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幽蘭凋零,恨如芳草,心比春寒
第五章 幽蘭凋零,恨如芳草,心比春寒
噩夢連連。
不是跌落萬丈深淵,就是越不過那座大山。
這座高山矗立在我面前,巍峨高聳,擋住了我的去路。
完顔亮,就是這座高山,壓得我喘不過氣,壓得我昏昏沉沉、病如西施。
一連三日,他留宿在蒹葭殿,不分晝夜地折磨,無窮無盡地掠奪,好像非要弄死我才罷休。
四肢酸痛,虛軟無力,下不了榻,吃喝都在床上,宮人侍候着,只有沐浴的時候才下榻,由羽哥、明哥扶進浴桶,我只需當個活死人便可。
我知道,這是完顔亮對我求死、逃跑的懲罰。
原以為折騰夠了,完顔亮不會再摧殘我,可是,我猜錯了。
整整一月,他讓我整整一月無法下榻,就像一個垂死之人,供他玩樂,由人服侍。
起初的幾日,我發現不對勁,為什麽這麽無力?為什麽連走路都覺得氣喘如牛?為什麽頭昏腦脹?為什麽?
趁宮人不在,為自己把脈,發現手脈很怪異。
似病非病,一會兒疾速如兔奔,一會兒緩慢如烏龜,我的身子究竟怎麽了?
就算他這麽折磨我,我也不可能這麽虛弱無力。
莫非,他在膳食中下藥,讓我無力逃跑?
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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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進膳還不是照樣虛弱?我想自醫,可是不知道他所下的是何種藥散,我如何對症下藥?再者,我如何弄到藥材?
也許,我只能什麽都不做,任由他玩弄。
白日,羽哥、明哥喂我吃食,伺候我沐浴,我不是昏睡便是睜着眼望着殿頂,萬念俱灰。
夜裏,完顔亮駕輕就熟地折騰我,不盡興就折騰到天亮。
面對他,我永遠是一副冰冷的面孔,目光如死。
無論他說什麽,無論他如何威脅、如何恐吓,我都不發一言,不是閉眼,就是雙眼空洞。
只當他不在眼前,只當他的強歡與寵幸是過眼浮雲,只要我心中有大哥就行了。
大哥,好死不如賴活着,沒錯,只要還活着,就還有希望。
完顔亮加諸我身的淩辱與折磨,有朝一日,我會十倍、百倍奉還!
羽哥、明哥常常勸我,有什麽不開心的就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裏。
她們每日叽叽喳喳地說着,一會兒說這個妃子,一會兒說那個昭容,一會兒又說惠妃怎麽了。她們總想逗我笑、引我開口,可是,我連一個鄙薄的冷笑都懶得給她們。她們也常常說陛下多好多好,俊美專情,英明神武,文治武功,被這樣的陛下寵着、愛着,多幸福啊。
還說,正月裏他沒臨幸過別的嫔妃,就連發妻惠妃的寝殿也只是白日裏去過。
大多數時候,我覺得她們太聒噪,就拿被子蒙頭。
一夜,我側身而卧,撫觸着鳳履上的金縷和白玉,想起在臨安、汴京和大哥度過的每日每夜、每時每刻,想起那一幕幕的開心、快樂與美好,不禁熱淚盈眶。
淚珠掉在繡着芙蓉花的粉緞軟枕上,止也止不住。
羽哥遞來一方絲帕,勸道:“姑娘,不要胡思亂想了,早些兒睡吧。”
我讓她退下,她沒多說什麽,熄了宮燈便退出去。
寝殿中只留着一盞宮燈,深杳昏然,空曠孤寂,濃重的黑暗仿如一只龐然的猛獸撲過來,張開巨大的嘴吞噬了我,無聲無形的恐懼與無助攫住我的心,淚水洶湧,漫過軟枕。
大哥,這輩子我無法逃離金宮了嗎?
大哥,我應該怎麽辦?
大哥,你在哪裏?會不會偶爾想起我……
迷迷糊糊中,我回到了臨安熱鬧喧嚣的街市,一盞盞精美的花燈如火蓮盛開,橘紅的光影暈染成一片旖旎的緋彩彤紫。大哥獨立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身着一襲黑袍,廣袂微揚,眉宇間盈滿了溫柔的微笑,眸光閃熠,仿佛漫天的星光都落在他的眼中,令人目眩神迷。
大哥終於來找我了,我開心地奔過去。可是,當我奔到他面前,他不見了,四周走來走去的人,都不是他,我舉眸四望,怎麽也找不到他了。
忽然,繁華的街市不見了,所有行人都不見了,我站在汴京明媚的春光下。不遠處是流水潺潺的河畔,一個黑袍男子站在綠意盎然、春花嬌妍的河畔,臨風而立,敞袖随風拂動。我欣喜地笑了,他是大哥,我絕不會認錯。
他緩緩轉身,俊美的臉光比風光如畫的河景還要誘人,溫和的微笑比絢爛的春花還要動人,器宇軒昂的風姿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仿佛只屬於我。
我奔過去,可是,不知為什麽,白霧越來越多,濃得看不見前方,我一邊揮手驅散濃霧一邊跑……大哥就站在不遠處的濃霧中,卻總是無法抵達,我使勁地跑,努力地跑,終於,他離我越來越近……就在靠近他的時候,我忘乎所以地伸臂抱他,喚道:“大哥。”
這個瞬間,被霧氣籠罩的大哥忽然消失了,只剩下九重天界的仙霧冉冉浮動。
大哥呢?怎麽就突然不見了?
“大哥……大哥……大哥……”
我一聲聲地叫着,四處找尋他,可是,眼前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白霧,白茫茫一片。
大哥,為什麽你要走?你不想見我嗎?嫌棄我了嗎?大哥……是啊,我已非清白之身,大哥一定嫌棄我了……一種幻滅的感覺籠罩着我,鋪天蓋地,心很疼很疼,五髒六腑仿佛扭在了一起,熱淚不可抑制地湧出,我蹲下來,泣不成聲。
好像有人摸我的臉,微微的觸感,我睜開眼,赫然發現,濃霧散了,我睡在被窩裏,滿面是淚。而躺在我身側摸我、凝視我的人就是地府閻羅,完顔亮。
“為什麽哭?為什麽這麽傷心?”他柔聲問道,千般心疼,萬般憐惜。
我又驚又怒,我不想看見他,不想再次被他欺負、侮辱,我推他的胸膛,掙紮着,卻發現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鳳履。腦子一轟,血氣上湧,我不由分說地去搶,他的反應極為靈敏,左臂向上伸,高高舉着,讓我夠不着。
完顔亮側躺着,以右臂支撐着身子,“你回答我兩個問題,朕就還給你。”
我冷靜了些,不語,靜待他的問題。
“朕知道這雙鳳履是你的心頭之物,是哪個男子送給你的定情信物?”他此時此刻的神色平靜如碧湖,好像沒有生氣。
“不是什麽定情信物,是哥哥送給我的,我很喜歡。”我不動聲色地回道,心內暗暗驚詫,他一猜就中,太可怕。
“既然不是定情信物,那你為什麽天天瞧着鳳履?難道這鳳履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沒有秘密,我只是思念爹爹和哥哥,僅此而已。”
完顔亮慢慢笑了,“阿眸,你沒有說實話。你知道嗎?或許你很會說謊,但在朕面前,任何一個說謊的人都逃不過朕的法眼,因為,朕最擅長的便是說謊。”
我心中駭然,“信不信由你。”
他眸光上移,盯着那雙閃爍着金玉光芒的鳳履,陰冷地笑,“你不說實話,這雙鳳履便歸朕了。”
怎能對他說我已有意中人?如他嗜殺、殘暴的秉性,必定會廣派人手找尋大哥,殺害大哥,斷了我的念想。因此,我絕不能說出實情。
“我說的都是實情,是你不信。”心內又忐忑又懼怕,他會不會勃然大怒?
“既是如此,那便怨不得朕。”
完顔亮将鳳履抛出去,扣住我雙手,逼近我的唇,目光陰寒而邪惡,“最後一次機會,說!”
我奮力掙紮,恐懼襲來,髒腑不自禁地抽搐起來,“不要……”
這些日子,我本就全身綿軟,四肢無力,根本無力阻止他,沒兩下就被他脫光衣物。
也許,冰冷的身軀在他的撫觸下會溫熱起來,但我的心寒如雪。
就像一只貪欲的小獸,傾盡所有的熱情。我如死一般,雙眸微閉,淚水無聲地滑落。
當他我緊緊地咬牙,對自己說,他終究會有報應。
我死死地握拳,對上蒼說,我終究會讓他受淩遲之痛。
一日,我聽羽哥和明哥在大殿低聲說着什麽,好像是說我,我就凝神細聽。
“近來姑娘愁眉苦臉,不發一言,我總覺得不對勁。”羽哥愁苦道。
“是啊,換了誰,都會悶悶不樂。”明哥嘆氣。
“雖然姑娘挺讓人同情的,可是你不覺得這幾日她有點怪怪的嗎?郁郁寡歡,不喜見人,我們一提起陛下,她就動怒。”
“我看,我們要想想法子讓姑娘開心一點。”
無論她們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致,更不能讓我開口。甚至,我把她們趕出去,因為,我只想與心中的大哥在一起,誰也不能打擾我們。
對於我的緘默,起初,完顔亮并不在意,十日後就覺得奇怪了。他故意激怒我,引我開口,或者對我做一些非常不堪的事,讓我求他。
“不要以為不出聲,朕就拿你沒法子。”他氣哼哼地說道,“再不說話,朕要你承受不住。”
我知道他所說的“承受不住”是什麽意思,無非是那些淩辱的手段罷了。
還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還有一次,他氣瘋了,扼住我的咽喉,“說!朕讓你說話!再不說,朕就在宮人面前寵幸你,讓宮人見識見識你的淫聲浪語!”
我默默看他一眼,緩緩閉眼,再不理會他的咆哮。
他火冒三丈,掐着我脖子的手逐步用力,我聽見了手指緊扼脖子的聲音。
我沒有掙紮,期待死亡的降臨。
最終,完顔亮松開手,沒有取我的命。
就算咳了好久,就算咳得淚流滿面,我也沒有睜眼。
二月初一,完顔亮封我為才人,是他後宮中品階最低的嫔妃。
不知為何,他沒有再碰我,只是擁着我入眠,連續幾夜都是如此。
四肢漸漸有了氣力,不再氣喘如牛,不再那麽虛弱。只是,我越來越不想看見他,一看見他,我就很害怕,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總是想這想那,心神不寧,似乎很狂躁,又好像悲痛。
一想到就是他毀了我的清白,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大哥,心就很痛,淚流滿面。
大哥,你會不會來救我?大哥,你知道我被囚在金國皇宮嗎?大哥,你在哪裏?
羽哥和明哥總在一旁嘀嘀咕咕,時不時地瞟我一眼,好像在說我。一見她們如此,我就來氣,讓她們滾出去,別在這裏煩我。
這日午後,完顔亮來了,身後跟着一個陌生的男子。
地府閻羅來了,就算我用匕首阻止他,他也不怕;就算我不理他,他也會以殘酷的手段摧毀我的心。
為了大哥,絕不能再讓他靠近我!
不能!
我步步後退,躲到床上,用被子蒙着頭,“滾!都滾出去!”
“才人,是陛下,陛下帶太醫為您診脈。”羽哥柔聲解釋,拉扯着我的棉被。
“才人,太醫醫術高明,會醫好您的病。”明哥用力地拉下棉被。
“我沒病!”我拉回棉被,吼道,“我不想看見你們,滾啊!”
“才人……”羽哥和明哥想安撫我的情緒,卻被完顔亮推開。
我躲在床角,完顔亮伸臂拉我,我怕他再對我使出那些不堪的折磨手段,從枕下取出匕首,對着他,“不許過來!別碰我!”
他并不怕我手中的匕首,即使把匕首放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懼,“阿眸,朕不會再……那麽對你,乖,朕讓太醫給你把脈。”
我怒叱:“我沒病,無須太醫把脈,叫太醫滾!”
他溫柔地安撫,“你冷靜一點,聽朕說,你沒病,只是你身子有點虛,朕讓太醫給你補補身子。”
這副僞善的面孔,我再也不信,我不蠢,不會再信這個殘暴、可惡的金人。
完顔亮露出一抹溫暖、寵溺的笑,很俊,很好看,可是,再也騙不到我了,“阿眸,乖,只是把把脈,不會怎樣的。”
“再不滾,我就割下去!”我将匕首放在脖頸處。
“好好好,朕讓他們都滾。”他迫不得已揮退他們,太醫和宮人都退出去了。
“你也滾!”我恨恨地瞪他。
“朕……”他的目光轉到床尾,眼眸一亮,“這雙鳳履真精致……”
那夜他将鳳履抛在宮磚上,次日早上離去時沒有帶走,我便藏起來了。
我想搶過來,他眼疾手快地搶了,裝模作樣地拿着鳳履,把玩着,故意做出那種欣賞的表情。
我喝道:“還給我!”
完顔亮啧啧有聲地說道:“這鳳履很漂亮,色澤鮮亮,用料上乘,繡工精致,朕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金履。”
我擔心他再也不還給我,便撲過去,從他手中搶過來。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後頸一痛,黑暗襲來,我失去了知覺。
半夢半醒中,好像有人在說話,隐隐約約,聽不真切。
是誰緊緊握着我的右手?是誰摸我的額頭、掀我的眼皮?
略微清醒點,我好像聽到了完顔亮的聲音,“她怎麽樣?究竟是什麽病?”
“陛下,恕微臣直言,才人這病……藥石無靈。”有人回道。
“藥石無靈?怎會這樣?她究竟患了什麽病?”完顔亮陡然大聲道,很焦急。
這是那個太醫說的話嗎?庸醫!
我沒有病,好得很!
太醫道:“陛下,微臣以為,才人身患……郁證。”
完顔亮不解道:“郁證?這是什麽病?”
郁證?
真可笑,我怎會患這種病?我也學過醫術,對郁證也算有點了解,我這是郁證嗎?
太醫戰戰兢兢地回道:“此症是由於情志不舒,氣機郁滞成內傷而致病,或心情抑郁,或情緒不寧,或胸脘痞悶,或脅肋脹痛,或易怒欲哭。肝喜條達,若情懷抑郁,則肝氣不舒;脾主健運,憂愁思慮,脾運失健;心主神明,悲哀過度,則心氣受損。照才人的脈象與方才的情形看來,才人的确患了郁證。”
他說的沒錯,可是,郁證并非藥石無靈。
“朕不管藥石有靈、無靈,朕要你治好才人的病,否則,誅三族。”完顔亮撂下一句重話,霸道而殘忍。
“是是是,微臣必定竭盡全力治好才人,微臣會閱遍醫書,尋找良方。”太醫誠惶誠恐道,嗓音發抖。
太醫退下,我也醒了,可我不想睜眼。
完顔亮沒有走,握着我的手,柔柔地摩挲着。
我想抽出來,可是,我還“昏睡着”,不能動。
“阿眸,朕一定會醫好你的病……其實,朕不想這樣待你……往後,朕不會了……”他緩緩道,嗓音悲沉,悲中微含痛意,“原諒朕,可好?”
“也許朕傷害了你,可是,當時朕也不知怎麽了……一聽到你說‘強人所難’,朕就很生氣……其實,朕不是生氣,而是怕……怕你一走了之,因此,朕必須強要你、留住你……只要你成為朕的女人,就不會再想着離開……”
“可是,朕想錯了……你還是執意逃走,朕只能在你的膳食中下藥,讓你四肢乏力,想走也走不了……”他痛聲道,指尖撫觸着我的娥眉與臉腮,“只要你留在朕身邊,朕不會再傷害你,也不會再逼你……阿眸,不要走,好不好?”
他承認了!
果然是他在我的膳食中下藥!
禽獸不如!
完顔亮抱起我,臉膛磨蹭着我的腮,我惡心得想推開他,可是,我不敢動,只能任由他。
他是地府閻羅,滿腦子都是龌龊、陰暗、殘酷的想法與詭計,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恨得徹骨徹肺,我一定要設法離開他!
太醫開了藥方,每日兩碗黑乎乎的湯藥,都被我倒掉。
沒有病,為什麽要吃藥?
我只是不想說話,不想看見完顔亮,只想與喜歡的大哥獨處,如此而已,這就是病了?
想見的人,見不到,不想見的人,天天在眼前晃。
每夜,完顔亮一來蒹葭殿,我都會厲目相向;他一靠近床榻,我就高舉匕首,不讓他上榻。
如此,他就不敢再碰我,不敢與我同榻而眠。
過了七八日,我忽然發現,每夜都睡得很沉,是因為寝殿點了熏香。那熏香産自波斯,可是加了一味寧神安睡的藥材,換言之,當熏香與這種藥材混合焚燒,就會令人熟睡不醒。
這是我無意中發現的。一夜,我面向內側而卧,羽哥以為我睡着了,輕手輕腳地打開鎏金狻猊香爐,我聽聞動靜,就微微側過身,看見她将一種藥散混入香爐。待她滅燈離開後,我湊近聞了聞,才恍然大悟。
這一定是完顔亮的吩咐,否則,羽哥不敢這麽做。
我将藥粉取出,然後卧床就寝。不久,完顔亮果然現身。
他并不擔心驚醒我,寬衣解帶後上榻,将我擁進懷中,安靜地睡覺。
我克制着心底的懼意,沒有動,想知道他究竟想如何。沒多久,我睡過去,一覺到天亮。而他早已不在,應該是上朝去了。
他為什麽這麽做?難道僅僅是與我一道就寝?我不讓他靠近,他就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次日夜裏,羽哥進殿點香,我霍然起身,“不許點!”
她被我的喝聲吓住,結結巴巴道:“才人……還沒睡?”
“不許點!”我再次怒喝,将一支金簪藏在袖中,下床阻止她。
“才人,這熏香有助於入眠,這幾日才人不是睡得很好嗎?”她讪讪地笑道。
“我說不許點就不許點!”
“熏香又沒壞處,才人為什麽不讓奴婢點?”
我舉起金簪,對着她的面腮,“你敢點,你就點!點啊!”
羽哥吓着了,步步後退,“才人,冷靜點兒……奴婢不點,不點,您先把金簪收起來……”
我陰沉地瞪她,“滾!誰敢進來,我就殺誰!告訴完顔亮,他敢來,我就殺他!”
羽哥面色慘白,倉惶地跑出去。
我縮在被窩裏,不敢閉眼,不敢睡,冷得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聽見大殿傳來聲音,好像是羽哥和完顔亮在說話。
“陛下,奴婢沒用,才人好像發現了奴婢在熏香中做手腳,不讓奴婢點香。”羽哥心有餘悸地說着,“才人還拿金簪威脅奴婢,所幸陛下早已收起那匕首,否則……”
“朕去瞧瞧她。”完顔亮溫和道。
原來,那匕首被完顔亮收起來了,怪不得我找遍了寝殿也找不到。
卑鄙!
羽哥勸道:“陛下不要進去,才人說了,陛下進去了,才人就……殺陛下……”
完顔亮沒有回答,也沒有進來,半晌,羽哥又道:“陛下,才人這病……沒有好轉的跡象……”
“白日裏才人有什麽異常的舉動?”他的聲音透出一絲擔憂。
“還和以往一樣,郁郁寡歡,愁眉苦臉,易怒易哭,行事激烈,總是拿着那雙鳳履瞧着,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唉聲嘆氣,有時靜靜發呆。陛下,才人服藥幾日,病情沒有好轉,會不會是太醫開的藥不管用?”
“或許是吧,明日再讓太醫來把脈。”完顔亮的嗓音似乎飽含無限的憂愁。
接着,他們離開了大殿。
我沒有服藥,怎會管用?不過,我并沒有病,為什麽要服藥?
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不久,我昏昏睡去。
第二日,完顔亮下了早朝就駕臨蒹葭殿,那太醫果然跟着來了。
我正在用膳,一見他們,我立即将瓷碗摔在地上,迅速從宮磚上撿起一塊碎的瓷片,放在脖頸處,退到一側,怒目而視,“不許過來!否則,我立即割斷脖子!”
他想上前制止我,又怕我真地割下去,欲前又退,只能安撫道:“阿眸,冷靜點兒,朕不過去,你放下瓷片,聽朕好好說。”
“我不想聽!你滾!”我崩潰地大叫,“滾!”
“好好好,朕滾,你先放下瓷片,朕就滾。”完顔亮緊張得有點無措。
可是,他沒有滾的意思,反而示意明哥伺機上前制住我,我心生一計,喝退明哥,道:“不是想給我把脈嗎?過來啊。”
得到完顔亮點頭應允後,那太醫慢慢走過來,心驚膽顫,擔心我會殺了他似的。
在他距離我有三步之遙之際,我伸臂拽過太醫,扣住他,将瓷片抵在他的脖子上,一絲血跡立即閃現。
太醫吓得面如土色,全身顫抖,“才人當心,才人冷靜點……”
完顔亮又想上前,迫於我狠厲的目光才止步,“阿眸,別傷了耶律大人。”
我喝退所有人,拖拽着耶律大人出了大殿,很快的,十幾個侍衛圍上來,擋住我的去路。
“讓開!”我瞪向完顔亮,狠道,“讓所有人退開,否則我殺了他!”
“退下!”完顔亮猶豫了須臾才開口,凝視我的眼眸溢滿了款款深情,“阿眸,你一定要走嗎?”
“是!”我絕烈道。
“朕怎麽做,你才會留下來?”那雙俊眸閃爍着晶亮的水澤,他的嗓音好像飽受傷痛。
“殺了我!”我堅決道。
他怔怔地看我,悲痛的目光綿綿不絕,纏繞在我身上,捆住我。
我毅然走向蒹葭殿的殿門,拖着耶律大人,走出這座夢魇般纏着我的殿宇。
如潮的侍衛聚攏而來,又次第散開,後面的人緊追不舍。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警惕後面有人偷襲,瞻前顧後,走得不快。
原本沒有計劃以這樣的方式逼迫完顔亮放我走,可是,方才那會兒,我頭暈腦熱,就沖動地做出這等激烈的事了。
無論如何,必須搏一次。
縱使不能離開這座皇宮,也必須試探一下完顔亮的底線。
迫於小命捏在我手裏,太醫告訴我最近的宮門怎麽走。
好像是往南走,可能太醫所說的宮門是正南方的宮門。越來越多的宮人紛紛圍觀,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我不管,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放棄。
那條寬敞的宮道上,宮門遙遙在望,我心中一喜,拽着耶律大人疾步往前走。
忽然,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奪走了耶律大人,我大驚,立即以瓷片擱在側頸,疾步後退,“別過來!”
是完顔亮救走了耶律大人,是我一時大意,失去了最重要的籌碼。
“阿眸,朕不會放你!”完顔亮步步進逼,眸色越來越陰沉,如鷹,如狼,吃人不吐骨頭,“朕說過,你死,你家人就為你陪葬!你逃,縱使将大金、南朝翻個底朝天,朕也要捉你回來!”
“想試試嗎?”世間竟有這麽心狠手辣、這麽殘暴冷血的人,可是我不怕他的威脅,“我什麽都不怕,不怕威脅,死也不怕!”
“有膽量,你就試試!”他一字字地說,咬得極重,聲音像從齒縫間擠出來。
“好,我死!”
我不怕死,還很想死,可是,為什麽淚流滿面?
也許是因為,見不到大哥最後一面了。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有人在我斜後側道:“陛下。”
完顔亮使了一個眼色,道:“烏祿。”
我知道,他一定是指使我身後的人抓我,我不能讓他得逞。於是,我側過身,挺着脖子,瓷片割在脖子上,絲絲的痛令我更加激動,厲聲喝道:“誰敢上來!”
我眼花了嗎?
那個身穿金國裘衣、金國冠飾的男子是誰?究竟是誰?
那麽熟悉的臉膛,那麽熟悉的身影,此生此世都不會認錯。
身穿紫袍黑裘,身形魁梧奇偉,面容粗豪而俊,眼眸深黑,嘴唇豐厚……永遠不會忘記,我喜歡的男子有着世上最豪邁的笑聲,有着世上最寬厚的手掌,有着世上最深刻的側臉,有着世上最纖長的眼睫。
大哥……
他看着我,複雜、難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震驚,驚喜,悲傷,哀痛,迷惑……
最後,歸於平靜。
心心念念的大哥就在眼前,我激動得無以複加,奔過去,拉着他的手臂,啞聲懇求道:“大哥,救救我……大哥,我是阿眸,救救我……我是阿眸啊……”
“阿眸……”大哥難以置信地看我,低聲呢喃,“你怎會在這裏?怎麽會變成這樣?”
“大哥,救我……帶我離開這裏,好不好?”悲從中來,淚落如雨,我想對他說我所經受的劫難,可是,沒時間了。
“烏祿!”那個地府閻羅怒喝一聲,仿佛巨雷炸響,臉上烏雲滾滾、雷雨欲來,“抓住她!”
我從驚喜中清醒,原來,大哥不叫無顔,叫做烏祿,也是金人。
大哥會像完顔亮一樣冷酷、殘暴嗎?大哥可以信任嗎?
完顔亮面如豬肝,臉龐扭曲,瞪着我的俊眸有如銅鈴那般大,戾氣密布。
烏祿看看完顔亮,又看看我,終究拉住我,我迅捷地甩開,退開數步,縱聲大笑。
大哥,我一直想着你、念着你,而你,卻遵命於你的陛下,抓我。
金人,都不能信!
“阿眸……”烏祿的眼色越來越複雜,越來越深沉,似有痛色,也許只是我的錯覺。
“大哥,我恨你!”我不可抑制地笑,平生最後一次笑得這般盡興。
與此同時,瓷片割向脖子上的血脈。
有兩道聲音不約而同地喊:“阿眸……”
有人箭步上前,拽開我的手,我巧妙地避開,在他扣住我的手之前,在左手腕上狠狠地劃下……
是大哥,不,不是大哥,是金人烏祿,再次握住我的手。
鮮血濺出,緩緩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