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路52
52
耳邊溪流聲依舊清晰悅耳。
頭頂天空腳下大地,林間幽靜,身處這般人間聖境,愣是把情緒結合着天時地利發揮到極致,光遙那可憐的畫畫功夫也沒有提升一點點。
手抱着胳膊肘,鉛筆差點把下巴戳穿了才勾勒出一星半點背影輪廓來,反觀簡席言,纖細的鉛筆捏在他手裏仿佛是有了魔力的魔法棒,充滿靈力的翻飛舞動,所到之處幾筆之間點睛成彩,短短片刻,面前的初稿已經基本定型,比之前她第一眼看見的更加豐富多彩,形象逼真。
再看看她自己的……總覺得比例好像不大對,看一眼手機再看一眼畫板,糾結了一會兒脖子的長短問題,最後目光盡數落在了手機上。
屏幕裏正中一個挺直颀長的背影,迎光而坐,手肘微曲,墨綠色的背景裏,透過黑亮柔軟的發梢仿佛能看見背光遮住的另一側,有些認真,又有些閑散随意的神情。
旁邊人影輕動,捏着手機的指尖微微收緊
天光更暗沉了幾分,院前的暖燈照過來,遠處竹林若隐若現,不知何時起了風聲,夾帶着一絲濕氣,涼風吹過陣陣,林間嘩啦作響。
手機屏幕倏然滅掉燈光,眼前頓時一暗,食指不經意間按了下電源鍵。
清晰的背影重新映入眼底。
“找了半天終于找對地方了,這地兒怎麽連個信號也沒有,電話也打不通,差點以為今晚得睡大馬路邊了。”
“山區裏都信號不好,最近已經在架設電纜了,等你們下次來指定打國際長途都沒問題。”這聲音是池旭的老板朋友,熱絡的招呼着晚到的熟人。
五六人結伴的吆喝聲輕易穿過風聲傳了過來,還有“汪汪”一聲興奮的狗叫聲。
“喲,這大狗是拉布拉多吧,這麽精神,你這兒養的?”
……
一行人你來我往,其中從頭到尾穿插着熟悉的狗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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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鬧聲中,幾人商議着在院子裏吃晚飯,昏暗的暮色倏然間亮如白晝,院裏樓頂上開了盞瓦數極高的戶外強照明燈,明亮的白熾燈光一下子照亮周圍五十米。
突然變亮的環境裏,光遙眼睛一閃,忽然聽見耳邊起伏着低沉暗啞的嗓音:“怎麽畫背影?”
簡席言終于徹底轉過來端詳她的“簡筆畫”,有些忍俊不禁,但到底沒有笑出來。
但她還是不滿,撇了撇嘴,哼聲:“很好笑啊。”
“我清楚你的實力,這算是有進步。”視線從畫板上回到她臉上,他重複,“還沒回答,怎麽畫背影?”
他像是真的好奇,一點都沒有在“她畫的是他”這件事上做文章。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兩人正一臉愉快的交流着這個話題,一點忸怩之态都沒有。
“因為,我覺得畫背影比較有藝術感……而且襯着周邊的景色還有點朦胧的……美感……”絞盡腦汁胡編亂造,終于說不下去了,最後點明,“……而且畫起來簡單一些。”
好吧,她只是不想承認,為什麽畫個背影,反正都是他,眼睛鼻子嘴五官多難畫,不如一筆帶過的頭發,當然怎麽簡單怎麽來。
剛開始還趾高氣昂,越說聲音越小,光遙低眉垂首,用磨鈍了的鉛筆尖一下一下戳手指。
恍惚間,耳邊一聲輕微的仿佛溢出來似的低笑聲,她豁然擡頭,四目相對間,簡席言微側着身子,坐的角度恰好,畫架頂端遮住一半瓷白的燈光,下巴擋在陰影裏,只一雙眼睛微光四射,幽深黑澤的瞳孔好似旋渦反射着盈盈波光,把人輕易吸引進去。
心裏“噗通”一聲,好像重物落地的聲音,她驀地僵住身形。
筆尖滑過指縫,擦過膝蓋,“啪嗒”掉下去。
忽然回過神來,臉頰瞬間滾燙,匆忙把手機擱在畫架前,掩飾性的低下頭去找鉛筆,摸了一圈兒終于碰到筆尖。
輕呼了口氣,再擡頭時卻發現自己的手機竟然到了簡席言手裏。
她一愣,看着他被發現之後仍舊淡定的左右滑動屏幕,有些氣急:“你拿我手機幹嘛?”
“你的冰淇淋确定不吃了?”簡席言絲毫不受影響,不動聲色轉移了重點。
一句話成功将她的視線從手機上拉回去,瞥見被忘在畫架旁邊一個時候的冰淇淋,打開一看,都化了大半。
趕緊連湯帶水吃了幾口,一下從嗓子眼涼到胃裏,再擡眼瞥見被抛到腦後的手機,在他面前一張一張的照片翻過去,已經從最後翻到了第一張。
“你怎麽随便翻我手機,這麽不禮貌……”
腦子懵了懵,忽然“嗷”的一聲站起來。
要命啊簡直,她給他單獨列出來的相冊全都被他一張不落的看完了,裏面幾乎全是各種角度對他的偷拍,有的甚至還剪貼配詞各種美化了……
雖然一向都不遮掩自己對他的企圖,但這麽毫無遮攔的暴露在他面前,她的小自尊心啥的還是受不了的啊。
光遙霍然起身,一腳踩在石頭上,帶翻了凳子,又被凳子腿兒絆了下往前一撲。
白天在林子裏的一幕重蹈覆轍,上身慣性的緣故前傾撞上來,簡席言顧不得多想,及時伸手攬住她,空出一只手連帶着她手裏的冰淇淋盒子一起握在手裏穩住。
手心的涼意和手背的溫熱相觸,光遙胳膊縮了縮,面前人的身影自瞳孔中央放大,頭一低,毫無設想的,臉對着臉印了下去。
被冰淇淋凍過的嘴唇有些麻木,只傳來些微模糊了的異樣觸感。
卻覺得整個人都要爆炸了,神經末梢全部起立,大腦短路時只有一個念頭——
她、她、她、終于又親上了!!
啊啊啊……
一秒。
兩秒。
三秒。
……
帶着涼意的嘴唇一貼上來的剎那,冷得像冰塊,卻又軟得像棉花,柔和與寒涼的摻雜,像是一星帶電的火花,瞬間從起點竄遍全身,還有一些黏膩的觸感,混着一絲竹葉青草氣的奶油味竄進鼻間。
好像有什麽異樣的情緒一瞬間蒸發。
握住她左手的指尖碰到冰淇淋盒子上的水珠,簡席言松開手推了她一下,沒推動,沉着氣叫了聲:“光遙。”
短暫的停滞,匆忙退開。
“簡老師,對不起啊。”
嘴裏雖然低聲道歉,面上卻是笑得張揚。
目光落在他嘴角邊那一點栗色的痕跡,分明就是她嘴上的冰淇淋蹭上的。
簡席言涼涼的看她一眼,也沒回應,只是眉目蹙着,擡手摸了把臉。
“呃……我這有紙巾。”
她趕緊抿着嘴角奉上紙巾,奈何腦海全都是剛才那一幕,怎麽都揮之不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呃……要不再來一次?
眸中精光一閃,她故意腳下一歪,作勢又要朝前撲過去……
然而這次簡席言直接站起來從後面扯住她衣領給拽回來,利用身高優勢,在他胳膊下轉了個圈兒,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到。
一眼将她的小心思看穿,聲音涼了些,毫不留情的評擊:“除了一還想有二,光遙,你不覺得演技差了點?”
摸着被領子勒到的後頸,聽見他有些刻薄毫無溫度的奚落,怔了半響,她小聲的撇撇嘴:“非得這樣麽……”
“什麽?”
極小的聲音依然被他聽到,精準的捕捉到每一個字,微挑的尾音混着冰淇淋的香味連同天際最後一絲光亮一同飄散而過。
接過遞到眼前的手機,按亮,屏幕上是相冊裏第一張照片,那個翅膀上添了一朵火紅色玫瑰的天鵝冰雕。
那一抹鮮豔的火紅好像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
毫不猶豫的按滅了屏幕。
她嘟着小嘴的樣子,有些埋怨,還有幾分嬌氣。
“明明是你已經給了我希望,讓我能靠近你的,卻是我往前走一步你退一步,我走兩步你又退三步,我想往回走的時候你卻反過來拉我一把……如果不是你……”
極底的嗓音,後面的話不知道是她沒有說下去,還是被風吹散了。
再無事可做,盯着自己的“簡筆畫”,小口小口吃着快要全部化成水的冰淇淋,一勺一勺,又一勺……
如果那個人不是你……在她以往的認知裏,這種無作為的拉拉扯扯,只是那些為了想讓你繼續喜歡着他,不想失去那種被愛着的虛榮感,這種人統稱為“渣男”。
可是她知道,就因為他是簡席言,所以這種念頭一秒鐘都沒有存在過。
他只是生性冷清,或許因為她還不夠好,還不足以走進他的心裏,她努力的不夠,總之……
歸納着原因,不自覺嘆了口氣,忽而聽見他的聲音:“好吃嗎?”
她一愣,回頭見他盯着自己手裏的冰淇淋。
化得快不成樣子了,她咬着塑料勺,“啊”了聲,呆愣的點頭。
摳了半勺最後一點還算成型的,仰着頭,往前一送,問:“你想吃嗎?”
……
她發誓,真的是下意識,完全沒過腦子就這麽讓出去了。
乍一回神,瞧見面無波瀾的臉,還不等說“對不起不好意思”,他已經往前一落身子,湊過來,就着她的手連勺子一起含進嘴裏。
就這麽……吃吃吃了進去……
舌尖晃了晃,然後喉結滾動了下……咽下去了……
她眼睜睜看着,目瞪口呆,差點把塑料小勺給捏碎了。
這、這是她吃過、吃過的?
哎……
這勺子還被她含在嘴裏過,在上下牙間來回逛蕩過……
誰能告訴她,這算不算是……間接……那、那啥了??
握着小勺的手停在半空中收不回去,簡席言看向她,眸光隐在暗影裏笑得有些促狹:“怎麽,嫌棄我?”
“……”
555,颠倒黑白啊你這是……
光遙默默低頭盯着鮮綠色的“冰淇淋湯”,剛才還覺得竹葉氣清香,淡奶油爽口,甜度适中不膩,獨特的口感難能可貴,現在全都一個字都想不進去……只覺得這顏色鮮豔的比這竹葉背景還要綠……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這幅突然矮下來低眉順眼的模樣落在簡席言眼底,嘴邊促狹的弧度愈發加大。
目光從她臉上轉到手裏的手機上,眸光微閃,沉吟了片刻。
光遙還沒徹底從前一番轟炸中鎮定下來,就聽到一聲沉靜的:“那次冰雕展,你第一次見面就開始喜歡我了?”
不是調戲也不是開玩笑打趣,語氣平靜的一本正經,正經的像是在談論公事。
饒是如此,腦中還是“轟“的一聲炸響。
緊緊攥着手機,指尖用力到泛起一片青白。
遠遠地,晚到的一行游客笑鬧聲不斷,各自收拾着準備露天的晚餐,與這裏靜寂低沉的氣氛分割成鮮明的兩個世界。
這個問題早就重申過,好像也不需要她再次回答,他沉默了會兒繼續往下說:“一見鐘情,你喜歡我,因為我這張臉?”
她摳着手機殼,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本能的搖頭。
簡席言無視她的回應,目光灼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你還會對我一見鐘情?”
光遙自認是顏控,但也有自己的底線,因為他長得好看而喜歡他,到底是不是,這件事好像沒被她正視過,此時被他拿出來擺在明面上,她一時間也回答不上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我不否認這是一個因素,因為我不喜歡醜的,另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那種吸引我的氣場……”
越說越混亂,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我喜歡的是全部的你,少一點我都不會喜歡。”
就那麽恰到好處,你的每一分,無論好的壞的,我都喜歡。
原本有些不足的氣勢不知道怎麽忽然來了底氣,說完這些,她像是得勝而歸的将軍,迎風耀武揚威。
過肩的長發散在耳後,才洗完澡沒幹的水汽已經悉數被風吹盡,
清透的眸子精光四射,折射着透亮的水光,簡席言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在她面前萌生了後退的念頭,原先自以為堅定不移的腳底不知何時竟開始松動。
須臾間的靜默。
終于,他斂下眼,清淡的開口:“光遙。”
沉了口氣。
“我還有很多你沒看到的,我脾氣不怎麽樣,不會說好聽的話,有很多不想去做的事,也不喜歡去妥協……也許嘗試過以後你會發現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付出的時間,付出的精力,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是毫無意義的,那時你會後悔當初所做的一切……即便是這樣,你也不會介意?”
他的聲音徐徐,一分無奈,兩分溫和,三分硬朗。
剩下的那些,光遙一字一字的全都聽進耳裏。
從開始到最後,先是頹敗失落,而後驚詫錯愕,最後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揚了起來。
“不介意。”
一點都不,所有的回答悉數轉化成重重的三個字。
感情本就是一場你來我往的博弈,何況她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會輸。
所以……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當做是……我們之間的關系又進了一步?”
極力壓抑着心裏的激動,她刻意保持鎮定,臉上的喜悅之情還是不自覺流露出來。
什麽友達以上,戀人未滿,什麽不成熟的暧昧期……
這些以前全部被她唾棄的耍流氓行為,到簡席言這裏統統全部另談,只覺得,哪怕有一丁點超越朋友之上的感情都是值得慶賀的。
說話間,靜音模式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簡席言從褲兜裏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接電話之前看她一眼:“回去在簡月簡明軒他們面前別亂說話,明白?”
生怕她把持不住,又說了什麽有的沒的,覺得有必要多囑咐一句。
他這算是默認的一句話讓光遙聽來眉開眼笑的,重重的點頭應下,她不亂說絕對不亂說,知道他介意什麽,保證一個字都不會說。
畢竟戰果還沒有徹底核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