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姐夫
姐夫
天色黑沉, 秋風過境,尚且繁茂的枝葉嘩啦啦響作一團,透着股凄涼的意味。
宋自閑急得滿頭大汗。
若他在王府練功時再刻苦些, 說不定真能如小人書裏的大俠一般身形利落地翻過院牆, 遁于黑夜中。
“咔嚓——”一道細脆的聲音響起。
宋自閑只顧着爬牆頭,根本沒有聽見。
墊着腳夠不到, 他又跳起來夠, 指尖堪堪碰到上面。
他蓄起力,再次猛地一跳,腳下突然踩了個空,身體向下墜去。
“嘭——”地面濺起一層灰塵。
宋自閑還沒從疼痛中反應過來, 轱辘聲卻再次迫近, 他強忍疼痛準備爬起來跑,但剛擡頭便看見前面冒出一排身強體壯的人影。
他驚恐地往後看去。
先前的病弱夫君面色陰戾地盯着他,笑容森冷。
其中濃烈的恨意瞬間鋪天蓋地襲來,仿佛惡狠狠地掐住他的咽喉。
宋自閑沒待再看清什麽, 吓得已經把腦袋轉回去,埋向地面。
他咬着唇瓣, 捂着腦袋的手微微顫抖。
完蛋了!
轱辘聲漸漸變大,每一下都壓在他脆弱的心髒上。
如今剛立秋, 夏熱尚未退散, 但他已經提前感到冷冬的冰寒徹骨。
“這次又想逃到哪裏?”熟悉冷淡的聲音随着風滾進宋自閑的耳朵。
熟稔的語氣讓宋自閑頭皮發麻, 趴在地上的他動都不敢動一下,此時他真恨不得自己立即失聰。
雖闊別小半月,但這聲音他太熟悉了, 再沒有人比他熟悉祁元真正生氣的聲音,平靜的語氣下壓抑着啖肉飲血般的熾烈怒意, 像極一頭精心僞裝的狼。
轱辘停在面前,苦澀的藥味将宋自閑兇狠地裹挾住。
他深知裝死沒用。
祁元說得話耐人尋味,沒表明他的身份,卻用了一個“又”字。
宋自閑若是承認自己是宋娴娴那是自尋死路,事到如今只能抵死不承認。
他下定決心後,用盡畢生勇氣把腦袋擡起來,擠出一張燦爛的笑臉,“姐……”
一聲“姐夫”還未叫出口,他便被捏着下巴被迫擡頭。
輪椅上的人俯下身,目光冷冽地望着他。
宋自閑笑容僵在臉上,被迫擡着頭直視祁元。
祁元平日蒼白溫和的眼底此刻浮現着冷戾,像是行走在黑夜中吃人的鬼魅。
只是他沒有生得鬼魅那窮兇惡極的面孔,相反異常俊美。
讓人分不清他是神還是鬼。
祁元手指暧昧地摩挲着他的下巴,慢悠悠開口:“宋自閑,你以為我還會讓你逃第二次嗎?”
對上他偏執充滿占有欲的瘋狂眼神,宋自閑:“!”
不過小半月,他這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怎麽變這麽瘋了!
遠方的秋風卷起,黑壓壓的烏雲壓下。
宋自閑心中狂跳,驚悚地忍不住戰栗。
祁元一字一句叫着他的真名,遠比當場拆穿他更為恐怖。
“我、我……”一堆遮掩、拉扯的話在喉嚨卡了半天,他想說卻說不出來,對方的眼睛似乎已經将他完全的看穿。
但宋自閑仍以驚人的勇氣,讪讪笑笑:“姐夫認錯人了,我是世子妃的同胞兄弟。打小大家都說我和姐姐生得像。”
他小心翼翼地扒拉掉祁元冰冷的手,一骨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強裝鎮定地看向宋夫人和宋老爺:“爹、娘,姐夫大老遠跑一趟,怎麽不安排人給姐夫接風洗塵、吃吃飯什麽的?”
宋老爺和宋夫人連忙應道:“對對,那個……”
“不必勞煩岳母岳丈。”祁元冷冷打斷,“我今日只想與妻舅說說話。”
宋自閑驚出一身冷汗,強顏歡笑道:“我看天色已晚,姐夫若有話我們明日再聊,不如先安排客房住下好好休息?”
祁元冷冰冰的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宋自閑顫顫巍巍地想抽手,對方卻緊緊握着,幾乎要将他的掌骨捏碎。
“今日我要與妻舅同睡。”祁元擡眸,語氣輕柔得叫人後背發涼,“可好?”
秋風蕭瑟,宋自閑心口冰涼。
他拒絕的話不敢說出口。
祁元現在是個瘋子。
宋自閑求助地看向自家父母。
面對瘋成這模樣的女婿,宋夫人和宋老爺心底也發杵,但哪裏看得寶貝兒子受委屈,剛想上前說兩句,卻被祁元帶得護衛攔住。
宋自閑滿臉絕望,梗着脖子一時不敢低頭。
“妻舅不說話,便是好。”祁元指腹揉搓着他的手背,“既然天色已晚,那我們現在歇息。”
宋自閑僵住的脖子慢騰騰地轉動,心有不甘張張嘴想再斡旋下。
但對上祁元冷若冰霜的臉,他立馬又老實地把嘴閉上。
祁元沖宋氏二老說話還算溫和,“小婿先與妻舅歇息了,岳丈岳母早點歇息。”
宋老爺、宋夫人臉色被世子瘋癫樣吓得夠嗆,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點點頭。
他們目送着祁元領着宋自閑回房。
一向驕橫的宋自閑在祁元身後乖巧地像個小媳婦。
宋老爺小聲說道:“咱家小閑看起來是真怕這世子。”
宋夫人淚眼婆娑地說:“他會不會打小閑?”
宋老爺篤定地說:“不會,他打不過咱家小閑。”
恰好宋自閑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祁元再瘋,又能耐他怎樣?
屋內飄着淡淡的花香,白玉瓶裏插着幾支盛開的桃花。
宋自閑摘下包袱放到桌上。
他不明白祁元既然沒有認出他來,為何非要和他住在一起?難道就因為一張臉嗎?
孟子筠把祁元推到燭臺前,便出去了。
火光在祁元冰冷的臉上跳動,他忽然開口道:“過來。 ”
宋自閑埋着腦袋忐忑地走到輪椅前,看見對方黑靴上沾着許多土。
“姐夫。”他低低道,“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和姐姐只是長得像罷了。斯人已逝,咱倆都節哀。你何必揪着我不放?”
他的身前傳來一聲哂笑。
宋自閑悄悄擡眼。
屋內比屋外亮堂,他看清祁元的臉。
下巴隐隐冒出層青茬,清白的眼仁布滿紅血絲,向來整齊的頭發看着也有些淩亂。
“彎身。”祁元嗓音幹啞。
宋自閑手拽着衣袖,遲遲不肯彎身,半響憋出一句,“姐夫,你、你不會捅我吧?”
祁元眸中火苗躍動,嘴唇蒼白幹裂。
他定定得望着宋自閑,“我倒是想。”
這話便是不會,宋自閑松口氣。
祁元神色有些恍惚:“先捅死你,再捅死我自己,我們黃泉路上厮守。”
宋自閑剛松得氣又提上來,忙勸道:“姐夫,萬萬不可。你要作伴也該是和姐姐作伴,不對,你得好好活着,姐姐……他肯定想你好好活着。”
“是嗎?”祁元冷笑,“你又不是他,如何知曉?”
宋自閑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心地善良,必然不希望看姐夫自暴自棄。”
祁元喃喃重複:“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露出一抹自嘲,字字誅心:“可我怎麽覺得他從未将我視作過夫君?若非如此,怎敢狠心棄我不顧?”
宋自閑被這話猝不及防地晃了心神。
他尚未反應過來,突然被人握住手腕向下拽。
他下意識想要向後退,祁元又扯住他的衣襟。
四目相對,皆是眸光輕動。
燭臺下的影子相互交疊。
獨屬于祁元的冷冽、苦澀的寒氣将宋自閑身上的那點清香沖散。
“宋自閑。”祁元輕聲喚他的姓名,卻話鋒一轉,“還是說我該叫你宋娴娴?”
宋自閑心裏猛地咯噔一聲,“姐夫錯了,我與姐姐是龍鳳胎,長得像。”
“像到痣的位置也一樣嗎?”祁元緩緩松開他的手腕,指尖撫向他的耳郭。
又涼又癢。
宋自閑往後縮了下,他驚愕道:“不可能,我有沒有痣我還能不知道了。”
祁元松開他,觑向桌上銅鏡。
宋自閑三步并作兩步,舉起鏡子仔細察看,竟然真的在耳郭位置發現一顆細小的棕痣。
銅鏡從指縫間滑落,嘭一聲掉在桌上。
他有些崩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宋自閑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結果這人早就把他看透了。
祁元蹙眉,沒有講話。
宋自閑怔怔地問道:“那你為何當初不殺我?為何……”
後面的話他突然問不出來。
他燒了祁元的房子,就算祁元當初沒有殺他的心,如今也不會饒過他的。
“你……”宋自閑艱難地問,“你現在是來殺我的?滅我九族的?”
祁元臉色蒼白,他閉了閉眼,聲音分不清喜怒哀樂:“你過來。”
宋自閑赴死的決心不夠,走路的步子顫晃不穩。
“既然要殺我,何必大費周章?”他的尾音微顫。
早死早超生,早點排隊還能挑個好人家。
“彎身。”祁元說。
宋自閑這次聽話得彎身,但整個人顫得厲害,“我雖罪不可赦,但我父母……”
話還沒說完,祁元再次猛地拽住他的衣襟,将他向前一帶。
僅是一瞬間,宋自閑後腦勺被寬大的手掌牢牢裹住。
祁元墨發披散在肩頭,一雙眼眸猩紅,發狠地咬向他的脖子,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
說不清是恨、是怒,亦或是別的什麽。
宋自閑只感覺可怕。
齒尖深深陷進皮膚裏,劇烈地疼痛感襲來。
他驚慌失措地想要推開對方,但祁元手勁驚人之大,他如待宰的羔羊,苦苦掙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