐出一口血,絲絲縷縷染紅了白衣。
*
一炷香前。
崇離垢從入定的狀态中恍然轉醒。她環視了一圈四周,周遭依舊是四壁空空,唯餘一扇小窗透出些微光亮。地上的棋局下到一半,剩餘的黑子白子也歸置整潔,一切如常。
自母親走後,崇離垢便獨自在此處如常生活了百餘年,這地方也一如她的名字。難谙世事,不染塵垢。
她站起身,心思卻有些恍惚。眼前分明是空洞無垢的竹屋,可崇離垢的眼前卻隐隐出現了另一層虛影,環套在她日夜相對的小屋上。
那層影子讓她感到異常熟稔,卻又未曾見過。
見勢不妙,崇離垢迅速拔劍出鞘,對準眼前仍有些模糊的幻影揮出一劍——這已是她這些日子來見到這層虛影的第三次,若她再不加以幹涉,恐怕會滋生心障!
劍氣掃至牆壁的那一瞬,整座竹屋轟然倒塌。
她垂下臉大口大口喘着氣,冷汗浸濕了裏衣。以這棟破碎的竹屋為圓心,此處方圓十裏無人居住,茫茫十裏竹林,只崇離垢一人站在原地。
崇離垢垂眸望着自己揮劍的手,似乎要過骨血看到她不曾知曉,卻于冥冥中暗結的因果。
*
“離垢!”
崇霭将神思恍惚的崇離垢扶起,難掩心頭震痛:“你,你——這是何故!”
崇離垢在父親懷中垂下眼,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神魂,再難說出半個字。迎上父親憂慮關心的雙眼,她卻仿佛被燙到般匆匆別開眼,轉而去看一旁的景應願。
景應願站在原地神色如常。見她看過來,沖她淡淡點了點頭。
崇霭本就心煩,如今見親生女兒殿上吐血,勉強穩住的心又開始大亂。他煩亂地撣了撣衣袖,對衆人道:“今日就到這裏。沈仙尊,不是我不通人情,而是替學宮衆弟子安危着想,這孩子非去外門不可!”
“父親,不可!”
“我不願意。”
兩道聲音相疊着響起。景應願詫異地看了一眼掙紮着勉力開口的崇離垢,而後将視線轉到了滿臉震驚的崇霭臉上,又重複了一遍:“崇仙尊,我說,我不願意。
“我通過了測試,為何不可入內門?”她語調平平,即便面對如此修真大能也不見懼色,“既然蓬萊學宮對我無意,我這就下山。”
崇霭許久未嘗過被違抗的滋味,更何況她只是個剛入門的小小弟子。他勃然而怒,正要發作時,身後的沈菡之忽然道:“崇長老,宮主只是閉關不出,不是死了。”
她一改方才散漫無禮的模樣,從殿上緩步走下。沈菡之邊走邊将長刀出鞘,崇霭見此情狀神色變幻,怒道:“沈菡之,你想幹什麽!”
“我不想幹什麽,”沈菡之道,“只是這把刀許久沒用,有些鈍了。小牡丹,接着!”
景應願心中有所感應,擡手将師尊擲來的刀牢牢握在手心。
“你替師尊開刃,開到這位代行宮主之權的崇長老滿意為止!”
她雙手握緊殘存師尊體溫的刀柄,景應願凝神屏氣,一股前世未曾體會過的少年意氣湧上心頭。在她舉刀的瞬間,寸寸冰花染上刀身——
一刀悖反節氣,一刀開碎山河!
是雪。
崇離垢伸手捏住一片雪花,她像是沒聽見身後牆體的寸寸開裂聲,只是有些珍惜地将已經融化的那一滴雪水握緊在手中。
大殿之上,司羨檀望着她們,握劍的手攥得發白。
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她回想起品劍山巅上凋落的落英與片片飛雪,司羨檀神色複雜,一縷幽暗從她心間閃過,她怔怔看着殿下的二人,一時間心頭竟有種說不出的晦意。
就在此時,學宮十二座青銅鐘齊齊嗡鳴!
“修真拓名石更新,蓬萊學宮景應願,上問道新人榜,位列四海十三州第一!”
此聲既出,天地喧嘩!
無數勤耕苦練的修士都在此刻震驚擡首,或茫然地望着自家宗門的通報法器,或仰首看向那座新人拓名石最高處的位置,心下無論是酸澀悵然或憤恨,都無法再更改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登上榜首的事實。
拓名石通感天地靈氣,可感應四海十三州修士的綜合天賦與戰力,數千年來,從未出錯。
*
第一州,越琴山莊。鶴發童顏的老妪笑嘆一聲,攏過身旁幾個正修煉劍法的孫女笑道:“你們姐姐最争強好勝,此時在學宮裏頭肯定正氣得跳腳呢。”
她身旁梳着雙髻的少女嘻嘻笑道:“活該,誰叫姐姐技不如人!”老妪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不着痕跡環視了一圈這幾個并不算出挑的孫輩,心下久違地生出一絲悵然。
第二州,融犀仙山。花樹下由幾個丫鬟簇擁着打扇的華服公子悠悠轉醒。他将蓬萊學宮四個字在心口沉吟幾遍,不知想起什麽,面露恍惚,又閉上了眼睛。
第七州,淩花殿。薛忘情率先收了劍,掏了掏耳朵,與對面也正緩緩收起手中花枝的春拂雪震驚道:“景應願?這不就是我們前陣子在金闕皇宮見到的那個孩子?”
春拂雪點點頭。她将那枝梨花抛向一旁,落地時瞬間長成了一棵開滿白花的小樹。
她似是勸慰薛忘情,又像是勸慰自己:“罷了,天地自有機緣。況且你我偶爾切磋也就罷了,我們這幾個相識的,哪怕加起來對上沈菡之也只是堪堪打個平手。”
薛忘情沒好氣地将劍入鞘:“我知道,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哎對了,這回鼎夏游學你準備讓你們宮裏哪個弟子去?我已選好了,到時候記得囑咐你家弟子也去跟景應願套套近乎!”
第八州,逍遙小樓。躺在榻上的南華仙子示意座下的大弟子收了熏香,她柔弱無骨地倚在榻邊,對她最得意的親傳大弟子使了個眼色:“這次鼎夏游學,本座依舊派你去。”
她滿意地打量容顏身段在美人如雲的樓中也出類拔萃的大弟子:“你不是跟刀宗那兩個熟嗎,這次可再接近接近那個姓謝的,還有這個新來的景應願。至于那個柳姒衣……”
曉青溟驀然紅了耳根。南華仙子看了看她的神色,突然生出幾分嫌棄:“本座事先說好了,咱們挑道侶,寧可挑玉京劍門那群劍癡都不挑刀宗那個出了名沒臉沒皮的——”
“師尊,我……”曉青溟垂下眼睛,“徒兒知道了。”
*
蓬萊學宮內,謝辭昭望着殿下充耳未聞還在揮刀的小師妹,忽然露出一絲笑意。
“崇仙尊,”她道,“拓名石将小師妹歸在蓬萊學宮名下,宮主已然認可她了。”
沈菡之贊許地看了謝辭昭一眼,道:“許是宮主快出關了。等她出關之時,你也便可卸下擔子,不再代行宮主之權。百年來真是辛苦崇仙尊了,真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無視崇霭青白的臉色,沈菡之沖景應願招招手:“小牡丹,幹得不錯。”
她走下大殿,走到景應願身邊:“我早就想說,你這雙手,生來适合握刀,遠勝過握劍。”
景應願恭身将月侯刀交還給她。遞到沈菡之手裏時,那些凝結在刀刃上的冰花都斑駁開來,以刀劈出的雪花亦消融在了半空。
在她身後,蓬萊大殿的幾面牆壁已被靈力與刀風交織的巨大推力摧毀得殘破不已,只是短短幾息,就連屹立數千年的柱子也斷了幾根。
沈菡之絲毫不覺得愧疚,笑眯眯地将景應願一把摟在懷裏,沖殿上幾人揮揮手:“從今往後小牡丹就是我刀宗的人了,你們若有誰打算為難我徒弟,可要好好想想我沈菡之是什麽樣的人。”
玉自憐搖頭,提劍就走。反倒是司羨檀往這邊再望了一眼,默默跟在了自家師尊身後。
月小澈對沈菡之這副模樣見怪不怪,對身後自家徒弟道:“我們也走吧。”
卯桃在她身後戚戚跟着,糾結了半天,還是開口道:“師尊,咱們丹宗是不是也缺個小師妹啊……”
“閉嘴,”月小澈冷聲道,“小師妹,你看為師的煉丹爐像不像小師妹?”
卯桃立刻閉上嘴,苦哈哈跟着月小澈離開了。
人快散盡了,崇離垢卻依舊站在原地。她的視線下落,除了血跡,自己不染塵埃的昂貴袍袖上還留了一點黢黑的印子,那是方才景應願雙手觸碰到的地方。
崇霭走近她,同樣看到了這點污垢。
他蹙起眉,不悅道:“離垢,這身衣裳,你回去後便丢了。”
崇離垢擡起頭,輕聲道:“父親。”
“丢了。”
崇霭揉了揉眉心:“你是天道選定之人,離垢,你——”
“是,父親。”
崇離垢低頭行禮:“女兒知道了。”
她的雙眼不受控制向那說說笑笑走遠的師徒三人望去。她們漸行漸遠,就像自己手心逐漸幹涸的那一點雪花化成的水漬。
水漬漸幹,吸附在她的手心。崇離垢若有所思地看向掌心,心頭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