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幼年小水雲與家人
番外:幼年小水雲與家人
1、小水雲:第一次成長,學會笑
謝水雲曾參加過兩次葬禮,一次是在家族的族地裏給謝清送行,那時有她的家人也有她從未見過的近親。
還有一次是給爺爺奶奶送行,那時謝清的骨灰遷到了墓園裏,就在雲钰的左邊,爺爺奶奶的右邊。送葬的人只有她和魏皓星。
謝清下葬的時候正好是一個晴天,天空亮堂堂的,光灑在他的墓碑上,像是對他的偏愛。
他向來不喜歡雨天,晴天恰好合他的心意。
旁親先行獻花,接着是代替局裏衆人獻花的魏皓星……謝國興、辛冷荷,最後才是謝水雲。
最後獻花的小水雲把花放在他的面前,輕輕彎起嘴對他笑,露出她練習了七天,笑得最好看的笑。
“你放心,有我在。”她說。
不要擔心我們,剩下的一切有我。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承諾。
下葬儀式結束,是最後的慰問環節。謝國興和辛冷荷要主持大局,同時接受他人的關心。
小水雲年僅12,還是個小孩子,只用坐在一旁等事情結束。魏皓星是以客人的身份出現在這裏,同樣無事可做,便坐在她的旁邊陪她一起。
魏皓星擔心她枯坐着會無聊,特地拿出一本書遞給她看。看着師父下葬,他的心又開始亂了。他看不進手機,便雙手交握上下翻來翻去任由思緒四處飄蕩。
小水雲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翻看書裏的內容,明銳察覺到今天的自己注意力不在書裏。
她有些疑惑,又看了十分鐘,終于能肯定她不想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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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頭一次看不進書裏的內容,不是因為這本書不好看,而是因為她不想看。
她後知後覺,她好像有一點難過。因為送走了謝清,她在難過。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關着情緒的小瓶子裏灌入了太多的悲傷,無法被消除的悲傷漸漸疊加,最終溢出瓶外。于是,她感受到了他們一直以來說的“情緒”。
她的心告訴她,她想見謝清。
“我離開一下,一會回來。”她丢下這句話,直直朝外面走去,腳步顯得有些急促。
她記得謝清的墓碑在哪裏。她要去見他一面,她什麽也不想做,只是想見他一面。
【爸爸以前說過想看我笑,但我一直笑不出來。聽說人在死後第七天會回來看親人,這是他最後一次能看到我笑的機會了。】
如果我學會笑了,你會來看我嗎?
【我想讓他看看我笑起來的樣子。】
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我想見你。
小水雲看着謝清所在的方向越走越快,幾乎是小跑着沖出外面。
但她在最後沒有真正的跑起來,陌生人的話語定住了她的腳步。
“那孩子,是叫謝水雲對吧,她好像和別的小孩子不一樣。清哥不在,只有謝四伯夫妻兩人帶她肯定很困難吧。”
“聽說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好像是在醫院待了很多年,才接回來不過。”
“啊?她那樣的性格,又長期住院真的能和謝四伯他們親近得起來嗎。剛才我還看到她對着清哥墓碑笑了,看起來完全不傷心,這……”
“瞧你們說得這麽委婉,你們的意思不就是她是個累贅呗。”
小水雲沒有驚動他們。她拐去另一邊,走另一條路去見謝清。
她知道自己和同齡的小孩子不同。謝清說她是特別的,她有足夠的能力照顧自己,甚至能照顧周圍的人。
他這樣對她說,她也就相信自己生來便是如此。
但是在這一刻,她聽到了和謝清口中的她完全不同的她。
她是累贅。
原來在世俗的定義裏,她是一個累贅。
第一次感覺到情緒的小水雲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心中的無措。她從腦海中翻出的知識也明明白白告訴她,有些特別且病弱的她在社會的定義裏确實是屬于會“拖累”家人的人。
她毫無防備的,被忽然抛在完全沒接觸過的環境裏,而這時的她能感受到從外界傳來的有意或無意的惡意。
她來到了謝清的墓前,什麽也沒說,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她心中生出的情緒在注視他的時候有了傳達的對象,心中的茫然逐漸消散。
他人對她的評價被她抛之腦後,她似乎再次變成那個什麽也感受不到的人。
直到她從胸中吐出一口氣,回過頭看到就站她身後的魏皓星時,她露出了淺淺的笑。
不是在鏡子前練習的假笑,而是連目光都柔和下來的柔軟的笑,意外的和謝清的笑有些像,溫柔中帶着些哀傷。
是看到了,會讓人想哭的笑。
謝清的離去為她的情緒開了一扇窗。
她學會了第一種表情,笑。
……
2、魏皓星:她是我養的小孩,我的家人
“我離開一下,一會回來。”
魏皓星聽到小水雲的聲音愣了一下,茫然地擡起頭。她已經放下書本起身了。
他有些懵,轉頭看向她,她走得很急,方向卻很明确,是大堂外面。他沉默着拿起她放下的書站起身,遠遠追着她過去,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他看到她忽然停下,站在原地好一會才轉身往另一邊走。
等她走遠,魏皓星上前站在她剛剛定住的地方側耳傾聽。隐隐約約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們在談論小水雲的事,約莫有六七個人。
他不由得蹙眉,差點忍不住過去呵斥他們,但想到今天是師父的葬禮,師父的父母還在主持大局。他忍了下來,壓着怒氣反身去找小水雲。
小水雲更重要,他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
他跟在小水雲的身後,沒想到會來到師父的墓前。
她安靜地看着師父的墓,什麽也沒說。他卻忽然想起她說過的那句話“我想讓他看看我笑起來的樣子。”
她其實是想念師父的,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來傳遞她的感情。
從師父下葬的這一天開始,她漸漸展現出屬于自己的情緒。她依舊不會直說喜歡還是讨厭,但她對事物有了偏向,也學會了笑。
但好像也僅限于此。
他能感覺得到她在緩慢地成長。這種變化很微小,而他恰好每隔每周或幾個月完成任務後才有假去看她,剛好能感受到她的變化。
他樂于看到她的變化,每次假期都會去看她。
他的父母似乎也漸漸接受他當随時可能喪命的刑警,除了偶爾提一嘴也不會多說什麽。因為他的父母有了新的催促方向,催婚催生。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結婚了,到時候生個小孩,好歹也有個後代。”
他們是非常傳統的家長,又是農民出生,總覺得他只要平凡的、像大多數人那樣有份工作有個家庭,活到老就可以了。
他們不想他做有危險的工作,也很難理解他怎麽一直不交女朋友,于是拖着他去相親。
魏皓星本以為他把自己的事情和女方說,女方會知難而退。
他沒有對未來的家庭的設想。他不是适合結婚的對象,他的妻子和他在一起一定會很辛苦。所以,他早就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
他沒想到的是,和他相親的女方說接受這些。她說,她就是因為知道他是刑警才答應相親,她甚至不在意他要留一半假期去看師父女兒的選擇。
她說,他的師父救了他,這是應該的。
他被感動了,答應女方的戀愛申請,多出一個名為任楠的女朋友。
他記得任楠調笑着對他說,他除了陪她的時間比較少,也不愛她之外堪稱完美的男朋友。
時間過去将近一年,他依舊對任楠很好,還帶她去見過小水雲。
但,謝國興和辛冷荷去世了,是老死。
後來,他收養了尚未成年的小水雲。他把這件事告訴任楠,對她說,他不會和未來妻子有自己的小孩。
小水雲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孩,他不允許他在未來養自己的小孩,委屈小水雲。
這不是因為她是師父的女兒,而是因為她是他認定的家人。
任楠沒有意見,對他說,她早就猜到這樣的可能性。她不介意,她也喜歡小水雲,願意把小水雲當成自己的小孩來養。
他再一次被感動了,自覺有愧于她,加倍對她好。
他辦好收養手續,帶着小水雲去他升職的地方落住,恰好是任楠工作的城市,卻沒想到在半年後會聽到任楠提出分手。
任楠說,他哪哪都好,但正是因為他太好了,所以她想要的越來越多。她想要他的愛,但她只能得到他的愧疚和感動。她不想陷進牛角尖,進而傷害他或者小水雲,所以她要和他分手。
他知道她已經想清楚了,同意了分手。
沒過多久,任楠申請出差離開了這座城市。魏皓星卻因此思考起他未來的家庭。
曾經的他對未來的家庭沒有任何想法。他和父母的關系不好,需要考慮的只有妻子和小孩。但現在不同,他有小水雲了,小水雲就是他的家人。
他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娶妻了,小水雲該怎麽辦?
他的妻子能容得下小水雲嗎,真的願意接受一輩子都沒有自己的小孩嗎。有人能做到,但能做到的任楠對他說,她想要他的愛意。
所以就算真的有人能接受他,他也無法給予對方相等的愛意。
他認真思考許久,決定這輩子不結婚了,父母催他也不結。
他已經有小水雲了。小水雲是他養的小孩,也是他的家人。
……
3、小水雲:第二次成長,寫作的開始
謝清下葬那年,魏皓星把那些人談論小水雲的事同謝國興夫妻兩人說了。
後來,兩人為了小水雲去看謝清的時候不會聽到閑言碎語,把謝清的墓遷出族地。
再後來,兩人知道自己的壽命将盡,早早準備好後事,小水雲只需确認一遍流程便能舉行葬禮。
小水雲在家裏宅了整整七天沒有外出過一步。魏皓星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會出事,不管局裏有多忙,晚上都一定會留宿在她這裏。
過了四五天,他察覺到她喜歡坐在客廳裏望着門的方向,一看就是一整天。
二老過世的第六天,魏皓星早早請好明天的假,處理完事就匆匆忙忙回來找她。
他記得師父死後第七天小水雲才後知後覺自己的難過,這一次說不定也是這樣。
當晚,他按時催促小水雲去睡覺,卻未想到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沒看到小水雲在床上。他頓時懵了,上上下下找遍了整棟樓,才在書房裏看到她的身影。
她坐在軟椅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腦屏幕,似乎只是換了個地方發呆。
“ 小水雲,你能和我說,你現在在想什麽嗎?”他快步走到她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問。
餘光裏,他看到電腦上面開着一個碼字軟件,裏面沒有任何內容,空白一片,但上面顯示的空閑時間和碼字時間相加在一起居然超過四小時。
但現在是早上八點,這意味着她淩晨四點就醒了。
空氣寂靜了兩秒,她極慢地擡起頭,眼中寫着茫然,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我的大腦出現了很多的東西,亂亂的。我想把它們寫出來,又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寫。”
魏皓星幾乎能想象到她深夜蘇醒,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都傳達不出來的場景,難看地扯了扯嘴角。
“小水雲,我們先去吃早飯吧。馬上就到給謝爺爺和辛奶奶下葬的時間了,或許你看到他們的時候就知道想說些什麽了。”
她遲疑了一會點點頭,乖乖地跟在他的後面去吃飯,和他出門去墓園。
她的臉色很差,整張臉都沒有血色,看上去像一只病怏怏的雪梅,似乎快要枯萎了。
魏皓星又想哭了。自從謝清死去以後,他再也沒有哭過,但今天他又有了想哭的沖動。
他不懂,為什麽小水雲要經歷那麽多。她明明還是個孩子,不懂感情的時候像個成熟的大人處處體諒他人,好不容易學會感情卻變成了一個人。
這次的葬禮是他參加過的最安靜的葬禮,只有他和小水雲在。
沒有任何無用的形式,只有小水雲靜靜地盯着墓碑。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水雲突然開口說道:“魏哥,我明明沒有受傷,但這幾天一直感覺心髒在在痛。爸爸死的時候,你也是這種感覺嗎,所以才會哭得那麽難過。”
“可是……我好像不會哭。”
他聽到這句話,眼睛一酸,猛吸一口氣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枚四葉草遞給她;“小水雲,你知道嗎,其實謝爺爺和辛奶奶正在你的心裏建家,以後他們會活在你的心裏。”
“身體的消亡并不是一個人真正死去的時候,只有當他不被任何人記得的時候,他才真正從這個世界上死去了。”
“你活着,他們就活着。師父也一樣。”
小水雲接過他給的四葉草,聽到他接着這樣說。
“聽說四葉草能帶來好運,願你得到足以跨過悲傷的好運。”
她聽着他的話語,用指尖輕觸被裱裝好的四葉草,終于想清楚自己想寫的事。
既然說的話沒辦法用幾段話來說,那便寫書吧。無法言明的心情,她會用文字傳達出去。
或許,她的心聲能被某個人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