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拜師禮,殺心起
第009章 拜師禮,殺心起
屋內潔淨無塵,不必刻意打掃。景應願依着前世的記憶給自己施了個除塵訣,便上榻打坐開始調理體內的靈力了。
她隐約覺得,這還不是她能調動的全部力量。如今壓在練氣大圓滿的修為也因在師尊殿前的提錘淬體而松動,若是不加以控制,恐怕随時又得渡一次築基的雷劫。
前世的自己被收入物外小城,成為外門弟子,在修煉的表現上固然出色,可每至修為快要升階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地停滞。
直到被抽骨的那一日,她仍停在築基大圓滿,始終無法破階結丹。
想到這裏,她摸出師尊給的芥子袋,從中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長劍。
她垂眸看了兩眼,這劍柄乍一看平平無奇,實則微雕了一圈精美的龍紋。劍身則更精妙,翻動間隐隐是龍鱗的紋路。
這劍的主人一定心氣甚傲,也定是個陰毒之輩。
景應願将劍在燈下翻動一圈,這柄殺了金闕天子的青龍劍上另有玄妙,仔細看去,劍身龍鱗的邊緣處盡是暗青色半凝固的勾畫,果然淬有巨毒。
上一世,她接了靈賞令外出做懸賞任務時,就曾見過與這差不多的劍。
那次任務出得遠,到了第七州與第六州的交界處,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但就在任務結束臨行時,景應願卻瞟見巷尾有個面孔朝下的男人。
只一眼,她便感知到他已沒了生氣。曾有一柄劍将他整個前後貫穿,但怪的是他并沒有流血,看樣子死前也沒有掙紮,衣衫布料沒有一絲褶皺,他靜靜卧倒在地上,平靜得像是酒醉後睡着了。
已經死去的男人身着團繡彩袍,分明是巨商或官宦之家出身,本不該出現在這地方。景應願走近幾步,才發現有一柄小劍被他壓在了身下。
那柄劍身似有鱗片,柄刻龍紋。
她閉上眼,腦內淺淺勾勒出幾筆劍主的模樣——自傲,陰毒,喜愛奢侈,對她窺視已久,屬修真人士,且修為一定不低。
說不定,此刻這人正在自己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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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她曾以為,是自己拜入了修真界才惹人注意,招來殺身之禍。
卻未曾想,蠻族突犯,父皇母後的死,整個金闕的傾覆,都只因自己身懷異骨。
景應願眉目漸冷,她重新将劍收回芥子袋內,扭頭長望月光。
剝皮的刀,她已經知曉。明日拜師禮時,正好仔細看看,究竟誰會是背後縱刀的鬼!
*
此月照蓬萊,同樣照金闕。
遠在千裏之外的金闕國,少年帝王伏案至深夜,此時似有所感,擡頭往窗外望去。
好一輪皎潔的圓月。
被這樣明亮的月光灑照,明日的登基大典一定順利。
她剛擱下筆,便聽見耳邊一陣笑聲傳來。開平帝低頭看去,原來是幼年時自己的虛影。那時她被皇姐牽着,在禦書房內提筆學字。母後正代批百官奏折,父皇在她身邊謄抄名家書卷。
那是多麽好的時候。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不受控制地想伸手抓住他們的虛影。
就在她指間微動的時候,這陣蠱人心神的笑聲忽然變成了一聲響徹長空的龍鳴!
景櫻容猛然清醒。
她伏在案上,埋頭驚悸地喘着氣。她記起來了,她現在不只是景櫻容,還是開平帝。肩負的不止家仇,更有金闕數萬萬百姓的性命!
眉眼尚且青澀的皇帝重新拾起筆,氣勢磅礴,鐵畫銀鈎。她不能沉淪下去,更何況,她的皇姐還活在世上——
只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她們才有希望!
*
次日清晨,弟子殿內。
景應願打坐一夜,絲毫不覺疲累。她推開房門,恰見晨光披灑,朝露凝結在院內的桃果上,剔透如玻璃。
聽見她這邊房門打開的聲音,柳姒衣那邊的房門随之也推開來。
柳姒衣今日未着柳綠衫,而是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道袍。同樣玄色的腰帶上則沿用了她最喜歡的青綠色,細細描繪了幾片交錯的竹葉。
這身衣裳将她襯得很有些風雅,見到景應願看過來,柳姒衣沖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近到門前,柳姒衣從屋內桌上拿起一疊顏色相同的道袍塞給她:“師尊留給你的,快去換上。”
景應願謝過她,拿着這身嶄新的衣裳重新回房。她抖開一看,布料也是如出一轍的玄青色,只有腰帶上的圖樣不同。
玄青的底色上繡着三兩朵銀朱色牡丹,盡态極妍。
只是看這做工精致的腰帶,便足以看出沈師尊對座下弟子明晃晃的偏愛。
她換上這身比宮裙輕便許多的衣裳,将長發绾了個簡單的髻子,想了想,還是将母後相贈的那支牡丹釵戴上了。
再度推開門,卻看見大師姐也已候在門前。景應願垂眼望去,她果然也有一條這樣的腰帶,上面繡着些許銀白色的曲線,像是一條溪流。
已快到約定的時辰,見景應願出來,謝辭昭将一直背在背上的那把長刀取下,示意她站上來。
景應願站在原地,環顧了一圈:“二師姐呢?”
謝辭昭面不改色:“她先走了。”
見她仍有些懷疑,謝辭昭踩在刀上,淡聲道:“無妨,你上來吧。”
話說到這裏,景應願也不再多問。
就在她站穩的那一刻,也不知是否是錯覺,景應願覺得身下的長刀竟輕輕扭動了兩下。站在身前的謝辭昭卻不動聲色,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禦空而起的瞬間,從屋內出來的柳姒衣沖着半空氣急敗壞一跺腳:“謝辭昭你竟然偷偷拐帶小師妹,你不仁不義!”
說罷,她踩上那把古青銅色的巨刀,指使道:“割鹿,追上她們!”
割鹿刀在半空劃出一道淡青色的流痕,謝辭昭的刀速度更快,景應願被逆來的狂風推得有些不穩,身體不禁微微靠近了謝辭昭幾分——
她聽見了謝辭昭輕輕的笑聲,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前世的流言,折戟湖內的聽聞。刀宗常年閉關的大師姐,一刀斷流的大師姐,強行出關打上蓬萊殿的大師姐。
站在桃樹下一板一眼告誡自己不可誤入歧途的大師姐。
數道模糊的身影重疊,最終幻作了自己身前這道清冷正氣有血有肉的背影。景應願的情緒被她們調動,風聲中,她靠着大師姐挺拔的脊背,這份隔世而來的情誼重得她心中如有千鈞。
若這樣的日子能再多一些便好了。
柳姒衣的叫嚷聲還在身後,狂風将大師姐的頭發吹得微亂,她眉眼含笑,回頭望了一眼被遠遠甩在後面的柳姒衣。
風把她們的衣袂吹得交疊,幾乎能感知到彼此的體溫——
景應願垂眸望去,此刻她們腳下是一座清幽長殿,與人間皇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殿外左右兩列各有六只巨碩的青銅大鐘,統共十二只,每只約莫都有三人高。
謝辭昭捏了個訣,長刀下落。柳姒衣跟着她們下來,來到殿前,她少見地不再言語,只是沖着謝辭昭偷偷做了個鬼臉。
望着眼前這兩排靜默的青銅鐘,景應願正了正衣衫,提步跟在了師姐們身後。
*
沈菡之今日果真沒有遲到。
她高坐主位,神色平和,見景應願三人來了,只是沖她們點了點頭。
高臺之上,還坐着幾位未曾見過的仙尊。
沈菡之左邊坐着的那位渾身素色,長發如雪,唯有眉心一點似血般殷紅的小痣點亮了她蒼白的面容。
自從景應願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便死死地黏在了景應願的身上。
師尊右側則坐着一位淡然品茶的褐衣女子。
她半邊臉戴着猙獰的修羅鬼面,露出來的另一半面容則精致非常。見她們進來,她只是低頭抿了一口茶,面色不知為何始終有幾分倦怠。
最右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歲月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痕跡,但依舊豐神俊朗。與其他三位不同,他的臉上始終帶着溫和的笑意。景應願與他對視的那一剎那,他颔首笑道:“不錯,年歲與我女兒相仿。”
白衣仙尊和褐衣仙尊身後各站了一位弟子,皆是仙風道骨好容貌,尤其是白衣仙尊身後那位。
就在景應願看着衆人依次辨認時,司羨檀也在看她。
入門百年,司羨檀見過不少容貌或清越或豔麗的人,早對人的皮相見怪不怪。但沈仙尊今日收的新弟子……她垂眸,臉上依舊是平日那副溫文爾雅的笑容,垂在身側的手指卻微動,随後輕輕蜷縮了起來。
比起驚心動魄的容色,最先能看到的反而是她舉止間透露出的雍容。這與銀錢砸出來的富貴不同,若非長久與權策接觸,是養不出這身氣度的。
新弟子哪裏都好,只是——司羨檀瞟了一眼她發間的牡丹簪,有些微妙的不喜。
若能親手将牡丹折斷,換杜英取而代之就好了。
正在司羨檀望着她出神暢想時,殊不知殿下被遐想的人也正盯着她出神。
自從景應願看見司羨檀的那一刻,身體便開始隐隐作痛。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滿心的殺意幾乎外溢!與此同時,前世的回憶一點一滴湧上心頭,她垂下眼睛,将萬千殺意掩藏在眸色之下。
隔世再見,怎能不悔,怎能放下!
曾經的自己愧對了先帝師數年來的教誨,只知曉他們說她是劍宗最天才也最謙謙君子的一把劍,卻忘記了哪怕最鈍的刀劍亦可殺人,更何況她的君子從來流于表面——
沒有君子會盼着活剝他人的皮,生抽他人的骨。
原來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的劍宗大師姐也會用凡間最下作的手段,以情為籌碼,欺人騙人。
身旁的柳姒衣見司羨檀的視線一直投過來,忍了又忍,終于偷偷啧了一聲,用幾乎耳語的聲音道:“真不要臉。”
雖說是耳語般的音量,可除去景應願,這滿殿人哪個不是修煉數百年的老油條?別說耳語,哪怕蚊蠅振翅都聽得一清二楚。
玉自憐重重放下茶盞,掃過來的眼神如出鞘劍般淩厲。
柳姒衣說這話時明顯存了幾分僥幸,聽見玉自憐放了茶盞,不由縮了縮脖子,一心盼着沈菡之不與她計較,然而高臺之上的師尊馬上面無表情道:“辭昭,姒衣,你們到我身後來。”
柳姒衣雖知曉自己說錯了話,但如今一吐為快後,心中倒是暢意許多。她睨了一眼玉自憐身後斂下眉做清心狀的司羨檀,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得意洋洋上前去了。
謝辭昭走上前,待走到師尊身後,她有些探究地打量了一圈司羨檀。
同為大師姐,謝辭昭與司羨檀不免有過接觸,但只是數百年間僅打過幾次交道的關系,除此并無其他。
一時間高臺上衆人神色各異,各懷鬼胎,就連一直坐在師尊右側的鬼面仙尊都将視線默默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