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長路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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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的道歉聲瞬間像是劃破了這方靜谧的空間,簡席言怔住,找調味醋的空隙轉頭看了她一眼。
“我今天去學校碰見池教授了,他說你請了假空了好幾節課……”說你因為畫展出了問題特別特別忙,忙到去上課的時間都沒有,都是因為我的原因,是我沒看好二花……
想說的話有那麽多,卻只說了第一句就再說不下去,一連幾天藏在心裏的負面情緒像越積越多的泡沫,漸衍漸生,被一張看不見的隐形薄膜阻擋着,終于在這時這刻全數噴薄而發。她背對着他,緊緊咬着下唇,才能勉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和緩。
兩人相處這麽長時間下來,簡席言算是了解她的。
只是這會兒她背對着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拿捏不準她心裏想的是什麽,只是看着一米之外她有些單薄的背影好像強忍着呼之欲出的情緒,僵持的有些幹澀生硬。
想要走過去的動作停住,他往後退了步。
裝涼拌醋的玻璃瓶與大理石桌面接觸時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我沒怪你……”
他單手杵着瓶子,就這麽斜靠在櫥櫃上,盯着她的背影,靜默了半響,聲音平淡說了半句忽然被推拉門外急躁的犬吠聲打斷。
兩只因為吃不到好吃的,脾氣一上來把餐椅全都掀翻在地以示本汪的不滿。
“二花以前也會鬧點小性子,也會撒潑打滾,有一就有二,好在你和它們相處的時間比較少,過了這段急躁期養成的壞習慣慢慢的也就給糾正回來了。”
從背後看,光遙一動不動的看不出什麽變化。可是聽到第一句的時候握着漏勺的手指卻緊了緊。
可一聽到後邊的話,出到一半的氣兒瞬間又僵滞住。
丢了漏勺在鍋裏,她鼓起勇氣回過身來,動了動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她明明說的不是二花的壞習慣這件事……
見她終于敢回頭面對他,簡席言才放下手裏的一瓶醋,傾身靠前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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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在她面前,近距離看了她一眼,半響才淡聲道:“你是因為之前在這裏二花的事跟我道歉,又從池教授那兒聽到了什麽消息,覺得給我造成麻煩了心裏過意不去?”
他問得很直白。
光遙有些無措的低下頭,不知道是抖還是點的下巴抵了抵脖子。
來這裏之前,就在從樓下到樓上,短短的幾分鐘裏,她想到很多種可能,他可能還沒消氣,可能才消了氣兒一看見她又舊事重提來了氣兒,也可能之前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那一點好感煙消雲散,又恢複了剛開始見面那般的冷言冷語,我和你不熟的樣子。
卻唯獨沒想過,自從她進門以後仿佛什麽事都沒有一般,兩人都沒有提起,她不敢先說而他也不曾冷言一句,就好像在她心裏一直刺撓了良久的那根尖刺一直是她自己憑空臆想出來的而已。
直到現在,終于說到正題上了,她始終揣着的心卻怎麽都難以安放,
“我沒想到那兩幅畫對你那麽重要,是我沒看好二花,讓它開了門,所以你生氣也是應該的,只是我想了很多方法,怕你不想聽也不想見我,也不知道怎麽來跟你道歉……”
簡席言沉凝了她一眼,往後靠了靠,半坐在水池邊緣,盡量放低身子與她平視。
“我沒怪你。”他重複之前的一句,“這句話說的就是你心裏想的事,不是針對你教壞了大花二花。”
被二花毀了的那兩幅畫的确對他很重要,是他下場畫展主打的幾幅作品裏最重要的兩幅,前段時間才收筆不久。因為臨近下場畫展時間太趕,經過這麽一出,他只能拿來之前還沒完工的兩幅半成品當做替補,這幾天在家裏緊趕慢趕才趕在最後的關頭修好了畫,沒耽誤畫展進程。
饒是如此,那天的事除了最初第一眼見到當時的情景時心裏一晃而過的怒意,不否認,除了針對二花還有那麽一些牽連到她,但也只是一時間的情緒。過後冷靜下來,想起自己也有責任。
他家裏的畫室向來不管有沒有人都随手上鎖,只是出差那天晚上臨時接到改航班提前行程的電話,之後急着給她打電話讓她來拿鑰匙,卻不想電話沒打通,他又自己找過去給她送鑰匙,這麽一來二去,心思一跑偏就忘了畫室上鎖的事。
可光遙是不知道這些,只權當他是安慰外加敷衍她罷了。
“怎麽可能……你分明就是怪我了。”鼓了鼓嘴,她顯然不相信:“你那天那麽生氣,話都不和我說一句,還有二花也不敢惹你,之後也一個電話也不給我打……”
她說着分明是在闡述事實,在簡席言聽來卻更像是對他的控訴。
意識到單說是沒用的,知道她有心結也不點破,倒是擺出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樣來:“還有什麽想說的,都說出來我聽着。”
光遙靜靜地看着他,咬着下唇,大概情緒太活躍眼眶已經有點泛紅:“沒什麽想說的了,就是想跟你道歉,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麽彌補,我能力有限好像除了馄饨也做不了什麽……”
她說這話時低着頭,絲毫沒看到對面的人盯着她時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
“我從小就不喜歡也不習慣欠着別人的,不管是欠錢欠東西還是欠人情,只要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哪怕是無意的我也會難過很久很久,心裏會有負擔……即便是很相熟的人也會這樣,在你之前我欠的最大的一份人情就是曾經在B市因為自己的工作打了場官司輸了跟孟小秋借了三十萬塊錢,後來很快籌了錢還給她……在那之後再沒有過,所以這次的事我很內疚,也很難過,即便是你的事,但是比起你來我可能還要更加更加難過……”
說到最後,聲音變得嗡聲嗡氣的,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眼底的濕潤才沒有溢出來。
“說完了?”簡席言等了一會兒,看她點頭才撂下一句:“馄饨涼了,先出來吃飯。”
為了制止大花二花上蹿下跳的在一旁搗亂,簡席言無奈只能一只沖了一瓶奶粉送到嘴邊起到安撫的作用,才能坐下來吃頓飯。
光遙坐在桌前等着,然後見他拉開對面椅子坐下,拾起筷子拉過其中一碗帶香菜的用筷子挑出香菜絲抽了張紙巾放上去,包起來丢進來垃圾桶裏,然後推給她。
夏天氣溫高,即便過了一段時間馄饨還乎乎冒着熱氣。
她吃了一口,心思全然不在這裏,一頓飯潦草的吃完,她自覺收了兩人的碗筷進廚房去洗。
在這裏住了幾天,對廚房裏的鍋碗瓢盆全都熟悉過來,熟門熟路的洗完了碗收好。
一回神,見他靠在冰箱門上手裏拿着一瓶沒開蓋的酸奶,看她回頭随手把玻璃門拉上,阻隔了外面兩只的視線。
走上前來,把酸奶給她。
“我說沒怪你就是沒怪你,沒必要騙你,我不會安慰別人也不會刻意去安慰誰。”他故意過了一段時間,等她情緒平穩下來了才跟她舊話重提,“我不否認生過你的氣,但也只是一時間的事,這件事要說起來我也有責任,是我忘了鎖門,不能只怪你沒看好二花。至于你說的,我之後沒聯系你沒給你打電話……其實這段時間我很在家很忙,幾乎不分白天晚上全都待在畫室裏,電話都沒時間接,何況往外打。”
酸奶入口溫涼,顯然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剛才水龍頭嘩啦嘩啦的響,竟然連他什麽時候進來開了冰箱都沒注意。
“我以前就和你坦白過,我脾氣不算很好,所以有時候事情一多一忙起來就會連帶着情緒不佳,很少說話也不喜歡別人打擾,喜歡自己待着,會表現得不怎麽親近人,以前從小到大一個人習慣了,不會去多想些什麽……以後我會試着改一改,如果暫時改不了我想你能多擔待一點?”
光遙咬着吸管一時間忘了動作,心裏像是有一片柔軟的羽毛滑過,所過之處,纖毫畢現。
這是今天晚上來見到他,從他嘴裏聽到的,最軟的話。
簡席言說完,見她擡頭看過來,晶亮的雙眼看着他,有點懵,有點傻,還有點意想不到的窘迫混雜其中。
她個頭中規中矩,在女生當中雖算不得高也不算矮了,此時穿了雙平底涼鞋站在他面前還顯得有些小巧秀氣,再配上神情有些難以刻畫的呆萌。
意外的,竟有些想笑,下意識伸手在她頭頂上摸了把,卻不想手掌黏膩膩的沾上了發絲。
光遙還沒從接二連三的震驚中反應過來,頭頂帶起來的發絲一扯,拽得她頭皮生疼,“哎喲”了聲,頭跟着他的手往前湊。
簡席言湊近了才看清,她頭頂的一縷發絲沾上了油煙機邊緣的油,黏糊糊的把一縷頭發沾成了一團。
伸手繞到腦後替她松了發筋,挑起沾了油的頭發,拉到水龍頭下給她沖洗。
水流在頭頂嘩啦啦的流淌而過,光遙彎着腰後背貼着他的前胸,整個人被他雙手圈在懷裏,簡席言站在她身後,兩人的姿勢親密又極度詭異。
她心裏像點了一把熾熱的火把,越燃越旺,任憑涼水嘩啦啦的沖擊而過,卻怎麽都澆不滅半點火星。
須臾間失神過後,終于從淩亂中找回了自己的一點思維。
“你真的不生我氣……還保證以後給我打電話?”
她低着頭盯着清水流進水槽裏,大抵是彎腰的緣故聲音有些悶悶的,此時背對着他,好像有了無名的底氣。
簡席言關了水龍頭,抽了幾張廚房紙,給她擦幹頭發拉她站起來,掰着她轉了半圈兒,兩人終于面對面站在一起,光遙背靠着洗手池,他沒後退依然保持雙手圈住她的姿勢。
近距離的接觸下,兩人對視了沒一會兒光遙就敗下陣來,默默垂下頭,及肩的長發散在耳後,臉邊挂着一縷打濕的頭發,模樣有些滑稽。
半響,聽見他說:“我不給你打你也不給我打是不是,要不是今天你聽別人說起來看見我下樓遛狗你也不會想起來過來找我是不是?”
他有些斥責的說道。
今天下午才把兩幅畫修好,他已經算計着怎麽去找她,沒想到在最後時刻她倒是自己找來了。
“我不敢給你打,也不敢找你……”被他聲音吸引着,她慢慢擡起頭來,“怕你會像之前那樣不理我,怕你好不容易松的一點口又被我作沒了,而且我氣我自己總是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那你也沒有讓我省心一點不是?”
簡席言勾唇反笑,光遙被他近在咫尺的笑意晃花了眼,這是時隔這麽久的時間她再一次看見他的笑,忍不住就被他翹起來的嘴角深深吸引住,一瞬間有不怎麽純潔的念頭冒了出來,嗓子眼兒顫了顫,下意識咽了口口水理智又被拉回來。
到底是在這種情景下,不像是以前沒顧沒慮的,不敢再起輕薄他的念頭。
但她的小心思哪能逃過簡席言的眼底,他微微眯了眯眼,眸底湧動着輕易不曾顯露出來的情愫,趁着她有些懊惱的重新低下頭去的空檔,微不可察的往後退了半步,俯下身子稍稍與她齊平,目光對視之間,他忽然湊近在她嘴角落下一吻。
蜻蜓點水般的觸動,被親的人腦子當機了一瞬。
還沒感受到唇邊的溫熱,遠遠的有一點動靜傳來,視線冷不防一偏,廚房推拉門不知何時被二花扒拉開,此時正叼着空奶瓶,湊進來一只腦袋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們……
只是清淡的一吻,簡席言進退有度,稍稍撤退之時尋着她有些呆愣的目光回頭,看見了來圍觀的某狗,有些頭疼的蹙了蹙眉。
“下周不讓它們在這裏呆了,丢寄養中心去。”
這話顯然是對光遙說的,但奈何她還處于剛才的迷糊震驚當中,沒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啊”了聲,沒意識的問:“為什麽……”
他斂下眼,低聲:“說了要給你撐腰。”
她一愣,幾秒種後想起之前那條短信,陡然紅了臉。
手機在後褲兜裏連續響了幾聲,她卻恍然未察,直到他出聲提醒:“不接電話?”
這才機械般的伸到後背摸出手機,簡席言适時後退了一步,給她騰出地方來。
她按亮屏幕,一打眼瞥見屏保上彈出來的聊天消息框,是蘇格給她發的圖片還有幾條信息,傻了吧唧的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不是電話,是QQ……”
默默暗滅屏幕,剛才響起來的明明是QQ提示音,她竟然沒意識到……
簡席言見她沒事才接着道。
“以後再有什麽事就說出來,不準這麽矯情。”
她矯情……她随性直率,愛恨果斷,還從沒有人說過她矯情……
光遙暗自咬手絹默默反駁的時候忽然聽見他出聲,以為又是說教,卻沒想到:“下周有個拍賣會要去一趟香港,要不要一起去?”
她驀地擡頭,迎着頭頂上方沉靜淡然的視線,璀璨的眸子倏然彎起來,裏面盛滿了皎潔的清輝,比窗外雨後初霁的月色更加動人。
似是滿意她現在的表情,他低低笑起來:“那就是不想去……還是覺得我沒應你的要求,看清了覺得我脾氣不好,有點後悔湊上來了?”
她愣了愣,猛的搖頭反駁……
哪有的事……能不能別這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既然還沒後悔……”他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那我也不怕你欠我人情,如果你有需要,不止三十萬,三百萬我也能借給你。”
早已經被她自動抛到腦後的話又被他重新翻出來,恍惚間看過去,從那雙清隽的眸子裏,仿佛看到了一線湍湍湧動的清流,直直流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