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第六章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也許六哥終究會放了葉梓翔,可是葉梓翔不會輕易說出我的下落,如此,我想象不出他還會吃多少苦頭。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遭難,於是,時隔兩年,我再次回到臨安。
我直接前往大理寺,門口侍衛攔住我,不讓我進去,甚至還粗魯地推我。
漠漠輕寒眼疾手快地出招,擊中侍衛的胸口一掌。
侍衛大怒,破口大罵,喊人抓我們。
“叫監察蘌史萬大人來見我。”我喝道。
“萬大人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侍衛驚怒,“再不滾,我就抓你們進監牢。”
“誰要見本官?”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回身,漠漠揚臉道:“我家姑娘要見你。”
監察蘌史萬大人聽命於秦繪,也是奸臣一個。
他上下打量着我,琢磨半晌,以鼻孔對着我,趾高氣昂地說道:“姑娘找本官有何要事?”
我示意輕寒,她從懷中取出玉牌,在萬大人面前晃了三下。
萬大人看見玉牌,驚震得像是見到了鬼,後退兩步,指着我恐懼道:“你是……你真是……”
“我要見葉将軍,勞煩大人行個方便,哦對了,還請萬大人向六哥說一聲,就說今日申時某位故人會在西湖邊的畫舫上等候他。”我盈盈一笑。
“是,本官……下官會禀告陛下。”萬大人面上的驚懼未曾褪去。
我付之一笑,堂而皇之地走向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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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牢房內,一人坐在床頭,目光呆滞。
他身着破爛的白色囚服,披頭散發,臉上有兩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想必身上的鞭痕更多。
曾經意氣風發的俊朗将軍已然不見,變成一個憔悴而髒亂的犯人。
他竟然吃了這麽多苦!那些奸臣竟然這樣虐待毒打忠臣良将!
我氣得握緊雙拳。
他聽聞聲響,轉首望來,目光落在我臉上的剎那,那雙黑眸立時清亮。
獄卒打開鐵索,我奔進去,葉梓翔想行禮,被我阻止了。
四目相對,他滿目笑意,我滿懷歉意。
淚水,無端滑落。
他被拷打得遍體鱗傷,面無血色,原本清俊的相貌因為兩道血痕而變得有些可怖。
“葉将軍,是我害了你。”
“與你無關。”見到我,他真的欣喜,“長公主,我終於等到你了。”
“葉将軍,只要你說出我的行蹤,六哥就會放了你。”
“我确實不知你在何處,不過此次我下獄并不簡單,秦繪等人要我死。”他忽然不笑了,輕嘆一聲,“其實,長公主不該回來,陛下……也有點想以我為餌逼你回來的意思。”
我早已猜到這一層,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答,唯有嘆氣。
六哥,你太讓我失望了。
葉梓翔下獄吃了這麽苦頭,終究是因為我,而無法趁勢收複中原失地,也是因為我,如果六哥明辨是非、不聽信讒言,也許就收回汴京了。
我問:“是不是很疼?”
葉梓翔含笑搖頭,“這不算什麽,我只是恨自己無法收複中原失地。”
他為我拭淚,突然變得深情,“你為我落的這幾滴淚,我一生銘記。”
我垂首避開,自己抹淚。
靜了半晌,我道:“你放心,我會讓六哥放你出去。”
他颔首,輕握着我的指尖,溫和道:“你能回來救我一命,我這一生,值了。”
這樣深情的話,更讓我難過。
深秋九月,湖上涼風飒飒。
衰紅敗翠,柳色灰黃,西湖蕭瑟,秋景凄凄。
畫舫靠在岸邊,風簾翠幕掩了舫中光景。
我站在船頭,望見那軒昂的人影在十餘名常服打扮的侍衛簇擁下,趕向這邊。
不一會兒,那俊朗清絕的男子立在岸邊,靜靜地望着我。
那雙俊眸,承載着太多、太複雜的情緒,欣喜,激動,責備,想念……
六哥清減了。
一襲玄色銷金長袍襯得他卓爾不群,廣袖被秋風吹得噗噗作響。
他揮臂,命侍衛在岸上等候,獨自踏上畫舫,牽着我的手,進入艙內。
“六哥。”
我喚了一聲,他終究是我崇敬十餘年的兄長,終究是愛護我一生的親人,即使他曾傷了我的心,我仍然想念他,仍然視他為最親的親人。
趙俊緊緊抱着我,嗓音低啞,“湮兒,你瞞得我好苦。”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只是不想再理會任何事,只想自由自在地過一些清靜的日子。”
“我明白……”他捧着我的臉,雙眸已濕,“你可知,你服毒自盡,我多麽心痛?”
“我知道……六哥,對不起……”
“你知道,還故意避開我兩年?”他悲傷地質問。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不想對六哥失望,不想恨六哥……就讓你以為湮兒死了。”淚水傾落,很苦很澀。
“六哥曾經做錯事,但以後不會再傷害你,湮兒,六哥看不見你,會很難過。”
我拿下他的手,“可是六哥,我很累了,不想再理會朝政與宋金戰事,你也不喜歡我妄議朝政、關心國事,因此,我寧願一人游山玩水,無憂無慮,誰也找不到我。”
一行清淚滑落,趙俊動情道:“若你當真放得下,今日你就不會回來了。”
我道:“葉将軍到底是因為我而入獄的,六哥,放了他吧,他不會謀反,他是被秦繪冤枉的。”
我對他說,秦繪是完顔磐安插在大宋的奸細,而完顔磐駕崩後,秦繪應該是聽命於完顔弼,否則就不會在葉梓翔打敗完顔弼、收複中原失地的時候大進讒言,讓六哥急召葉梓翔回京。
他一時不答,似在沉思我所說的是真是假,我又道:“秦繪确實是金國安插在大宋的奸細,李容疏臨死前告訴我的,六哥,你連李容疏也不信麽?”
趙俊苦笑,“我信,容疏唯一違逆我意的一次,便是不肯帶你回來。”
“李容疏看透了一切,他不帶我回來,是擔心六哥……”
“是啊,容疏精明得可怕,我的所思所想,他一眼就看穿。”他握住我的手,溫柔一笑,“你放心,六哥想通了,不會再做錯事,六哥永遠是你的六哥。”
“嗯。”我笑應了。
其實,對於我的死,六哥深信不疑,得知我假死的真相,實乃偶然。
今年六月的一日,他去雪兒和霜兒的寝殿,宮女說她們在後苑剪花枝,他便一人去了,不讓宮女通報,有意吓吓她們,卻沒料到會聽到有關我的話。她們說不知長公主現今在哪裏,不知那些銀子是否花完了,接着她們就猜測着長公主會在何處落腳。
聽聞此話,他又震驚又狂喜。質問過她們後,他終於知道我假死的真相。
後來,戰事於大宋有利,秦繪於蘌前進谏,說不能與金兵硬拚,要休養生息讓國家有喘息之機,要以和議求得富國強兵、長治久安,待國庫充盈、財力雄厚、将士強猛之時,才是收複失地的良機。
接着,秦繪聯合其餘主和派大臣誣陷葉梓翔謀反,六哥對秦繪等人的伎倆心知肚明,卻也覺得此時并非收複失地的良機,便急召葉梓翔回京,順便問他我的行蹤。
六哥是糊塗還是真的懦弱膽小?此時不是收複失地的良機,何時才是良機?
假若葉梓翔與韓世宗收複失地,驅逐金兵回老巢,應該會趁勢提出接大皇兄趙恒回來,又假若金國真的應允了,那六哥的皇位豈不是岌岌可危?
六哥縱容秦繪等人誣陷關押葉梓翔,最關鍵的隐晦心思,正在於此。
也許,只有趙恒客死五國城之後,六哥才會無後顧之憂地北伐。
事已至此,我再也不想與他争辯了。
趙俊飲着我煮的茶,笑意點眉,“兩年未曾喝過你煮的茶,好生想念。”
我抿唇一笑,沒有搭腔。
他問:“這兩年,你玩了哪些地方的山水?”
我知道他想套我的話,道:“沒去哪裏,就在紹興和明州。”
“湮兒,你離我這麽近,我竟然不知你尚在人間。”他攬過我,讓我靠在他肩上,“長胖了一點,可見這兩年你過得很自在。”
“嗯,整日到處閑逛,不想事,自然長胖了。”我仰首望他,期盼道,“六哥,晚些時候就放了葉将軍吧。”
“好。”
“六哥與我一起去大理寺,好不好?”
趙俊颔首,輕拍我的腮,“只要你開心,怎樣都好。”
我笑吱吱道:“那現在就去吧。”
他斜睨我一眼,“湮兒,你騙了我這麽久,眼下先陪我游湖品茗,天色暗了再去大理寺。”
我撇撇嘴,答應了他。
即使眼前的西湖秋景蕭疏慘淡,在六哥眼中,也如春天般美好如畫的吧。
他拉着我的手,未曾松開,問:“湮兒,玩夠了嗎?”
我輕聲道:“還沒,我還想玩。”
“還不想回到六哥身邊嗎?”
“等我玩夠了吧。”
“那我得閑了去找你,你要告訴我你在哪裏。”
“好呀,不過你不許派人跟着我。”
“六哥擔心你被惡霸欺負嘛。”
“有漠漠輕寒保護我,莫擔心。”
“好吧,那你每年回臨安瞧瞧六哥,兩次,可好?”
“好呀,若我得閑。”
趙俊含笑瞪我,“你不回來,我就親自去捉你。”
我有恃無恐地笑,“我會逃得遠遠的。”
他摸摸我的頭,寵溺地笑,又将我攬在胸前,“湮兒,近來可有覺得何處不适?”
我不解,“沒有,何事?”
他道:“容疏曾提過,典籍上有記載,有的西域人也長了一雙碧眸,身患一種神秘的病症,可能活不過三十。那些年,他在研制延年益壽的秘方,可惜他不在了。湮兒,我擔心你……”
我笑道:“他跟我提過,不過并非絕對,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他誠摯地看我,“明日我讓太醫給你瞧瞧,看看脈象有何不妥。”
太醫為我診脈,沒病也變成有病,接着讓我服藥,借機在藥中做手腳,與三年前一樣,将我強留在他身邊……我不想将六哥想成一個卑鄙而歹毒的人,但我不得不擔心他會故技重施。
“天色不早了,我們去大理寺吧。”
“好。”
也許六哥瞧出我的心思了吧,我不知他會不會再次囚禁我,心中忐忑。
來到大理寺,所有人皆跪拜行禮。
萬大人匆忙從牢中走出來,倉惶下拜,神色慌張。
我心生不祥,立即沖進牢房。
還好,葉梓翔好好的。但是,為什麽牢房沒有上鎖?為什麽那豐盛的晚食只吃了一半?
見我來了,他微微一笑,“長公主來了。”
我壓下心中的疑問,“葉将軍,六哥也來了,我們帶你出去。”
他走出牢房,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每走一步便會耗盡他所有的體力。
我更覺得不妥,立即上前,“葉将軍?”
葉梓翔拉住我的手,陡然彎身軟倒,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血濺囚衣,也濺在我的衣襟上,星星點點,蜿蜒着流下。
“葉将軍!”我驚駭地叫起來,蹲下身扶着他,“六哥……”
“怎麽回事?”趙俊箭步沖過來,也蹲下來扶着他,“你中毒了?”
“飯菜中有毒,是萬大人……”葉梓翔悔恨道,“末将不防,着了他的道兒。”
李容疏因我而死,葉梓翔也要因我而死嗎?這教我如何承受?我不能讓他死……
我焦急,“六哥,快傳太醫為葉将軍解毒……”
趙俊立即吩咐侍衛傳太醫火速前來,“葉将軍,你撐着點兒,太醫很快就來了。”
葉梓翔搖頭,輕阖眼眸,須臾再次睜開,“陛下,末将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此生無法收複中原失地,無法光複汴京,讓長公主回家。”
“是朕不好……朕不該聽信秦繪那奸賊的讒言,不該急召你回京。”趙俊傷感道,也有悔意。
“陛下……春秋鼎盛,一定要揮師北伐,收複汴京,還闕汴京。”葉梓翔期翼道,心心念念的是收複失地,還都汴京。
“朕有生之年,一定會收複汴京。”趙俊語聲堅決。
葉梓翔輕握我的手,充滿血絲的眼眸堆疊着絲絲縷縷的深情,“長公主,此生此世,我最大的心願,便是娶你為妻……上蒼不恤,願我下輩子能夠再遇見你,護你一生一世,讓你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於我這半生來說,是那麽艱難,是奢望。
熱淚盈眶,我哭道:“若有來世,我願與你相遇,絕不負你。”
他的唇角牽出一抹幸福的笑,輕輕阖眸,與我約定來世。
“葉将軍,撐着點兒,太醫很快就來了。”我心慌道,害怕他就此閉上眼睛。
“太醫馬上到了,朕還要你揮師北伐,驅逐金賊,葉将軍,你不能死!”趙俊喊道。
“陛下,末将不能再效命朝廷了……”他的聲音輕弱如羽毛,又嘔出一口鮮血。
“葉将軍……”我抱緊他,淚水模糊了雙眼。
“得長公主如此關懷,我死而無憾。”葉梓翔溫柔淺笑,臉膛泛出淡淡的青色。
我大恸,淚流滿面。
文武雙全、精忠報國的葉梓翔終究要死了,因我而死!
他一直望着我笑,眷戀地看我,想凝聚所有的精氣看我最後一眼,卻終究抵不過死亡的侵襲。
我看向六哥,他亦悲痛,雙眸凝淚。
葉梓翔緩緩阖目……
他的手松開我的手,頭歪向一邊,再無氣息,永遠再不會睜開眼睛。
葉梓翔就這麽死了?
大宋中興之将就這麽被奸臣害死了?
為什麽會這樣?
完顔宗旺死了,父皇死了,李容疏死了,樂福死了,深紅淺碧死了,葉梓翔死了……為什麽我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為什麽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承受親人、友人離世之痛?
難道,那個預言是真的?
有人預言,我這雙碧眸會害死自己,更會害死身旁的人。
短短十五年,死了這麽多人,為什麽我還沒死?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如果我身旁的人都會死,那麽,六哥也會死嗎?阿磐呢?是否他們終究會死?
侍衛從我手中接過葉梓翔的屍首,趙俊攬着我站起身,“人死不能複生,湮兒,節哀吧。”
“六哥,是我害死葉将軍的。”我捂臉。
“不是你,是我。”他憐惜地抱我。
我放聲痛哭。
這一生,葉梓翔待我的好、予我的情,本已償還不清,沒想到,他年紀輕輕就因我而被害,教我如何不傷痛?這麽好的一個男子,能文能武,於家國有功,於社稷有福,卻因我而死,我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上蒼為什麽這般作弄人?
肝腸寸斷。
六哥安慰我好久,溫言哄我,才讓我止哭。
他扶着我出了牢房,來到大理寺院子,監察蘌史萬大人和秦繪正恭恭敬敬地恭候聖駕。
我搶步上前,質問萬大人:“奸賊,為何毒殺葉将軍?”
“葉将軍一案尚未定案,微臣縱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毒殺葉将軍,長公主莫血口噴人。”萬大人對答如流,不慌不忙地說道。
“你在飯菜中下毒,毒死葉将軍,還敢狡辯?”我厲聲道,恨不得一劍殺了他,“你不要說有毒的飯菜不是你準備的,你不知道。”
“微臣确實不知,長公主明鑒。”萬大人有恃無恐地說,轉而對六哥恭謹道,“陛下,葉将軍被毒殺,微臣也才知道,陛下明察。”
趙俊漠然地問:“飯菜是誰送的?”
萬大人道:“是獄卒送的。”
趙俊道:“傳獄卒。”
萬大人小心翼翼道:“陛下,适才微臣驚聞獄卒毒殺葉将軍,一怒之下已将獄卒殺了。”
好一招“殺人滅口”,将一切推得幹幹淨淨。
趙俊突然瞪問秦繪,目光冷冽得可怖,“秦愛卿,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秦繪被問話,絲毫不懼,卻故作惶恐道:“微臣以為,應徹查大理寺所有獄卒,為葉将軍讨回一個公道。”
“哦?”趙俊冷勾唇角,竟然笑起來,“葉将軍未及定罪,獄卒也有膽量毒殺朝中大将?秦愛卿,你以為獄卒受何人指使?”
“微臣……愚見,葉将軍性沉鸷,從戎一生,早些年奉旨平寇,滿手血腥……許是那時殺人太多,得罪了一些人草莽流寇,此時仇家尋仇,不足為奇。”秦繪謹慎措辭道。
“依你之見,葉将軍是被仇家毒殺?”趙俊淡淡一笑,眸色倏然轉濃。
“正是。”秦繪道。
“好一個‘仇家毒殺’。”趙俊縱聲大笑。
秦繪和萬大人不解,面面相觑。
我望着六哥,不明所以。
忽的,眼前一晃,我看見六哥迅捷轉身,從身旁侍衛腰間抽出銀劍,在他們尚未看清楚形勢的時候,那劍尖直直地刺進萬大人的胸口。頓時,萬大人身受劇痛,眼睛驟然收縮,不敢置信聖上會親手殺他。
“你殺人滅口,毒殺葉将軍的幕後主謀不是你還有誰?”趙俊寒聲道,眸中殺機凜冽。
“陛下……”萬大人掙紮了兩下,軟倒在地。
身為同僚的秦繪,眼見同黨赴死,吓得滿額滲汗,瑟縮着身子,深深垂首。
趙俊厲聲問道:“秦繪,你作何解釋?”
此時,秦繪才流露出真正的驚懼,“微……臣……真的不知……許是仇殺……許是萬大人……”
聽着他語無倫次的話,我很想笑。
最想葉梓翔死的人,是屢屢敗在他手下的完顔弼。
而秦繪是金國安插在大宋的奸細,自然要為完顔弼辦事。
真正的幕後主謀,就是秦繪。
我亦迅速抽出侍衛的配劍,往秦繪的胸口刺去。
他閃避得倒是很快,大喊:“陛下,救微臣……”
我滿腔怒火,一刺不中,發足狂追,從身後刺進他的身子,狠狠貫穿。
這一刻,我無比的快意。
葉将軍,即使為你報了仇,你也不能死而複生。
秦繪掙紮了兩下,最終氣絕身亡。
哐啷一聲,銀劍掉地。
我看向六哥,驚異之色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
這夜,六哥要送我去傾瑤別苑歇息,但那別苑是我的傷心之地,我再也不想去。
我住在臨安城的客棧,他随我住在客棧,包下一層樓,他的房間就在我的隔壁。
他想保護我,還是想黏着我、不讓我走,我不願深究。
次日早間,夥計将早膳送到他的房間,他拉我一道用膳,勸我多吃點。
“湮兒,這些都是臨安名點,你嚐嚐。”趙俊笑着招呼我。
“嗯。”我依言嚐了一口,卻食不知味。
接着,他又夾了點心放在我碗中,哄着我:“湮兒,葉将軍的死,是我的錯,與你無關,我會補償他的族人,重用他的胞弟。”
我疏離道:“六哥,朝上的事,我不想聽。”
他坐到我身旁,拉住我雙手,“湮兒,你是否怪六哥?”
我搖頭,“我怪自己。”
趙俊大為不忍,“此事與你無關,你怪六哥吧,你要六哥怎麽做,六哥都答應你。”
他狀似真誠,可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信任他了。
恰時,有侍衛進來,低聲禀報道:“陛下,朝中有急事。”
趙俊揮手,侍衛出去。
“六哥,你回宮吧,無須擔心我。”我淺淺一笑。
“六哥先回宮處理政事,今日晚些時候出宮找你。”他拍着我的肩,溫言叮囑,“湮兒,就在客棧歇着,我留幾個侍衛保護你,乖乖地在這裏等我,嗯?”
我颔首,“六哥,帶一些糕點在路上吃。”
他笑起來,我取了一塊絲帛包了幾塊糕點,遞他在手中,送他出門。
這一去,六哥直到黃昏才來找我。
其時,我站在西湖岸邊的畫舫上,看一湖寒水,遠眺西天絢爛的晚霞。
他登船,站在我身邊,将一襲玉色披風披在我身上,“快入冬了,仔細着涼。湮兒,我下旨将葉将軍風光大葬,撫恤他的家人與族人。”
“六哥,真的是秦繪和萬大人毒殺葉将軍嗎?”我幽幽地盯着他,冷聲質問。
“你還懷疑什麽?”趙俊愣了片刻才問,滿目的不可思議。
想了一夜,我總覺得葉梓翔的死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我突然出現在大理寺,秦繪和萬大人知道我會救葉梓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飯菜中下毒,毒殺他。可他們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是恃寵而驕,竟敢毒殺朝中大将?他們只是臣子,怎敢在案件未結的時候毒殺犯人?
除非,他們的身後還有一個握有生殺大權的主謀——六哥。
是六哥要葉梓翔死,是六哥下的密令,秦繪和萬大人才敢行事。
事後,六哥順勢殺兩個奸臣滅口,我便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了。
“六哥,我不想懷疑你,可那兩個奸賊有膽量毒殺葉将軍嗎?”我怒聲問道。
“他們有膽毒殺葉将軍,我也很震驚。”他睜目,眸色驟然一亮,忿忿道,“你以為是我命他們下毒的?你以為我與你在畫舫上閑聊品茗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他們下手?”
我不語,他所說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六哥傷心的模樣,讓我很難過。
他捂額,看一眼碧水驚秋,狂躁不安,眉頭緊皺,“湮兒,你竟然這麽看待六哥!”
我也不想懷疑他,不想将他看成一個濫殺無辜、不分青紅皂白就殺忠臣良将的帝王。
趙俊又悲傷又憤怒,“我為什麽要殺葉将軍?你說,我為什麽殺他?”
殺了他,大宋就可以和金國和議;殺了他,金國就不會再吃敗仗,趙恒就可以永無歸期,六哥的皇位就可以永遠穩固。
可是,我沒說,這番話,會撕裂他的心。
六哥真的沒有殺葉梓翔之心嗎?
“湮兒,六哥之所以縱容秦繪等人誣陷葉梓翔,一來,以和議休養生息,求得長治久安;二來,六哥想知道你在哪裏,六哥想你……想找你回來……”趙俊悲憤地解釋。
“真是這樣嗎?”
“六哥錯就錯在疏於防範,秦繪等人竟然膽大包天,讓葉将軍死得冤枉,死得不值。”
被人冤枉的感覺,也許就是六哥這樣的吧,傷透了心,急於讓人明白他是被冤枉的,讓人相信他。
他長長一嘆,傷心欲絕,“你若不信,六哥說什麽也無用,你走吧,就當再無六哥這個兄長。”
他轉身欲走,背影孤獨清絕。
“六哥……我信你。”
也許,真是我想錯了,六哥根本範不着毒殺葉梓翔。
趙俊轉身行來,我挽着他的胳膊,“六哥,是我不好,是我胡思亂想……”
他輕擁着我,“葉将軍死了,你傷心,我也難過。這些年,他和李容疏一直陪着我,從河南逃難開始,到南京即位,再到江北江南,他們是我最可信賴的臣子,也是我絕無僅有的朋友。”
我埋臉在他的胸口,淚濕了他的衣襟。
半晌,他為我拭淚,承諾道:“湮兒,我會成為你心目中的大宋皇帝,有朝一日,我會富國強兵,會收複中原失地,會還闕汴京,會帶你回汴京皇宮,我會成為大宋中興之主。”
我重重地點頭,“湮兒會活到那一日,看着六哥再開大宋盛世。”
殘陽如血,雲海翻湧,晚霞鋪錦。
“六哥,我厭倦了皇宮,想到處走走看看,游山玩水,快樂似神仙。”
“好,六哥讓你游山玩水,讓你快樂似神仙。”
“不要派人跟着我,好不好?”
“好。”頓了片刻,他又道,“你不必費心日常花費,六哥為你備着。”
“嗯。”
“六哥想你的時候,你會回來嗎?”
“會,我也會想六哥。”
“那我們約定個日期吧,六月,除夕,你回來與我過年守歲,如何?”
“好呀。”
我猶豫良久,說出心中的打算,“六哥,我想求你一事。”
他挑眉以問,我道:“六哥可否下令,無論是正史野史,還是民間書冊,都不許提及沁福帝姬、寧國長公主的任何事,從大宋皇室、史籍、民間書冊中抹去我的一切。”
趙俊大為震驚,“為什麽?”
因為,大宋沁福帝姬先被金國皇太弟完顔宗旺所占,成為他的侍妾,後來成為金帝完顔磐的皇後,雖然冊封時我是趙玉絡,但是,世事難料,誰也無法保證無人知道。
我愛阿磐,但先後成為這對叔侄的女人,還當了金國皇後,這是我終生的恥辱,也是大宋的恥辱。我不能讓這恥辱世世代代流傳下去,不能為後世談論。
即使我的姐妹們所受的恥辱與我相類,即使大宋尊嚴早已在靖康國變時淪喪,即使金人給予大宋的恥辱早已釘在漫漫歷史長河中。
我說出這番話,他明白了,應允了我,盡可能地禁止有關沁福帝姬、寧國長公主的民間記載。
六哥攬着我,與我共同遠眺西天日暮。
殘陽如泣,漸落山頭,紅豔如錦的霞光被黑暗一點點地吞沒。
秋風寒涼,寒氣逼人,六哥擁緊我,我靠在他的肩頭,望萬丈霞光終成光陰一縷,從指尖幽涼滑過,心中平靜無瀾。
六哥,我會好好活着,在有生之年,看你收複失地、還都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