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裝
裝
随着餘也對程放星無厘頭的抱怨落下,下一刻,本就沒鎖的房間門從外面被推開。
而後是沉穩的一聲“阿也”。
餘也停下解毛線的動作,眨眨眼,看向來人心虛地喊: “哥。”
花了幾秒鐘看清房間內淩亂的畫面,餘與靠在門上,半咳半笑: “你這是在做什麽”
餘與的眼神落在深色被單表面亂堆的毛線團上: “在學織圍巾”
“沒。”餘也小幅度地搖頭,生怕纏住的毛線一不小心就越來越亂,她純靠瞎胡說解釋, “在體驗貓的快樂。”
餘與意味深長地“哦”一下了,繼續盤問: “給誰織的你那個小男朋友”
“沒。”餘也笑眯眯讨好道, “給哥哥織的。”
“全是綠色”
“沒!”餘也才反應過來餘與剛下了個套,連忙否認, “都說了我沒在織圍巾!”
很顯然,看餘與表情,就知道他沒那麽容易相信她的鬼話。
“哥哥,幫個忙。”餘也态度軟化下來,下巴朝正前方點了點, “書桌右邊抽屜的第二層。”
餘與挑挑眉,放下了看戲的姿态,走到書桌旁,彎腰打開抽屜,裏面有一把家用的小剪刀。
“這些綠色裏面,就這個墨綠色最好看,勉強在接受範圍之內,真要剪了”餘與拿起剪刀,轉身向她确認。
餘也咬咬牙: “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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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程放星那張臉來說,其實哪個綠區別應該也不是很大。
然而餘與并沒有真聽餘也頭腦一熱的決定。
他伸手探到鏡片後,揉了揉那因為長時間盯着屏幕而發幹的眼,然後耐着心認認真真地研究起來。
耳邊自動過濾掉餘也亂發脾氣的廢話,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出了狡猾地繞在餘也脖子後面的毛線起始端,他指間捏着那頭罪魁禍首,輕松團出了一團毛線原來的狀态。
束縛的毛線伴着餘與慢條斯理的動作一點一點離開,餘也整個人慢慢地放松下來。
她沒經過思考,不分場合地開口: “哥,我想去染頭發。”
毛線全部團好,餘與停下,發現了餘也今天特意拉直過的栗色長發。
他坐到床邊,盯着餘也,态度不定,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只是一團柔軟的毛線在他的手掌心中被擠壓得稍稍變換了形态,昭彰地告知了他的回答。
對上餘與嚴肅的眼,餘也指了指腦袋,開玩笑緩解氣氛: “把這玩意兒染成黑的。”
餘與沒笑,語氣平靜地直接拒絕: “不要染,阿也。”
“可是,我都長那麽大了,還從來沒有試過……”餘也低頭,聲音越來越小。
餘與嘆了一口氣,回歸到哥哥的角色語重心長: “阿也,從小時候起,你的頭發就不算特別黑,像媽媽——”
餘也床頭擺着一個灰色的楠木相框,玻璃之下存封住一張看得出時間跨度的照片。
照片上是美滿的一家四口,大人或小孩兒,每個人都在笑。眉目俊朗的男人,明豔動人的女人,那是餘也十六歲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喊的“爸爸”和“媽媽”。
還有她和現在僅有唯一的親人——哥哥。
餘與的視線落到了餘也身後,擺着的相框裏,那張照片上。
他喉結滾了滾,溫和地啓唇: “至于卷發,又像爸爸。”
“這是爸媽留給你最後的禮物。”
“所以阿也,不要改變。”
餘也借整理頭發的動作擡手,偷偷揩掉了眼角即将要滾出來的淚,她很努力穩住了聲線。
“哥哥,對不起。”
“你沒有錯,”餘與收回視線,摸了摸餘也的腦袋,又輕又緩。他暫時避開這個沉重的話題,問: “阿也,想吃什麽晚飯趕不上,就當夜宵好了。”
“我吃過了……”
餘與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阿也。”
餘也知道找的借口又被他看穿,改口: “我不餓。”
“你太瘦了。”
這句相同的話瞬間讓餘也想到了程放星,沮喪的情緒神奇地恢複一些,她搖頭反駁: “這和我吃得多不多沒關系。”
餘與嗯了一聲: “那我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麽,等會兒喊你。”
除了高中三番五次地被老師攔下來很煩,餘也已經很久沒提過關于頭發這事,現在又突然提起,餘與留了個心。
臨出房門前,他旁敲側擊: “你男朋友讓你染的”
餘也淡淡地勾唇: “沒,不關他的事,我自己想染。”
她原本以為,這樣能讓程放星多喜歡自己一些。可又突然覺得這些終歸只是徒勞的寄托,不過是她假想着能得到的。
而她的爸爸媽媽肯定也不希望這樣。
從小到大,餘也都是一個驕傲的女孩子。
好相貌,好家世,好成績,身邊的人都愛她,最大的煩惱不過就是挑哪一節課比較容易跑出學校去玩會兒。
偏偏喜歡程放星,讓她變得有點自卑。
是因為已經失去了兩個最愛她的人嗎所以才對愛變得小心翼翼
還是該歸咎于程放星從來不怎麽喜歡她從透徹尾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餘也不知道。
看餘也垂眸思索起什麽,餘與斂眼,輕輕關上了門退出去。
像被理不清的毛線,餘也心裏莫名有點慌亂,她打開小音響,挑了一首舒緩的音樂單曲循環。
然後攤開四肢躺倒在床上,開始放空。
眼皮沉重,腦袋昏昏。
不一會兒睡意便來臨,餘也放任地做了個有關往事的夢——
陵安,春日遲遲,于隆冬中挑了一天放晴,仿佛別有用心地在讨人喜歡。
餘也剛上高中的第一個學期末,她沒有被周圍緊張的複習氛圍影響到。父母出差在外,上大學的哥哥遠在千裏之外的平京,家裏除了偶爾過來碰不上幾面的阿姨,誰也管不了她。
二中的早自習八點開始,學校不遠,還有私車接送。昨晚熬夜打了游戲,餘也睡到七點四十多分才迅速換好校服下樓。
陽光從落地大窗投射進屋內,空氣中浮動着些微細小的塵埃,沒看過天氣預報絕對想不到今天會如此晴朗。
餘也揉着惺忪的睡眼踏下最後一個臺階,聞到了一些煙草的味道,她狐疑地皺了皺眉,透過指尖看見沙發上窩着一個人,皮膚似病态的蒼白,一身黑衣服,指間是一點在清晨充足光線中也猩紅的煙。
以為是家裏進了賊,她被吓了一跳。
放輕腳步走近,認出了是幾個月沒見過的餘也,一副頹相。
神情游離于外在環境,置身事外,又格格不入。
“哥!你好大的膽子!”餘也捂着鼻子跳上前,輕松奪過他指間似要滑落的煙。又想起家裏沒有煙灰缸,便直接嫌棄地丢到地上,狠狠踩滅。
“上個大學還學會抽煙了,回到家裏抽,以為爸媽不在就不會有人知道了是不是!”
“阿也。”餘與嗓子發啞,說了一句不着邊際的話, “以後哥哥照顧你。”
他低着頭,不敢看她,餘也卻看出了他眼角明顯的淚痕。
那個淚痣好像一直以來就是為此刻而存在的,顧名思義,襯着淚眼才最好看。
餘也愣了一下,一瞬間和餘與情緒共通,悲傷壓得她快要呼吸不過來。她甚至不敢問一句,寧願當作不知道答案,這樣就不會有噩耗傳來。
或許是早有預兆的,昨夜睡前的輾轉,夜半噩夢的驚醒,晴朗冬日的煩躁不安。以及第一次,手機裏沒有收到出差的父母發過來的“晚安”和“早安”。
如果再也不能見到你。[1]
然而,然而。
……
種種都如同審判,末日會在那天來臨。
她活着,便相當于抛棄了最愛她的兩個人,但她還有一個需要愛的哥哥。
夢境是沒有規律的一場放映,畫面又跳到了同樣晴朗的某天。
草坪上,躺着一個閉眼休憩的少年,正在懶洋洋地曬太陽。餘也看見自己走過去,于是那個少年便将擋住下半張臉的書本拿在手裏,坐起身,桃花眼在沖她笑。
然後,他朝她伸出了手,溫柔地喊: “阿也。”
夢裏夢外,都是這個少年,重新定義了她讨厭的豔陽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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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居時,三餐總是這樣不定。等餘與在廚房裏做好飯,已經過去不短的時間。
他擺好碗筷,解下圍裙,到餘也房間喊她時,卻見她已經等得睡着了。
入秋後平京的晝夜溫差大,室內也不例外。餘也身子蜷縮起來,大概有些冷。
餘與替她開了暖氣,調到适宜的溫度,又找出一條毯子,蓋到她身上。
毛絨絨的毯子蓋過去,餘與靠近了,意外瞥見餘與似乎在哭。
眼淚滑進頭發裏藏住,耳邊聽見她輕輕的一句: “謝謝哥……”
是在夢中,最無意識之下說出口的心裏話。
去年送餘也當生日禮物的小音箱裏正放着歌[2],重複哼唱着一句——
「(why) do I see a sad
a sad me in your eyes」
餘也的臉往毛毯裏縮了縮,她一旁的手機突然亮起了屏,有一個視頻通話不合時宜地發送過來。
在要響出聲音之前,餘與眼疾手快地探身點了挂斷的紅色按鈕。
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麽,餘也的眼睛半點兒彎起。
餘與握着手機抿唇。
父母不在之後,他盡職盡責照顧着的妹妹,很快就會有人來和他一起。
至于是不是備注顯示的這位“程小狗”,現在下定論還太早太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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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再也不能見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電影《楚門的世界》
[2]《A Sad Me In Your Eyes》——昨夜派對(L。N 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