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門主千金
門主千金
梵城東邊的宅子深更半夜燈火通明,判官升堂,閻羅殿前,實在好不恐怖,可那坐在主位上的“閻王爺”如今卻是一副苦大仇深,吓破了膽的模樣,
“這,這,難不成各位大俠的意思是我夫人殺了那許多人,可是她一介柔弱女子,這怎麽可能的呀?”
王葛朗此人身寬體胖,愛出虛汗,說話間還不忘從自己袖中拿出了塊金絲繡的汗巾,擡手擦了擦額頭。
“你這笨豬,到了現在還信她是個柔弱女子的,恐怕也就你一個了。”
鶴熙小聲站在一旁嘟囔道。
他方才本想回房睡覺,卻又被雲煙瑾給稀裏糊塗地支使到了縣衙去請王葛朗回來,人旁的什麽都沒解釋,只囑咐他要快些回來,是以鶴熙這會兒喘着粗氣,本就沒有什麽好臉色。
他低頭瞥了一眼那被麻繩捆着,側跪在地上的“蛇蠍女子”,深覺這兩人實在相配,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打着燈籠都找不到這種好事來。
“夫人是要自己說,還是我來幫你講。”
雲煙瑾對這縣令沒什麽好感,初見此人便知其是個腦袋空空,耽于財色的主,何況能做出來向山匪繳財,瞞上不報的父母官,定然也不是什麽好貨色,是以雲煙瑾并不理他,只是朝前兩步,冷着一張臉對着地上的婦人說道。
“呵,我有什麽好說的,姑娘不已經給我定了罪,何必再多折辱。”
婦人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跪坐在地上,低垂着眼說道。
“是你自己犯錯,莫要說的好似別人錯怪了你一般。”
暮芹本站在一旁并未開口,聽聞這罪魁禍首還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要上前,就被鶴熙眼疾手快地給拉住了,
“消消氣,消消氣,咱們好女不跟壞女鬥,不跟她一般見識。”
雲煙瑾不再看她,退後幾步,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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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太過心急,是因為心急出錯,你卻又錯的太多。
先說其一,當日我帶師叔來到你府上,你差人請我們赴宴本是常事,可那小厮卻是一早就候在門前的,若他是尋常樣貌便也好了,可那小厮長得貌比潘安,非是常人之容,且他進門時正撞上我出去,想來便是一直聽着屋中談話。
再說其二,前廳用膳之時,你故意提起我和鶴熙之事,我本也可當做巧合,但是你說話之時目光始終游離在我師叔身上,言語之間好似是想要探查我二人關系,又像是要挑撥。
最後其三,若說前面二事讓我摸不清頭腦,想不明白你的目的,只當自己是多心,這最後一件便是點醒了我。
今日所見那十二具焦屍,看起來毫無破綻,但問題就出在暮京的那一具‘屍體’之上,尋常衙役,身強體壯,身高八尺,很是尋常。
可是暮芹卻曾與我提起過她弟弟身材瘦弱矮小,後來我才知道那孩子因為幼時體弱,身高只與尋常女子一般,衙役的差事也是王縣令開了善心,這才用了他。
暮芹當時驚悸害怕,不敢掀開那白布,是以她未曾發現,可是我見慣了…
我掀了開了,這才發現不對,是以我當時就明白了你的身份。”
雲煙瑾轉過頭來,一雙古井無波的眼不知有多少往事,
“我記得江湖上曾有一門名為潛蛟,此門門主姜賀丘原是土匪出身,是因着娶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人皮’葉秋儀這才混入武林之流,但卻,實在沒有什麽名氣。
而真正讓他的名號“響徹江湖”的則是這二人育有的兩位千金,傳說那孩童女生男相,面容粗犷,不人不鬼,長得半分不似她們那天仙似的娘親。
衆說紛纭,但江湖傳言實說卻是姜賀丘此人殺孽太多,遭了報應,那膝下兒女生來便非是福緣而是孽報。
而這事過了沒多久,那姜門主便在大周廣攬收徒,資質天賦全然不顧,只要拜師之人為貌醜的女子便可收入門下,于是衆人又說他是心中有鬼,得了方禪大師指點,這才想了個這麽‘将功抵過’的辦法。
是以人雲亦雲,我從前也只聽故人提起,卻是未曾親眼見過,不想如今卻是開了眼。”
“想來夫人長得如此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算算年歲,應當就是那姜賀丘的千金姜月才是。”
雲煙瑾看着女子抖若篩糠的身子,似乎并不強求一個答案,又繼續說道,
“你深谙‘畫皮’之術,想來是因着你那位美人娘親,所以那十二具屍身上的畫皮栩栩如生,也都是出自你的手筆。可燒死之人面容如此安詳實在不該,這也是一錯,但這也恰恰說明,你不願殺人。
于是我猜想你父親門下那百位女子應該也還活着,你在這裏,她們應當也離你不遠,可我當時只是初有論斷,但畢竟沒有證據,是以我胡謅了個理由說要出去,想要去尋她們。
而當時我看你有意挑撥我和師叔,所以故意将我二人分了開,你這番作為的理由暫且按下不表。
午時我和鶴熙二人去了主街,正尋到了你那夥‘同謀’,滿大街上只那一家青樓開了門,實在也是太過顯眼,起初我還以為是自己找錯了地方,但那被我二人“揭下臉皮”的女子的一番話倒是讓我明白了你的用意,王大人可知道她說了些什麽?”
王葛朗原本聽得冷汗直流,正驚覺這日日相伴的枕邊之人背後竟藏有如此驚天之謎,陡然被雲煙瑾這麽一叫,差點吓破了膽,一骨碌便要跪了下去,
“不,不知。”
王葛朗臉上連個笑都擠不出來,顫抖地回了話,好似還沒回魂。
雲煙瑾搖了搖頭,實在是覺得此人不堪重用,這朝廷怎麽選了這麽個滿腦子漿糊的人來做官,連着李庭舟都不如,她無奈地轉過身,嘆了口氣,又繼續說道,
“那女子說她是被‘逼良為娼’,是為着這梵城的王縣令賺取錢財,這才委身于明月樓,她說王縣令此人極為貪財,這滿青樓的女子都是被他脅迫來的——”
“我沒有!”
王葛朗喊破了聲,被鶴熙一瞪,又四肢并用地縮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我自是知道你沒有,可若是換作旁人,只要稍加打探,便知道那明月樓恰恰是你來此上任之時所建,如此這番,實在是十分合理。”
雲煙瑾難得地可憐起那王葛朗的腦子來,稍加解釋,又說道,
“可那女子怎能知道我們已揭了她的面具,又恰好知道了她和她的主子的來處。
且你上任那年正是你娶妻之時,如此這番,也很好理解,你家夫人借他人之口說你貪財,後又帶我‘師叔’下密室尋那天龍寨丢失的數十箱寶物。
若我師叔再死在裏頭,死無對證,她一個弱女子說你謀財害命,這十三條人命一齊加在你身上,別說是你的烏紗帽了,就連你的命也難保。”
雲煙瑾這話說的苦口婆心,可觀那主座上的縣令爺卻是已然吓得從凳子上滾了下來,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那跪倒在廳中的婦人,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好不容易開口,卻只有氣無力地罵了一句毒婦。
“你這番算計,是為送你夫君送命,這事我并不關心,可我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先是今日差人埋伏在玉龍山頂想要殺他,一計不成,你又诓騙他下密室意欲自己動手,如此道理,你倒是要給我說清楚。”
兩人的臉如今離得極近,雲煙瑾那雙魅人的眼睛鋒利的好似刀劍,可觀那姜月的面色卻是半分沒變,好似破罐子破摔一般,竟笑出聲來,
“哈哈哈,無冤無仇?好一個無冤無仇,”
女子被捆着身子還不老實,她猩紅了一雙眼睛,又流出幾滴淚來,猛地一頭撞向雲煙瑾,兩人的額頭磕在一起,雲煙瑾一時不察,退後幾步,那姜月這才又開口道,
“你既知我有姐妹,怎麽就沒想着問問我那妹妹去哪了!”
“我都說了我不關——”
“憑什麽不關心!”
女子猛然對着雲煙瑾大吼出聲,
“就是你那口中無冤無仇的師叔殺了她!他殺了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了爹娘,如今連妹妹也護不住,我要讓你們都為她陪葬!”
妹妹?
雲煙瑾思索一瞬,猛然驚醒,剛準備出聲,卻被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商陸給搭上了肩膀,
“你妹妹并非是我殺的。”
商陸上前幾步,幾乎是嘆息着解釋道。
“事到臨頭你還在狡辯!”
姜月不肯相信,撕破了臉皮,更是對眼前之人恨之入骨。
“我沒有狡辯,”
商陸似乎半點也不怕眼前這叫嚣着要殺掉自己的人,他半跪在姜月面前,以極為平靜的聲音開口道,
“當年姜賀丘與其夫人葉秋儀雙雙失蹤後,潛蛟門群龍無首,江湖中也曾派人去找過你們姐妹二人,可惜,尋了好久,都是一無所獲,大家以為你們死了。
卻不想,是你自己有了主意,又重操起你父親的舊業來,這些年坑蒙拐騙,燒殺搶掠的事情你們沒有少做,你愛財,許是說是視財如命也不為過。
是以你帶着那夥山匪來到梵城,先是自己嫁給了這城中的縣令,後又遣了個傀儡帶着那夥土匪入城,哄騙着你這夫君讓全城的百姓都上繳了自家的金銀珠寶。
想來,如果沒有那天龍寨上的一把火,你如今應當已經殺了人卷了財寶,換個身份繼續當起你那寨主去了,可是——”
“閉嘴!我不要聽了!你給我閉嘴!”
姜月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惜她雙手被縛,只用掙紮着腳蹭着地,不斷往後退着。
商陸閉了閉眼,似乎也覺得自己十分殘忍,
“可是你的妹妹,姜胧,她厭倦了。
她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她說她不喜歡財寶,不喜歡殺人,她說她喜歡漫山遍野的花和和煦的陽光,她想念和姐姐一起游山玩水的日子,也想念和爹爹娘親一同讀書的日子。
她喜歡這些,你從不關心,也從沒問過她。
你不知道她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覺,半夜夢醒耳畔全是那些枉死之人的嚎叫之聲。
所以,就算沒有我們,她本來,也是要帶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死在一場大火裏,幹幹淨淨。”
商陸頓了頓,似乎是慨嘆般出聲,
“因為她說,她本是清清白白來的,也應當,清清白白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