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斷袖
斷袖
流光溢彩的夜色裏,上華街如一條長滿紅磷的蛇,随着蜿蜒地勢伏在地面上。
歡笑、叫賣、喝彩……如浪潮般疊起,像煙花一樣在墨黑的上空迸濺。
戴着只金色兔子面具的粉衣女子在火光中飛快奔跑,鈴铛聲在足間蕩開。
“嘭。”他回頭觀望時,撞到個堅硬的東西。
宋自閑退後擡頭,猛然看見孟子筠。
他吓一大跳,孟子筠守着祁元怎麽自己跑來追他了?那祁元呢?
孟子筠面無表情地問:“世子妃要去哪裏?”
宋自閑只好認栽,扯謊道:“臨時起興,買面具去了。”
面具其實是他地上順手撿的,罩在臉上就為此情此景下裝個過路人蒙混過關。誰知孟子筠一眼看穿了他。
好在孟子筠沒有多問,只是說:“世子在等您,我們過去。”
失敗太多次,宋自閑的心态已經被磨平。他行屍走肉地跟在孟子筠旁邊,木讷地問:“這麽多人你怎麽找到我的?”
“直覺。”對于這方面,孟子筠和他的主子一般都是惜字如金。
宋自閑無語。
一陣吵鬧的聲音從捏泥人的攤販那裏傳過來。
宋自閑擡頭看去,一個穿着破破爛爛的老頭跪在祁元面前,面色驚恐地說:“世子,小人找您數回,您不見小人。小人又去找李大人,李大人也不肯見小人,小人天天想夜夜想,真的知錯了。”
老頭說罷便給祁元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哭着說:“小人那不争氣的兒子實在是不孝順啊,小人這才想着多要點養老的錢,死後好有個地方埋。是小人糊塗,小人不該向世子爺獅子大張口,求世子爺饒恕小人。”
祁元淡淡地瞥了眼俯首的人,問:“在這種地方和我說這件事,是腦袋不想要了嗎?”
老頭打了個寒顫,擡起頭。
座上人看向遠處,冷漠的神色晃了下,語氣旋即更加陰冷:“還不快滾?”
“那世子我們……”老頭不甘心的問。
祁元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冰冰地回道:“我自會尋你。”
老頭這才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人群裏走,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當中。
祁元望向遠處。
細碎的彩光從半張金色面具上緩慢流過,照進一雙漆黑漂亮的眼睛裏。
一個賣花燈的小販提着各式各樣的彩燈,從他們中間走過。
叮鈴——
鈴铛響起。
粉色的人影從小販身邊擦過,自五彩斑斓的光色中向他走來。
面具上綴着的白色絨球同紅色的流蘇随着宋自閑輕快的步伐微微顫動。
金色繁複的花紋罩住上半張貌美的臉,卻襯得下半張臉更加嬌豔。
雪白的肌膚嬌嫩無比,微張的嘴唇泛着花蕊般的嫣紅。
“那個……”宋自閑詢問方才的事情,卻忽然發現祁元盯着他的臉在神游,他彎腰揮揮手,問道,“你在想什麽?”
祁元眸光微動,嗓音略顯低沉,“沒想什麽。”
頓了下,他主動解釋道:“方才是個曾經的下人,和我讨要工錢。”
宋自閑“嗷”了聲,大抵心虛,也主動解釋地說:“我剛才沒買糖人,去買了個面具,回來的路上碰見遇見孟子筠。”
他偷偷看向孟子筠,孟子筠沒有拆穿他的謊言。
而祁元似乎也不怎麽關心他是否真的想跑,只是說了三個字:“兔兒神。”
“什麽兔兒神?”宋自閑想起自己戴的面具,恍然大悟道,“你說我戴的面具嗎?原來還有兔子做神的,是保平安的嗎?”
“不是。”祁元停了下,“掌管人間姻緣的。”
宋自閑若有所思地說:“竟是個月老。”
他若是能見着月老,非得問問牽的什麽破姻緣。
他本欲摘掉這不吉利的東西,卻看見捏泥人的老板,想起自己的泥人,上前問道:“我的泥人捏好沒?”
老板方才從老頭的稱呼裏已然得知祁元身份,也立馬猜測到宋自閑的身份,臉上笑意變得更加殷勤:“已經給公子了。”
宋自閑向祁元讨要。
祁元倒是愛護那泥人,用手帕小心包裹起來。
青色的手帕從泥人頭頂滑落,露出個栩栩如生的小娃娃。
泥娃穿着條和宋自閑現在身上一模一樣的紗裙,叉腰噘着嘴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右足間露出個銀镯,上面挂着小鈴铛。
老板精巧的手藝令人嘆為觀止。
但宋自閑很不滿意,這也捏得太可愛了吧!
“我不是讓你捏兇點嗎?你怎麽捏得……”他拿着泥娃質問老板,因為不想用可愛形容自己的泥娃,所以含糊其辭地說,“捏得如此那什麽。”
老板如蒙大冤,苦着臉說:“一切是按照這位公子吩咐捏的。”
宋自閑瞟了眼老板口中好整以暇的公子,氣不打一處來地說:“是我叫你捏的還是他叫你捏的?你為何聽他的話不聽我的話?”
老板讪讪道:“是您說這位公子付錢,誰付錢我聽誰的。”
宋自閑:“……”好一個見錢眼開的奸商。
他一不注意,放在桌上的泥人被人撈走。
祁元一邊十分愛惜地再次用手帕将小泥娃包起來,一邊說:“你不喜歡給我。”
宋自閑納悶道:“你要我的泥娃幹嘛?”
祁元使壞道:“放床頭辟邪。”
宋自閑立馬不幹,好歹是他模樣的泥娃,豈容祁元這般對待,“不行,還給我!”
“我付錢買的。”祁元淡淡道。
宋自閑豪橫道:“我還你錢便是。”
“不要。”祁元薄唇輕啓,“千金難買我願意。”
“那是我模樣的泥娃,你若想要,捏一個你自己模樣的。”宋自閑發現自己和祁元說不通,趁其不備動手便搶。
他好手好腳的,搶祁元的東西是有點過分。怕傷着對方他還故意收着點力氣。
誰能想到他簡直大錯特錯!
他尚未碰着包泥娃的手帕,手腕被身下人猛地一拽,整個人撲向祁元。
輪椅的轱辘向後轉了下,孟子筠趕忙扶緊輪椅。
宋自閑一只手被祁元握着,一只手死死撐在輪椅的椅背上。
兩人近在咫尺,他狼狽地往後仰脖子,咬牙問道:“你要幹嘛?”
祁元向他頸項靠了靠,低聲反問:“是你要幹嘛?”
當然是搶泥娃!
宋自閑不肯認輸,再次不安分地動了動沒被捉住的右手,結果下一瞬又被牢牢攥住。
“還想搶?”身側人說話的語氣暧昧又有點兇,墨黑的眼眸似乎要将他那點小心思全部洞穿。
宋自閑指尖顫了下,垂眸軟聲說:“不搶了。”
周圍人的目光漸漸聚集過來。
祁元緩緩松手,宋自閑連忙從祁元身上爬起來。
“哈哈哈!”捏泥人的老板突然大笑,拍馬屁地說,“像二位這般恩愛的夫婦如今也不多見了。”
恩愛?!
宋自閑瞪大眼睛,真想問問老板何以見得。
只是現在沒心情再為這些無聊的東西浪費口舌,他耷拉着臉,不高興地和祁元說:“我餓了,要吃飯。”
祁元卻是如沐春風,臉上浮現出微微的笑意,“好。”
走時,他掏出五文錢放到捏泥人的攤位上。
老板惶恐道:“公子已經付過了。”
“賞錢。”祁元淡淡道。
他看向宋自閑吃癟的臉,說:“我們去三奇用晚膳。”
宋自閑受傷的心終于勉強得到些許寬慰。
三奇是上華最好的酒樓,今日也不算白跑一趟,起碼大飽口福。
酒樓難免有紅袖添香,彈琴說唱的姑娘們各個拿出看家本領招攬客人。
三奇的小厮領着他們上二樓用飯。
祁元先被人擡上去,孟子筠和宋自閑跟在後面。
宋自閑人雖上樓梯,但眼睛還在逡巡樓下的漂亮姑娘。
“咚。”一聲悶響,宋自閑冷不丁撞到一個人,他揉揉額頭,擡起臉。
來三奇的人非富即貴,與他相撞的人是個年紀不大的錦衣小公子。
小公子正要發火,看見他後突然捧腹大笑。
莫明其妙的,宋自閑皺眉問:“你笑什麽?”
“兔、兔兒神,你一個女子戴着兔兒神的面具……”小公子笑得連話都說不清。
宋自閑怔了下,想起來自己忘記摘面具了。
但一個面具何至于笑成這般,他問道:“兔兒神又怎麽了?不就是個月老?”
小公子站直腰,強忍着笑意說:“你可知那是什麽月老?”
宋自閑狐疑道:“什麽?”
小公子眯眯眼睛:“那是男性之間的月老。”
宋自閑:“?”
小公子看他神色知道肯定沒聽懂,壓低聲音簡言意駭地說:“男性和男性間的姻緣,俗稱斷袖。”
宋自閑駭然地向後退一步。
“所以說你一個女子戴着多招笑哈哈。”小公子一邊從他身邊借過,一邊無情的嘲笑。
宋自閑氣憤地解下面具,上樓直尋祁元,把面具扔到祁元懷裏,生氣地問道:“你早知着兔兒神是何物?為何不告訴我?讓我這般招搖過市的丢人?”
祁元拿起面具看了眼。
孟子筠上前低聲附耳,大抵是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了他。
祁元把面具放到一旁,端起酒壺倒酒,低頭淡淡地說:“你又沒問我。何況兔兒神又不會真的為你許姻緣,除非……”
清涼的酒液從壺嘴中徐徐流入白色杯盞。
“除非什麽?”宋自閑警惕道。
祁元驀然擡眸,似笑非笑地說:“除非你是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