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和班長16
我和班長16
第55章、
施工艱難、然而卻又是快速地進行着,我們要盡量趕在雨季到來之前完成初步的工程,不然,整個縣城就有可能淪為一片沼澤。根據工程指揮部的要求,下水管線應該在七月二十五日以前鋪設添埋完畢,初步發揮其功能。因為通常此時就進入多雨季節了。地方部門說得沒錯,部隊戰鬥力就是強。七月二十日,我們團就全部完成了鋪埋任務,只等地方施工部門完工,與我們銜接,然後就是路面施工了。
而我們三連,早就交工休整,美美地睡了一天的大覺了。人算不如天算,老天成心與我們作對。電視裏天氣預報上說,未來幾天,長江流域将會有一次大範圍長時間的強降雨過程。姥姥!內心的期盼盡管那麽殷切、虔誠,可大雨還是不期而至了!烏雲翻滾,大片壓境,越積越厚,越壓越低,那愈發灰黑的顏色仿佛是冷酷的眼神,猙獰地注視着地面上螞蟻般忙碌的人們:哼哼!瞧我的!而那轟隆隆的悶雷、咔嚓嚓的閃電,緊貼着地皮,爆裂炸響,宛若一聲聲強盜的嚎叫,振聾發聩,不由得使人們的心懸得老高……将近半個月了,積攢下來的髒衣服散發着馊臭,熏得人翻一溜跟頭。
平時幹活過後疲憊困倦一起襲來,無暇也無心搞搞弄弄的,休整了一天,人的精神頭又恢複了,大家紛紛把自己的衣服洗幹淨,晾在走廊上。沒有太陽,空氣當中彌漫着一股黴變悶憋的氣息,這座臨時住宿的小學教學樓,寬敞豁亮,好歹有點點風。
在這裏,暴風雨前的氣候,是讓人最難以忍受的了。空氣濕度可以達到100﹪,伸出手攏住,攥一把似乎都能擠出水來,潮濕而又炙熱。戰士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興致高的,甩兩把撲克;不願意動的,翻翻書;再不就是跑到水房裏,嘩地沖個涼水澡,然後就水淋淋地趴在欄杆上,呆呆地凝望着席卷而來的烏雲……
早晨一起床,我就嚷嚷着要洗衣服,受不了這種味道。前幾天小學的老師們領着一幫小學生跑來,要給我們洗衣服,把我們給窘得夠戗:一個個強壯的大小夥子,倒讓人家小孩子給伺候上了?再說,那一條條跑馬大褲衩子,好意思讓人家洗嗎?……實在拗不過人家的熱情,我們只好挑出幾件稍微幹淨些的外衣,讓他們洗了。這不,光我自己的髒衣服,就有一大摞。正當我收拾的當兒,班裏的那幫家夥湊過來了:班長,班長,給我也洗洗嘛!
你一言我一語地,攪得我心煩:"去去去!你們還嫌我事少是怎的?一邊去!"王帆又擺出他那副可憐相:"班長,這些天累個臭死,這不,昨天晚上又夢見未曾謀面的媳婦了,跑了一褲衩子,到現在小肚子還疼呢!……哥,就給洗洗吧,拜托了啊……"說着,還真把他那條滿是精斑的大褲衩子扔給了我,然後,在弟兄們的哈哈大笑中,羞紅着臉躲到一邊去了。"臭小子!不嫌害臊!"看他那副德性,興許真的不舒服,關切地問他:"怎麽樣?挺疼的?要不,看看大夫?"王帆終于憋不住了,"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逗你玩呗!誰讓我管你叫哥吶!呵呵……"
"好小子!叫你裝蒜!"我挑起他的髒東西,做投擲狀。"別別!哥!"王帆舉手投降,又拱手作揖:"真的,哥,我這小肚子真的有點疼。嘿嘿……"嬉皮笑臉地,拿他沒辦法。在走廊裏,與從另外一個屋走出的鵬哥撞了個滿懷,他也端着盆衣服往外走。"拿來,我給一塊洗了得了!"不由分說,我把他的東西奪了過來。若不是我倆碰上,料想他也得去找我,搜羅點衣服什麽的一塊洗。鵬哥沒說什麽,只沖我做了個手勢,笑了笑。回憶起來,他的笑顯得那麽疲憊,竟有幾分凄涼!幾件衣服洗下來,竟搞得我汗流浃背!
天氣不知怎的,就連早晨都如此難耐,簡直像呆在桑拿浴室裏一般。媽的!要下就痛痛快快地下!別讓老子連呆的地方都沒有!我嘴裏罵道。轉念一想,可別!大雨滂沱,我們剛剛鋪好的管道,不就泡了湯嘛!回到宿舍,見鵬哥趴在窗臺上,出神地望着天空。他光腳趿拉着一雙人字拖鞋,黝黑健碩的身軀油光锃亮,汗水順着肌肉間的溝渠流下,那條軍綠褲衩的褲腰、股溝處都已被洇濕。"鵬哥,"我撂下盆,走過去,"又琢磨什麽呢?"抻了條濕毛巾,擦擦汗,随手又遞給他。"這場雨小不了,來得真不是時候!"鵬哥接着我的話茬,不無憂慮地說,自言自語一般。
"弟兄們一個個累得竄稀,白玩一場!看着吧,不返工才怪呢!……保準,那邊工地上,還得讓咱弟兄們去幫他一把。唉!當兵的命,媽了個巴子!"朝那邊努努嘴。遠處工地上,人頭攢動,施工緊張無比。一個工頭模樣的人焦急、甚至是氣急敗壞地來回走着,手裏拿着個步話機,時而指劃指劃這個、時而訓斥訓斥那個,暴跳如雷,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民工們此時也懾于他的淫威,一聲大氣也不敢出,手足無措地忙活着,一幅繁忙而又雜亂的鬧景。這場面跟我們戰士們幹活相比,天壤之別。
第56章、
"咫——!"……緊急的集合哨聲!一個鯉魚打挺,我從鋪上躍起。百無聊賴,我剛剛躺下,想休息會兒,誰知緊急情況就來了。好在這兩年的部隊生活煉就了烈火金身,對這套早已熟稔、習以為常了,所以大家都處亂不驚,有條不紊地忙碌着。赤條條地穿上尚未幹透的迷彩衣褲,蹬上解放鞋,跑步下樓,列隊、點名。
連長一臉的嚴肅,走到隊前:"同志們!根據氣象預報,長江中下游流域将會出現一次強降雨過程,預計将在今天下午到晚間到達本地。由于縣城路網工程中有一部分路段的下水管線尚未完工,又遭遇天氣突變,工程指揮部特向我們部隊求援。團首長命令我們連:立即趕往距離我連最近的光明路工地,火速支援!一切行動聽從工地調遣。明白嗎!……我們保證完成任務!同志們有沒有信心!"……"明白!"……
"有!——"沖天的吼聲撞擊着滾滾而來的雷聲,轟然的霹靂将我們的臉龐映得爐鐵一般堅毅、通紅!果然不出所料!一切發生得都那麽具有戲劇性。剛才還憑欄眺望,如同隔岸觀火,現在卻要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軍令如山倒嘛!我們跑步趕往工地。"解放軍來了!"……"救星來了!"工地上一片歡騰,人們紛紛鼓掌、歡呼起來。民工們如釋重負;在周圍觀看的居民群衆更覺得心裏有底了。路邊一位大嗓門的老爺子大聲嚷道:"解放軍把你們救了!"
"可不是!要不,還不得一塌糊塗?就憑這幫……"幾個在旁邊的人小聲嘟囔着,憂心忡忡地。與我們施工的場面相比,這個工地顯得如此雜亂無章:預制水泥管道有躺着的、有戳着的;一包包水泥垛在地面,沒有覆蓋苫布,有的甚至陷在水窪中;幾個大小不一的工棚毫無次序地搭在左右,炊竈案板上散亂地堆放着吃剩的和未加工的食物;進進出出、來回奔忙的,全是些蓬頭垢面的民工……總之,烏合之衆、滿目狼籍……頓時,心中疑窦叢生,大惑不解:就算是他們不像我們部隊直線加方塊那麽窮講究,就算是他們的紀律秩序不像我們部隊那麽要求嚴格,可勞動安全、人身安全總得要講吧?這裏面有多少事故隐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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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在軍營裏呆慣的人,難以忍受這兒的淩亂、無序。連長在與工地指揮一見面就向他提出了建議:改善布局,強化管理。誰知,那個手裏拎着步話機、叼着煙卷、黑臉黃牙大嘴岔、不修邊幅、衣着邋遢的工頭瞟了我們一眼:"多少年了,我們都是這麽幹的,也沒出什麽事。我當包工頭,就要一條:出工、出活!"一嘴的滿不在乎。在我聽來,簡直有些無賴。也許,覺出自己的口氣有些不順耳,那工頭又趕忙咧開嘴,呲着牙,堆起那藏污納垢的滿臉褶子:"嘿嘿,連長,你們說得都不錯,可時間緊急,咱們先把活幹完了,以後我再改進也不遲嘛!哈哈……"
讓人哭笑不得!畢竟隔着一層軍民關系,連長也不好多說什麽,朝他點點頭,話鋒一轉,便商量起我們該幹點什麽來了。涎笑着,工頭說:"這樣吧,你們當兵的戰鬥力強,就幫我們把剩下的那段溝挖出來,好吧?" "沒問題!"連長眼皮眨都沒眨,豪爽地應承下來了。然後與指導員簡短地交流了幾句,便迅速将任務分解到各排中去。有如排山倒海,我們生猛如虎,甩開膀子幹了起來。一時間,與那邊冷清、潦倒的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泾渭分明。
見此情景,那工頭頓覺臉面不挂,火冒三丈,罵罵咧咧地大聲呵斥着那幫殘兵敗将:"還不快點!等他媽的什麽哪!等大水來了涮鍋仔哪!……格老子,不要臉……"見到連長也脫掉衣服,準備幹活,忙着一溜小跑過來,掏出煙:"用不着,用不着,這麽多人,不在乎少你一個,來來,抽支煙……"連長微笑着,神情和藹、然而态度卻是堅決地回絕了他:"謝謝,"望了我們一眼,對工頭說:"弟兄們幹得熱火朝天,我在一邊當看客,不習慣。"說着,就跳下了壕溝。
此番對話,周圍的戰士們都聽到了。不動聲色地,然而大家卻又是鉚足了力氣,拼盡全力幹着。什麽都不為,只為了我們軍人的品格、軍人的高風亮節,也為了我們情同手足的連長大哥!先是愣怔了一會,随後,那個工頭笑了笑,搖搖頭,轉身悻悻地走了。是的,他不能也永遠不會理解軍人那火熱博大的胸懷!"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這句話對我來說,早已不是那種朗朗上口的嘴禪、缭繞于嘴邊的口曲,或者是淺薄煽情的語句。凡在綠色軍營認真走過每一個步履,親歷那感人至深的每一個過程的人,都會把這句話深深地镌刻于心,有如烙印一般。
戰友,就是在旌旗獵獵飄搖之下,心力交瘁之時伸向你的那條有力的臂膀;戰友,就是在沖鋒陷陣、拼搏厮殺中奮不顧身擋住向你射來的罪惡的子彈的身軀;戰友,就是披荊斬棘、跋山涉水時攬住你、繼而又用力握住你的那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戰友,就是拉歌時那排山倒海、氣沖霄漢的吼聲;戰友,就是你在夜晚蒙上被子,用淚水泡紅的雙眼換來的鼓勵和貼心的話語;戰友,就是你病卧床榻,倍思親人時那一條條碼在你額頭的毛巾、雙手捧給你的一碗碗蒸騰着香氣的病號飯………
戰友,多溫暖、多甜蜜、多豪邁、多神聖的字眼!在我們心中,顯得那麽彌足珍貴!第57章"呼——"……一陣狂風打着旋兒撲面而來,頓時感到一種久違的涼意。真他媽的爽!我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家夥,撩起背心或衣角,擦去身上的汗水,享受般地體味着老天爺的"恩賜".誰都明白,其實,懸在頭上的那把利箭,将灰暗的天幕挑開一個口子,那令千萬人詛咒不已的大雨,頃刻間會瓢潑而至。而我們面臨的,将會是一場怎樣慘烈的厮拼!
遠遠地望見連長那陰沉凝重的臉色,心裏剛剛騰起的那點欣喜轉瞬即逝。默不做聲地,抄起了工具,我們将一腔的惱怒,朝腳下的壕溝發洩下去……順着風向,隐約聽到旁邊的幾個民工在說笑:"……屁是屎頭,風是雨頭,……有他好果子吃了,……嘻嘻……"……"婊子養的!"那個工頭連跳帶罵地竄了出來,變了調的聲音聽起來近乎凄厲:"老子開了你們!誰他媽的不想幹,就給我滾蛋!你個龜兒子……"對這些腦滿腸肥、一肚子大糞的土著爆發戶,我歷來是不屑的。眼前的一切,也說明民工們的幸災樂禍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輕蔑地瞟了他一眼。"六月的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剛才還是山雨欲來,作暴風驟雨狀的天空,噼裏啪啦地掉了幾個銅錢大的雨滴,便偃旗息鼓,悄無聲息地退隐,不知所向了。烈焰蒸騰的太陽慢慢挑開雲層罅隙,咧開大嘴,伸出火舌貪婪地舔噬着地面上的一切一切,盡管四周的天空依然鐵幕一般陰沉……依舊是難熬的、令人不堪忍受的暑熱。我把濕淋淋的迷彩服費勁地脫掉,解氣地扔向一旁,盡管這樣并沒有使我涼爽多少,可畢竟動作起來要順暢的多。伸出舌頭舔舔自己的嘴唇,鹹鹹的,還有些苦,真不是個滋味。
"啐!"吐了口吐沫,搓了搓麻脹的手掌,又掄起了鎬頭。在我們的作訓中專門有一個科目叫抗暑,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盤腿打坐在操場上,讓太陽曬、讓熱氣蒸。先是穿着上衣練,然後就讓你脫掉上衣,光着膀子曬,直曬得你一層又一層地脫完老皮,長出新皮。最難受的就是脫皮這個階段了,老皮脫掉了,新皮還沒長出來,流下的汗水把你的生肉給蟄得鑽着心的疼。經過這麽一折騰,神了,抗暑抗曬能力還真的提高了不少。你看那些民工們,雖說常年寒來暑往、日曬風吹,論起對付日頭來說,算是老道了,可幹不了多會兒就得上旁邊陰涼處去喝水乘涼,抽煙聊天,而南國烈日下的我們,卻選擇了堅持。
"撲通!"就在我一鎬頭猛地锛下去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聲音。急忙回頭張望,"啊——!"我失聲叫了出來!"鵬哥!"只見許鵬倒在泥濘的污水當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我扔下鎬頭,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緊跟着,王帆他們也緊跟着跑了過來,連長聞聲迅速趕了過來。"鵬哥!"我急切地把他摟抱在懷中,将他扶起。"排長!""許鵬!"鵬哥臉色蒼白,十分難堪。他的眼皮無力地睜了睜,随即又閉合,"……沒事,有點累……"嘴裏輕輕地,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替他擦去耳側的泥漿,用手扶擦臉頰上的汗水,"怎麽這麽燙?!"他的體溫很高,我很警覺地喊了出來。"昨天不還好好的嗎?"王帆瞪着眼珠大叫道,很是詫異。連隊衛生員沖過來,撥開衆人,打開醫藥箱,拿出體溫計,拉開鵬哥的迷彩服,把體溫計夾到他的腋下。"……39.8C!°" "王帆!你負責跟衛生員一起,送許鵬回營部!" "是!"旋即,在随隊衛生員的陪護下,鵬哥被送到團部衛生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