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長路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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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秋把自己才出爐新鮮熱乎的畢業證書拍照發給她炫耀時,光遙在教室後排托着下巴聽池教授在講臺上翻來覆去講生澀難懂的專業知識點。
沒多會兒,聽得頭大,後排離着空調遠又熱,聽了半節課差點睡着。
低頭看了眼手機,撇了撇嘴,為了防止對方再對她進行幹擾,微信回了個誇張至極的“哇塞”加震驚表情。
扔了手機,哼了聲,不就個證書嘛,誰沒有似的,她的都快要捂得燙手了好嘛!
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繼續托着臉幽怨十足的“認真聽課”,好不容易從“上課的竟然是池教授池教授池教授”中掙脫出來。臺上池教授講課還算幽默,扯着扯着就能扯遠了,一會兒到了春秋戰國,一會兒又去了未來兩百年以後,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臉一笑全是褶子,動作幅度一大,每說幾句鼻梁上的老花鏡就往下滑一點,池教授再不厭其煩的推上去。
以往看到他總是重複這一個動作,總覺得好笑,現在卻是怎麽看都笑不出來。
她這副模樣在旁人看來想當然的以為碰到了個認真聽課的好學生。
“同學你好……”
胳膊肘被人撞了撞,她下意識回頭,右邊坐過來一個文靜的小妹妹:“我能借你的課堂筆記看一看嘛……我看教授老看你,你肯定是他的專業學生吧,我是對面中文系來蹭學分的。”
光遙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也是來蹭課的。”
她哪點像個會畫畫的人了……?
委婉的推拒了同系小學妹,光遙往臺上遠遠地看了眼,想起剛才上課前在樓下跟池教授相遇時的情景。
“都快考試了還來蹭課?”池教授看見她顯然有些驚訝,又見她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幾句就要走,老眼一眯,陡然明白過來笑了聲:“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這節課我上不是簡席言。”
她沒忍住,問道:“為什麽?”
“他下場畫展的兩幅作品好像臨時出了點什麽問題,我一問,他也沒細和我說。”池教授如實跟她解釋,“近幾天在家忙畫展的事,脫不開身請了幾天假,前兩節課都沒來上,我空閑來給他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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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不吭聲,池教授以為她擔心,讓她別多想。
“估計也就忙這幾天,沒準兒又窩了哪兒修畫去了,他就這性子凡事精益求精沒什麽事……說起來現在還好點你是沒見過他以前,還沒畢業那會兒經常一個人自己一頭紮進畫室裏,一天一夜都不見出來的,一幅畫本來畫的差不離可以收筆了,可他愣是能在無關緊要的一點上再磨上幾天,憑白費事……”
池教授像是習慣了,說的不甚在意。
可在光遙聽來,不由得心裏一頓……那兩幅被二花毀了的畫原來那麽重要,心裏的心虛感和內疚感更加旺盛。眼眶莫名開始發酸,如果不是池教授還在這裏,估計下一秒鐘就能擠出水來。
不知道第幾次回想幾天前那一幕,那天在簡席言家裏,她蹲在地上背對着他,下意識回頭去看時,眼前頭頂上方日日夜夜朝思暮想了幾天的那張臉熟悉依舊,卻憑白泛着幾分冷沉,微微抿着唇角,眉目間散着淩厲的寒氣。
他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地上亂成一堆的畫架,等到她回頭時才轉了視線向她看去。
窗外殘存的日暮輕易穿過透亮的窗紗,沾了點瑰麗的紅暈打在他臉上,在周圍牆上五彩缭亂的背景裏,尤其那雙眼像鍍了一層赤紅色的金邊,熠熠生輝。
此時卻像一只鋒利的鈎爪,牢牢的抓住她,讓她半寸都動彈不得。
目光觸及間,那一時一刻一分一秒……她好像再次回到了年前在國外那次冰雕展上,那雙寒意十足的眸子仿佛帶着焦點般落在她的臉上。那一瞬間的變化,身子僵住,好似連最基本的感官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
世界好像被人故意按了暫停鍵,連平日裏呼呼作亂的二花也感覺到了壓迫,難得伏在地板上,蜷着身子一動不動。
臉上灼人的目光停留了一瞬光景,随後看向趴在地上的二花。
半開的落地窗有微弱的晚風吹進來,吹得地板上用來擋畫的白布翹起來的邊緣晃了晃。半響,他的聲音終于在微風中響起,一忍再忍的嗓音說出口時仍舊像焠了寒冰:“出去。”
暗含的怒氣滿滿當當。
吓得向來欺軟怕硬的二花立刻夾着尾巴灰溜溜跑出去。
光遙蹲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見他轉回視線向她看來,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也在這句命令的範圍之內。
頓時迅速低下頭,一聲不吭像是有人在支配着自己的身體般頭腦暈乎乎的爬起來,一路低着頭,擦過他的肩,穿過門框。
拖鞋擦在木地板上咯吱作響。
身後“砰”的一聲利落的關門聲響起。
光遙胸腔跳了跳,陡然一驚,回過神來時望着客廳裏的大花二花,下意識回頭往上看,一時間竟然連剛才是怎麽跑下樓的都忘記了。
後來簡席言在樓上畫室裏再沒出來,她被“趕出來”在樓下等了一會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上樓去敲門。
最後直到外面天空徹底黑了下來,大花二花急躁的過來蹭她的褲腿,她從廚房找了狗糧,給兩只一只倒了一點安撫好,回頭看了眼樓上,自己默默回了家。
自始至終,連句道歉的話都沒能當面說出來。
華燈初上時,夜空中高懸的清輝一點一點被厚重的雲層吞沒。光遙出了地鐵口,趁着夜色沿路往回走了沒多久就有零星的雨點飄下來。
落在挎着單肩包的胳膊上,她腳步一頓,低頭摸了把胳膊,指尖沾了點水漬,不由得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廣安小區一街之隔的路口拐角初夏時新開了一家“老街燒烤”,正趕上夏季撸串的時節,周圍吃飯的地方又少,這裏一開業每天下午不到飯點就沿街排好了桌子,一桌換一桌,每每都能折騰到深夜才打烊關門。她有時候晚上寫稿寫得晚,下樓買宵夜時還能隔着一條馬路隐約聽到幾分喧嘩吵鬧的嘈雜聲。
一家排擋幾夥客人,憑白就給這古典靜雅的老街區添了點不常見的煙火氣兒。
她喜歡這種煙火氣兒,仿佛能把她心底的郁悶一掃而光。
此時路過路口拐角,空中落下的雨點密集了些,有幾桌露天吃飯的客人不願意進屋坐,燒烤攤上的服務員給拿了簡易的擋雨棚子,幾桌人吆喝着一起搭夥拉雨棚。
一路走到廣安小區門口,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把肩膀打濕了一層,她舉着包擋在頭頂上,腳下步子仍舊不急不慢往前走。
路過門口快餐店時,老板娘坐在門口就着小板凳上的手電筒燈光,一根一根的摘一捆小青蔥,遠遠地看見有人影往這邊走,走近一瞧是熟人,驚奇的“呀”了聲打招呼:“遙遙啊,還真巧,剛沒多會兒才見你男朋友牽着兩只狗出來溜這會兒又看見你了,怎麽最近都沒見你們倆人一塊進進出出,倒是你男朋友那小侄女上周大晚上還來買過小籠包。”
老板娘自從知道她名字後每次見面叫她時總會是“遙遙啊遙遙啊”,在名字後面加個語氣助詞,南方阿姨說話時慣有的婉轉腔調,光遙每次都喜歡聽老板娘這麽叫她,覺得特別好玩又親切。
可是現在聽來,全被其中随口說出的“男朋友”三個字戳中了要害,像一根尖銳的刺紮進了胸腔裏,在荊棘叢生的密林裏,雖渺小卻致命。
迎着老板娘的滿面笑容,她一時心起尴尬,不知該如何回,雨下得大了些,老板娘見她還站在雨裏,趕緊拉她進來避避,順便問了句吃飯了沒有。
她盯着牆上手寫的菜單,失神片刻,回頭問:“阿姨,還有馄饨嗎?”
老板娘放下手裏的小蔥,起身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想起來說:“現成的倒是不夠下一碗了,冰箱裏還有點餡兒你能吃多少我現給你包點。”
說完,正要去廚房卻被一旁的人叫住。
她擡眼,透過塑料擋風窗簾往室外閃着燈光的雨幕裏瞧了眼,回頭俏皮的笑了笑:“不用,我要生的就行。”
……
從快餐店出去,光遙打着老板娘借給她的雨傘,刷卡進了小區門口,走了幾步透過密集的雨簾遠遠看見停在樓道口熟悉的黑色吉普。
站定,駐足了片刻。
深呼了口氣,毅然決然的轉身向着那邊樓道口走去。
電梯升上十四樓,“叮”的一聲,門開走出去。
幾步遠的距離,站定在門口卻猶豫了許久。
想要敲門,手擡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擡起來,樓道裏的聲控燈亮了又滅,她再輕輕跺一下腳重新點亮。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跺了幾次腳,直到腳底震得麻木,提在手裏的塑料盒裏還沒下過的馄饨都快軟成一灘,仍舊站在門前舉棋不定,低頭盯着腳尖,垂在腿邊的右手攥成拳頭。心裏給自己打氣,打定主意,默念十個數之後舉手拍門。
一、二.三……
四……
五……
……
五還沒數完,正在想着下一個是六,門後忽然有幾下噗通聲傳來,她陡然驚住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門從裏面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