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何人月下臨風處,起一聲梨埙
第二章 何人月下臨風處,起一聲梨埙
夜風沁涼,緊纏的身軀卻滾燙炙人。
完顔磐胸膛的燙熱,烙進我的心,一路燒至四肢百骸。
濃情四溢。
他死死地封住我的唇,綿密的熱吻變得強勢無比。
我從不知,他也會有霸道的時刻,宛如我是敵對的營壘,他強行攻城。
他熱烈灼人的呼吸,仿佛要将我融化,又似要将我整個人吞入腹中。
四肢被他鎖住,我在他懷中,迎合着他,也索求着他,像是置身熊熊烈火之中。
情迷之刻,神思俱亂,心頭唯一的念頭便是:
他愛我,我也愛他。
旁的,都無關緊要。
完顔磐略略松開我,我低喘着,遍體綿軟。
薄刃般的唇滑至頸側,帶着烈火襲至,他用力地吮吻、噬咬。
頸側驀然一痛,我呼出聲,閃避着。
“從今往後,只有我可以抱你吻你愛撫你,你也只能愛我一人,嗯?”他低聲道,語氣不容拒絕。
心神一蕩,我情不自禁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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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霸道的話,聽來分外心酸與感動。
外袍垂落,左肩裸露,他細細地吻着我的鎖骨。
他的大手摸向我的頭,瞬間,滿頭青絲滑落,肩背絲絲的癢。
五指插入我發間,他凝視着我,眼眸纏火。
片刻後,他微微傾身,瘋狂地吻我。
暗火疾速竄起。
絲絲的酥麻如電襲來,我如火焚身,臉頰熱烘烘的,難耐不安。
全身滾燙,我迷亂地抱着他的身子,随着他的吻而戰栗。
“湮兒,為我寬衣。”他的聲音暗啞如夜。
他的話,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我。
我使力推開他,“不……我們不能這樣……”
他捉住我的手,迥異於尋時的淡定從容,祈求地望我,“我不想再忍了……我們早該如此,湮兒,不要拒絕我……”
他的眼中滿是痛苦與堅忍,可是,我不想再心軟,不想讓葉梓翔難堪,“你說過要娶我,那就在你我洞房花燭的那一晚,再行夫妻之禮吧。”
“不,我不想再等。”完顔磐強硬道,“我不能讓人捷足先登,尤其是那個姓葉的小子。”
“你不讓葉梓翔捷足先登,就舍得讓我在你皇叔的懷裏承歡?”
他面色一變,陰晴不定地看着我,“不要再提皇叔。”
我罵道:“心虛了,是不是?你孬種!”
他被我激怒,在我身上瘋狂地吮吻着,不管不顧,帶着一股狠厲之氣。
我拚命地打他、捶他,卻無法撼動他分毫。
他攫住我的唇,迅速攻占,如刀虐着我,如火燙着我。
“帝姬……帝姬……”
是葉梓翔的聲音,夾雜着金戈的铿锵聲。
我拚了全力,側首望過去,餘光望見葉梓翔正與七八個金兵激烈地打鬥。
怎麽會打起來?
難道是他望見我與完顔磐的這一幕,以為完顔磐淩辱我,這才憤而反抗、意欲沖過來救我?
“他們……打起來了。”我企圖掀翻他,卻是不得,在他的步步為營下潰不成軍。
“聽見了。”他悶聲道,繼續吻我,淩厲之氣頓時消失,唯餘纏綿。
“我說過,他少了一根毫毛,我會自毀一根。”
“那臭小子真掃興。”完顔磐不樂意地爬起身,取了衣袍随意地裹在我身上,箍着我的腰肢不讓我走,“這小子武藝不錯,不過在你眼中,不及我。”
他自負地笑起來,我瞪他一眼,掰開他的手,“要麽放開我,要麽讓你的屬下罷手。”
他好整以暇地說道:“難道你不想看看你的驸馬如何為你上刀山下油鍋嗎?放心,你的驸馬不會死的,先看看情況也無妨。”
以葉梓翔的武藝,一劍在手,那些金兵應該不是他的對手。
那些金兵善射,并不精於武藝,在他淩厲的攻勢下,多人受傷,漸漸不敵。
兩個金兵從馬上取下弓箭,毫不遲疑地對準葉梓翔射箭,神速無比。
幸好,葉梓翔警覺性高,避過利箭的襲射。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一邊與金兵打鬥,一邊防着暗箭,勢必分散精力,破綻便暴露了。
“快去阻止啊。”我催促道。
“湮兒,你這麽擔心他,我會生氣。”完顔磐嗓音清涼。
“他受傷了,我也會生氣。”
他說得閑适如雲,“既然你生氣了,那就讓他再也不能妨礙我們。”
我憤怒,“我最後說一遍,去阻止。”
他緩緩微笑,似是一驚,“哎呀,你的驸馬中箭了。”
葉梓翔的後背和左肩分別中了一箭,力有不濟,卻仍然與金兵打得激烈,試圖突破重圍,沖到我這邊。
葉将軍,你真傻。
他的招數不顯淩亂,卻是無力為繼了。
暗寂深夜裏,清涼月光下,他為我浴血奮戰的剪影成為我永不可磨滅的記憶。
最終,完顔磐阻止了這場打鬥。
葉梓翔箭傷兩處,刀傷三處,都是皮外傷,完顔磐說沒有大礙。
完顔磐終究答應我,讓我南歸,但是要我陪他游玩三日。
我歸心似箭,如果可以拒絕,我絕不會在金國的土地上多待片刻。
我們在附近的農家住下來,金兵嚴密看管着葉梓翔,完顔磐帶我在鄉野間游玩。
策馬當風,暖風拂面,潇灑快意。
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識的那些日子,我們無憂無慮地游玩,打打鬧鬧,好不快哉。
他總會突然吻我,溫柔而深沉地抱着我,不過并沒有像那夜失控。
夕陽西下,我們坐在草地上,望着日頭慢慢地落下地平線。
日落之美氣象萬千,西天雲海翻湧,雲霞紅彤漫天,似火燃燒。
幾只猛鷹飛過,張狂得不可一世。
晚風悄悄,漸有涼意,他從身後擁緊我,“湮兒,很久沒有像今日這麽開心了。”
“嗯。”或許,只要放下所有的國恨家仇與心頭的羞恥屈辱,人就會輕松一點、開心一點,可是,誰又能真的放下?我只不過是放下一點點,不忍掃他興罷了。
“如果往後都像今日這樣,那該多好。”
“如果你當了金國皇帝,宋金變回以前的樣子,互不侵犯,你我都會快樂。”
“也許吧。”
“也許我們是在癡人說夢。”
完顔磐是金人,而金人兇殘成性、殺人如麻,從那夜他下令射殺葉梓翔近衛的舉動來看,他也不是善類,也是不折不扣的金人,秉性兇殘,殺人不眨眼。
他好像在我脖子上戴着什麽,我伸手一摸,摸到一個久違的東西,“阿磐,你給我帶什麽?”
他道:“象牙骷髅墜子,戴好了,不許拿下來。”
我仍然記得,在汴京城外的金營,就是因為象牙骷髅墜子,我與他終於相見,終於知道了彼此的真正身份。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象牙骷髅墜子,一直以為是完顔宗旺收藏着,卻沒想到回到完顔磐手裏。
兩年前的事,歷歷在目,卻又好像遙遠得令人感慨唏噓。
完顔宗旺,是我與他之間不可碰觸的傷口。
半晌,他道:“那次你眼睛失明,我去看你,你說了一些決絕的話。那夜,皇叔來找我,把象牙骷髅墜子還給我,說是你托他還給我的。”他頓了頓,苦笑,“那時候我很傷心,不過後來一想,又覺得也許不是你的意思,而是皇叔故意的,讓我們互相怨恨,讓我們死心。”
“他一見到這墜子,就認出是你的東西,但是他沒有跟我說,我認識的阿磐就是他的侄子完顔磐。他拿走了墜子,我發現後去帥帳找他要回來,就在那裏遇上你。”
“上天的安排很奇妙,很不可思議。”
“湮兒,我從來放棄過你,如果有,那也只是暫時的放手。”完顔磐合身抱着我,沉沉的聲音裏有着濃濃的無奈與悲怆,“我看得出來,皇叔這半生,唯一喜歡的女子,就是你,因此,他不會放手。在金國,即使皇叔死了,也輪不到我當皇帝,那麽我只能等,只能慢慢籌謀,只能等着有朝一日把你搶回來。”
我終於明白,這兩年來,他的冷漠,他的轉身,他三番兩次将我送回完顔宗旺的身邊,他在我陷入險境時的突然現身,都是刻意的,不是偶然的。
他揉着我的手,“在沒有十足把握前,我只能裝作舍棄了你,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你送回皇叔身邊,因為我必須讓他相信,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觊觎之心。湮兒,你可知,每次送你回到他身邊,你哀傷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割裂了我的心。”
停頓了半晌,他又道:“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你可知,每當我看着你的眼眸,我比你更心痛。我恨自己,為什麽我不是金國的儲君?為什麽我比不上皇叔?”
痛,恨,夾雜在他的聲音裏,聽來沉痛萬分,然而,當時當地,他的痛與恨又是多麽剜心!
完顔磐轉過我的臉,凝視我,“我一次次地傷害你,你有沒有恨過我、怪過我?”
扪心自問,我恨過他嗎?
也許恨過吧,可是每當我陷入險境,他總會出現,救我於危難,即使有恨,也随着他的愛護與深情煙消雲散。
“現在不恨了。”我坦然看他。
“湮兒……”他欣慰地貼着我的臉。
“記住,這墜子不能拿下來,直至我娶你為妻的那一日,我再幫你取下來。”他霸道道。
“我一個姑娘家,戴着骷髅和海東青,多不襯呀。”我嘟囔着。
“不襯也要戴着,這表示你是我完顔磐的女人,誰也不能碰,連觊觎也不行。”
“那要等你多久,你才會來娶我?”
完顔磐的眼神倏然兇狠起來,“我盡快,你膽敢嫁給別人,我會殺了你。”
我怒哼:“你已經有了嘉福和樂福,又娶了徒單王妃,這怎麽算?”
他抿唇笑起來,“怎麽?你嫉妒她們?”
我別開臉,傲然道:“如果你有妻妾,休想我會嫁給你。”
他扳過我的臉,笑眯眯道:“好,娶你之前,我會遣散所有妻妾。”
葉梓翔不再易容,恢複了原本的面目,傷口只是随便處理而已,我想給他包紮一下,完顔磐不許,說會命人給他包紮。
用過晚膳,他要與我賞月,便拉着我來到農家的屋外。
我說累了,要回屋歇着了,他也不許。
“湮兒,你不覺得今晚的月色很迷人嗎?”
“不覺得。”
銀河裏僅有的幾顆星辰很亮很亮,寶石般璀璨耀眼。
素影分輝,月洗高梧,不遠處的林木像是籠着一層青白的薄紗,朦胧似霧。
今晚的月色,的确迷人。
他的屬下藏得一個人影都不見,良宵靜谧,月下盟誓,适合心心相印的男女互訴情衷。
完顔磐伸臂攬住我的腰,“湮兒,真希望這三日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若你離京太久,會惹人懷疑的。”
“放心,我做好安排了,不會有人知道我南下。”他握住我的雙臂,有所期待,“你喜歡這裏的風光嗎?如果我放棄所有,陪你在此聽風賞月,你願意嗎?”
“我不喜歡這裏。”我驚詫於他竟然有此想法,“阿磐,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會舍棄家國,隐匿一世。”
他黯然道:“只是說說罷了,你我都不是那種逃避一切的懦夫。我會盡力,掌控足夠的權勢,強些,再強一些,給你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什麽,他真的知道嗎?
冷冷的譏笑從嘴角滑散……
完顔磐輕輕将我擁住,“下午你答應過我什麽?還記得嗎?”見我不語,他重複道,“你答應我,不嫁任何人,等着我娶你。湮兒,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盡力去實現,希望你不是敷衍我。”
我推開他,“你以為我信口開河?”
我沒有想過要敷衍他,只是以宋金兩國緊張的關系,他要娶我,只怕很難很難。
“在汴京城南的辛夷樹下,我們的約定沒有實現,這次約定,我擔心……變數太多,我擔心你一回去,就把我忘了。”
“要我怎麽說,你才會相信?”
“你對天發誓,此生此世,非完顔磐不嫁,若是嫁給他人,必得不到幸福,且你所嫁的男子英年早逝,不得好死。”
“哪有你這樣逼婚的?”我哭笑不得地打他。
他緊擁着我,撫觸着我的腮邊,深情凝視,“我只是以防萬一,快發誓,否則我不讓你走。”
我無奈道:“我趙飛湮,此生此世非完顔磐不嫁,若是嫁給他人,必得不到幸福。”
“還有最後一句,快說。”
“不行。”
“為什麽不行?”
“咒人早死的話,怎能說?阿磐,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傷害別人。”
“若你一心不嫁,怎會傷害到別人?你不說,可見并非真心。”
“你不要無理取鬧!”我用力地推開他。
“我只是要你的一個承諾,這也是無理取鬧?”他有點火了。
忽然覺得今晚的完顔磐有點奇怪,為什麽在這裏賞月?為什麽要我發誓?為什麽這麽容易生氣?我越想越奇怪,越覺得他高深莫測,他究竟想做什麽?
我道:“我累了,先回房了。”
剛剛邁步,我的手腕就被他扣住,他輕輕一拉,抱住我,“我不想與你吵,可是一想到很快就與你分離,再也見不到你,我……湮兒,我舍不得你……”
我埋首在他胸前,“除了你,我誰也不嫁,若你不信,我也沒法子。”
他追來之前,我歸心似箭,滿腦子都是南歸的念頭,經過了與他相處的這一夜一日,被壓在心底的情愫被他勾起,泛濫成災,我只想與他度過無憂無慮的三日。
給他的承諾,發自真心,可是将來會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再者,他是金帝嫡長子,是金國宋王,我是大宋帝姬,假若我敲鑼打鼓地嫁給他,宋人會如何看待我?史家如何記載沁福帝姬?後世如何評價我?
其三,我曾是他皇叔的侍妾,以宋人的倫理綱常,我怎能再嫁給我的“侄子”?他們金人可以無視倫理綱常,我是宋人,怎能這般不知廉恥?
因此,承諾的确發自真心,但我不會嫁給他,也不會嫁給其他人。
“我信了,湮兒,我也覺得累了,回房就寝吧。”說着,他拉起我的手,邁步——
“嘭……”
如斯靜夜,任何聲響都異常清晰。
心中一跳,我尋找着聲音的來源,終於發現一旁的柴房裏有輕微的聲響。
我走過去,完顔磐卻道:“應該是貓,走吧,沒什麽好看的。”
柴房裏的聲響越來越大,應該有人,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奔過去推開柴房的門,看見一人側躺在地上,手足被縛,狀若彎蝦,正是葉梓翔。
他的口中塞着一團粗布,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驚得走過去,拿下他口中的布團,解開他身上的粗繩。
“帝姬,他是金人,不能嫁給他。”葉梓翔急切道。
“為人臣子,有何資格管帝姬終身大事?”完顔磐譏諷道,火速拽我起身。
葉梓翔身上的粗繩還未解開,一邊極力掙紮着,一邊仇恨地瞪着完顔磐,“你敢動帝姬一根毫毛,我不會放過你。”
完顔磐将我箍在懷裏,閑閑笑道:“湮兒是我的女人,我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且湮兒喜歡我,已承諾嫁給我,你想管,也管不了。”
葉梓翔滿面怒火,眼中殺氣烈烈,恨不得挺劍一刺,刺穿敵人的胸膛。
完顔磐斂了笑意,道:“湮兒已是我的女人,我警告你,你若對她有觊觎之心,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寒氣森森,殺氣迸射。
葉梓翔怒瞪着他,目龇欲裂。
我羞憤,突然間,腦中電光火石,恍然明白适才月下完顔磐所說所為的目的:他将葉梓翔綁在柴房,然後與我在柴房外賞月,誘我說那些話,誘我發誓,就是要葉梓翔聽見,要他知道,我,已是完顔磐的女人,并且一心一意地愛他,非他不嫁。
國仇家恨告訴我,禮義廉恥告訴我,我不應該喜歡一個沾滿了宋人鮮血的金國皇室子弟,不應該執迷不悟,不應該非他不嫁。可是,如果我可以恨完顔磐,早在知道他是金國大皇子的時候,早在他“暫時放手”的時候就恨他了。
我真的恨不起來,即使他也殺過宋人,即使他曾經舍棄了我,然而,我真的無法恨他。
這一夜一日,我情不自禁地與陷入他的柔情裏,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要臉,可是仍然甘之如饴。
然而,葉梓翔看見了、聽見了,而且是完顔磐故意讓他看見的,我還有何顔面?我情何以堪?
我憤怒地推開他,“你卑鄙無恥!”
這夜,我未再與完顔磐說過一句話。
次日醒來時,驚訝地看見他與我同眠共枕,他握着我的手,好像一夜未曾松開過。
吃過早飯,他依然帶我游玩,平野,田間,山林,跑了很遠。
天色漸晚,我擔心道:“這兒離我們住的地方很遠,即使現在回去,也是三更半夜了。”
“今晚不回去。”他揚鞭,驅馬前行。
“你想露宿野外?”
“我想與你度過一個無人打擾的夜晚。”他俯唇在我的耳畔道,“你不願意,還是怕我?”
我不語,任由他策馬飛馳。
來到一處風光秀美的林野,樹木成林,蓊郁青翠,還有一汪碧綠的小湖泊,波平如鏡,就像一顆晶瑩的綠寶石,鑲嵌在一片青蔥的樹林間。
完顔磐以箭射了飛鳥和小獸,架火烤着吃,焦香撲鼻,味道很不錯。
夜幕低垂,星辰璀璨,涼風吹拂在身上,帶起絲絲冷意。
坐在湖泊邊的草地上,他從身後擁着我,望着長草随風飄拂,望着美麗的星空,望着遼闊無邊的黑夜,靜靜地享受這安寧的時刻。
“阿磐,為什麽不說話?”
“就這樣抱着你,感受你在我懷裏的真實感覺,我幸福得不知說什麽好。”
“嗯。”
“湮兒,我想要你。”他的唇落在我側頸上,雙臂倏然收緊。
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性情男子,坐懷不亂從不是他的秉性。
我一動不動,靜聲道:“阿磐,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很髒。”
他一頓,貼着我的臉,嗓音低啞,“好,我會等到你我洞房花燭的那一夜。”
清風。孤月。星辰。愛人。
我忽然想起那曲《澤陂》,便問:“阿磐,帶埙了嗎?”
他默默地走向駿馬,從包袱裏取了梨形小埙,然後坐我旁側,笑問:“吹一曲《上邪》,可好?”
我颔首。
完顔磐專注吹奏,埙聲起,低沉而神秘的埙聲傳蕩開來。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①。
靜寂的荒野孤夜,埙聲幽幽,情意綿綿,入骨的愛與痛由曲聲傾瀉而出,嗚咽不絕。
我動容。
月輝湃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孔愈發顯得堅毅動情。
餘音嫋嫋,他望我,情深缱绻,“如何?”
我眨了一下眸子,“吹得很好,很動人,誰教你的?”
“我有一位精通漢學的先生,是他教我的。”
“哦。”難怪他的漢語說得這般好。
“湮兒。”完顔磐攬過我,“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應該是女子對她的愛人所說的,由你口中說出來,當真無味。”
“那你說給我聽。”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我緩緩道出,話音未落,他便擁緊我,“湮兒,此生此世,我們會長相厮守。”
如他所願,我抑揚頓挫地說給他聽,只是不想掃他的興,雖然也是心中所願,但我深深知道,往後的事,真的無法預料。
這一夜,我們擁眠取暖,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一覺到天亮。
回到農家,已經晌午。
我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與完顔磐對飲。
他很開心,稱贊我的廚藝竟然這麽好。
吃了一半,他忽然捂着腹部,一手拽住我的手臂,“湮兒,我的心跳得很快,腹部有點痛……很不舒服。”
我掰開他的手,立即從桌上拿起他的佩刀架在他脖子上,“放了葉梓翔。”
“湮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不敢置信地盯着我,“為什麽?”
“立刻放了葉梓翔!”我加重語氣,刻意忽視他臉上的傷心與憤怒。
“為什麽這麽對我?”完顔磐不依不饒地問。
“因為我不信你。”
是的,我擔心他反悔,不放我走,擔心他傷了葉梓翔,而且我不想再與他蹉跎下去,想立刻南下尋找六哥。
我必須這麽做!
他慘烈一笑,“你竟然不信我。”
我無語望他。
他粗重地喘氣,面色煞白,滿目皆傷,“湮兒,枉我那麽信你,你竟然毒害我……”
他的佩刀很重,我的胳膊很酸,“我沒有選擇……我擔心夜長夢多。”
是的,我不敢完全相信他,不能搏個萬一讓自己再次陷入會寧。
“你不信我!”完顔磐重喝一聲,合掌握住刀刃,立時,鮮血滲出,沿着刀刃一滴滴地流下,宛如斷線的紅珠,觸目得很。
“你瘋了!”我又震驚又害怕,無力抵制他的力道,便撒了手。
佩刀被他扔在地上,他一臂擒住我,将我鎖在懷裏,“我已答應放你走,你竟然不信我!”
他的聲音裏浸染了濃烈的痛意。
不被所愛的人信任,被所愛的人傷害,就是他這樣的反應吧,身心俱痛,痛入骨血。
我亦很難過,“你受傷了,我給你包紮一下。”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受傷的不是手,而是這裏,這裏很疼。”
委屈與驚怕一起湧上眉骨,化作淚水湧出,我哭喊道:“我不想再待在金國,我想立即回家,去找六哥……阿磐,我別無選擇……”
“明日你就可以走,就這麽着急?”
“是,我急着回家!”
夾竹桃的毒性随着他的激烈情緒蔓延得更快,他會腹痛惡心,更會心悸心痛。
他痛得無力支撐,卻仍然堅持着禁锢着我,“最毒婦人心……果然不假。”
我想扶他坐下,他扣住我的手,劇烈地喘息,見他如此,我亦不忍,“你先坐下。”
“我不想再看見你!你立即給我滾!”完顔磐捂着胸口,啞聲喊道。
“阿磐……”
“滾!”
“阿磐,保重!”我凝視他片刻,抹了眼淚,毅然離開。
他仍舊拽着我的衣袖,我頓足,須臾,他終究撒手。
救出葉梓翔,牽了馬,完顔磐的下屬卻攔住我們的去路。
葉梓翔護在我身前,一副即将開打的架勢。
我望向農舍的門口,完顔磐推開扶着他的下屬,傲然站立,默然望我,那俊俏的眉宇微微蹙着,忍着毒性的啃噬。
我和葉梓翔上馬,回望完顔磐,我看見他眼中的不舍,揚聲道:“阿磐,你所中之毒是夾竹桃的毒,毒性不大,廚房有解藥。”
他不發一言,站在斑斓的陽光下,目光因痛而微顫。
揚鞭,催馬,金兵自動退開讓道,我與葉梓翔策馬飛奔。
阿磐,別了。
注釋①:《上邪》,出自《漢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