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路17
長路17
簡席言下樓的時候就見她肩膀一聳一聳的,側頭手虛攏在嘴邊強忍着笑意。
聽到聲響,光遙擡頭往樓梯上看,瞬間收住笑,反應太及時,嗓子眼被口水嗆了下,幹咳了好幾聲,見他下來,趕緊往樓梯口旁邊讓了讓。
“找了找,就還有一包了。”他走過來,直接略過還在捂着脖子擠眉弄眼的簡明軒,把一包還沒開封的魚食遞給她,“走吧,我下樓去車裏拿東西,順便送你下去。”
光遙道了謝,接過魚食,點點頭:“哦。”
臨出門的時候,原先一動不動,好好地趴在簡月腳邊地毯上快要睡着了的兩只大狗聽見門響動,迅速睜開眼,一看見簡席言要出去,立刻跟商量好了似的,瞬間活力四射從茶幾邊竄出去,趕在兩人之前先一步一一起竄出了門外。
光遙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吓了一跳,兩只狗一前一後閃電式的從眼前閃過,直接傻眼兒了。
簡月在簡席言看過去的譴責目光中無辜的送了聳肩:“今天一天都沒領着它們出去遛彎兒,估計快憋瘋了,能忍到現在已經是兩條狗漢子了。”
于是,無奈之下,簡席言只能順帶領着兩只狗一塊下樓放風。
電梯裏,狹小的空間中,光遙一進去就緊緊地貼着牆角站好,離着兩只短毛犬盡可能的拉開距離,好在簡席言站在中間,稍稍阻隔了些視線。
氣氛沉悶的讓人窒息,她沉默的低着頭一言不發,偶爾餘光越過旁邊的人快速看一眼兩只狗,再擡頭瞥一眼頭頂跳動的樓層,心中默念着電梯快點到快點到。
數字從14開始往下跳動,一點一點,規律平穩的挪動到六樓,在電梯輕微運行聲中,耳邊忽然間響起一道不大不小的說話聲:“你怕狗?”
不知道為什麽,在如此密閉的空間中,再加上還有兩只狗的存在,咋一聽到他的聲音,咕咚一下,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冷水裏,渾身起雞皮疙瘩。
猶豫了一會兒,正想說什麽,忽然想起剛才簡月問過同樣的問題,還說他喜歡狗。
糾結了幾秒,到嘴邊的話及時轉了個彎兒,低垂着目光盯着自己腳尖反射的光影,她硬着頭皮小聲說:“沒……不怕。”
簡席言聞言挑了挑眉,倒是對她的這個回答有點意外,轉過頭,垂下眼目光恰好落在她黑亮柔軟的發梢上,電梯廂頂明亮的燈光散落下來,照在細密乖順的發絲間,如水波般盈盈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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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遙低着頭,耳邊零散的碎發隐約遮擋着露出來的半邊側臉,一只手緊攥着牆邊扶手,指尖用力得微微泛着青白,他微蹙了下眉,沉凝了一瞬。
還沒松口氣,下一刻,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簡席言嘴邊隐隐勾起一絲弧度,彎腰拍了下大花腦袋,眉眼一挑,大花立刻心領神會,聽話的轉了半圈從他後面繞到另一邊,站在兩人中間,晃了晃尾巴,然後對着光遙親昵的嗅了嗅,緊緊貼着腳邊蹭了又蹭。
大花一動,二花也緊跟着站起來,晃着身子,兩只大狗一活動,本就狹小的空間愈發的滞塞,光遙感受着腳邊柔軟的觸感,即便穿着厚厚的保暖褲,依舊緊張的瞬間渾身寒毛直豎。
她不但怕狗,對那些毛絨絨的小動物都親近不起來。
頓時吓得臉色發青,呼吸淩亂,手背在身後緊緊扣着扶手,僵着身子一動不敢動,慌亂之際,忽然聽見他冷淡的聲音,帶着一絲隐約可察的笑意:“這就是你說的不怕,嗯?”
她被吓得大腦短路,等到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擡頭錯愕的對上他冷凝的眸子。
有些慌亂,有些無措,有些失神落魄。
電梯“叮”的一聲輕響,門緩緩的打開。
簡席言轉回頭,半蹲下來,在大花脖子上摸了把,低聲道:“自己去玩。”
話音一落,大花乖巧的往他手心裏拱了拱,像得到了命令一樣,“汪汪”一聲,迫不及待的撒開腿奔出了電梯,二花緊跟在後一并歡快的飛奔出去。
兩只狗一出去,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電梯門還開着,簡席言站起來,準備往前走時,回頭看她一眼,清冷的視線掃過依舊僵硬縮在角落裏的瘦小身影,頓了頓,随口問了句:“小時候被狗傷過?”
光遙驚訝的擡眼,點點頭,不敢再故意隐瞞:“很小的時候,以前住的家屬院裏有很多養狗的……”她頓了頓,見他還有繼續聽下去的意思,才接着道:“其實我自己不怎麽記得,是我媽跟我說的,我三四歲的時候在外面玩,被一只小狗抓傷過,自那以後只要見着狗,撒腿就跑,所以直到現在還是,看見狗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尤其是那種大狗。”
實際上,對于自己小時候被狗抓傷這事她是真的沒什麽印象,但肯定是真實存在的,不然她自小就對狗這種生物産生骨子裏的排斥沒法解釋。
唯一的說法就是小時候有了心理陰影。
簡席言聽完,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眼光輕微的閃了下,半響才想到什麽說:“大花跟二花是簡月自小養大的,性情溫順,不會主動攻擊別人。”
不知是不是刻意,在安靜的空間裏,他的聲音不似以往冷沉,難得柔軟了幾分,有着平日裏難以察覺的溫和。
他說完,沒再管她,率先走出電梯。
光遙盯着眼前慢慢步入黑夜裏的背影,嘴角的弧度輕巧的勾起來,然後越來越大,忍不住輕哼出聲,又怕被他聽見,壓下笑意趕緊從後面跟上。
在她看來,雖然只不過一句随口的解釋,但是聽着他第一次對自己這樣柔和的說話,心中的歡快還是膨脹的快要溢出來一般。
出了樓道口,門口的感應燈立刻亮起來,外面剛下過雨的天空沉寂深邃,如同洗過一般的夜幕,透着濕冷寒涼。
遠處岔道口隐約傳來撲通聲,大花跟二花聽見聲響,一前一後互相追逐低聲叫着,對着燈光來源處撲過來,跑近看見他們兩人滑稽的晃了晃腦袋,又重新掉頭跑遠了。
簡席言準備轉身往停車位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麽,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後面出來的人,目光流連稍許,思慮了一會兒說:“回去喂魚食時間太晚的話別喂太多,一般一次喂的量要在五分鐘內吃完……還有網上的東西別亂買,熱帶魚嬌氣,不能随便亂吃東西。”
光遙愣了下,見他說完重新回頭往前走,幾步走下臺階叫住他:“簡老師。”
他聞聲停住,回頭,挑了挑眉:“還有事?”
藏在寒夜裏的聲音如同被雨水洗過的夜空,寒涼深邃,濕冷淺薄,聽不出半點喜怒,之前在電梯裏那點僅存的柔軟不知何時被他藏得一點不剩,仿佛雨後消融殆盡的春雪。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簡席言清冷的眸子隐在夜空裏,他站在石子路邊,綠化帶旁幽靜的小路盡頭,背光而立,身後一盞暗沉的路燈光打落在背影上,映得他挺拔的身影輪廓隐隐發亮。
光遙走下最後一層臺階,盡量和他靠近,輕靈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空氣裏:“簡老師,我以後如果有養魚方面的問題可不可以打電話問你,要是你沒空的話,我發微信問你也行。”
說完,看着他期翼的眨眨眼。
任由他一眼将她看透。
簡席言換了個手拎着車鑰匙,目光犀利,斂下眉間的情緒,開口道:“賣魚的時候老板跟你說的都沒認真聽?”
“聽了,老板好像沒說完,有的我也沒記住。”這話是真的,去買魚那天,最後老板跟她說注意事項,因為自己急着出去追他,所以根本沒聽全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網上有。”他換了個說法,“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上網查,而且養魚不複雜。”
光遙鼓了鼓嘴,執拗道:“可是我沒養過,就覺得很複雜。”
“回去我把店裏老板的電話給你,有什麽不明白的打電話問他。”他沉着聲下了最後通牒。
“可是我和老板不熟,不好經常打擾別人。”她說這話時心虛的撇開眼,假裝往遠處看,尋找大花跟二花的位置。
“不熟?”簡席言覺得好笑,把玩着手裏的車鑰匙,按了下尋車鍵,身後黑色的吉普響亮的“滴滴”聲倏然間劃破夜空,深邃的視線盯着她,嗓音好似穿過重重暮霭:“那你跟我很熟?”
可不是怎的,熟,當然很熟,以後肯定還會更熟!
再說都來你家了,怎麽可能不熟呢?
當然這話光遙只敢在心裏想想,不敢說出來,只是仰着頭目光堅定的看着他,硬氣的點頭。
身後車燈乍亮,兩聲過後很快歸于平寂,簡席言雙手抱胸,玩味兒的勾着唇卻是一臉審視。
“光遙。”
背後一陣冷風吹來,徑直竄進脖領,寒氣繞過周身,被點名的人冷不防顫了顫,擡起頭來目光筆直看向他,面無波瀾的臉上透着幾分威壓,眼底湧動着着幾分煩亂和隐忍。
以他的脾氣,仿佛下一刻便能一言不語直接甩臉而去。
或者臨走前還會有一句犀利刻薄的譴責。
她沉着心,靜靜的等着他接下來的行動。
此番表情,落在簡席言眼中俨然是一臉大無畏,為正義不惜舍身赴死的決絕和盲目無知的勇氣,無一不彰顯着“愚蠢”和“天真”。
可就是這份藏在面容之後的純粹,把他先前澆築起來的嚴苛和氣氛一點一點的軟化,最後竟生出幾分無奈。
他伸手捏了捏眼角,出口的聲音依然冷淡:“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你沒聽明白,還是我沒和你說明白,需要我再重新解釋一遍?”
果不其然,該來的還是要來。
光遙不傻,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只是有了心理準備。不像上一次,按下心裏一絲委屈,嘴角微勾,搖頭道:“不用,我聽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他挑了下眉,依舊審視她。
“不就是你不喜歡我,對我沒意思,即便我再怎麽樣,我們之間也沒可能,所以讓我停止對你的癡心妄想。”光遙抿了抿下唇,一口氣說出來,輕巧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說完,擡眼清靈的目光逼視着他。
簡席言一言不語,對視片刻,不動聲色轉開眼,沉默了會兒低沉的聲線透着克制壓抑的隐忍:“你送的魚缸我收下了,算是兩清,不管你還有什麽目的,或是別的心思,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希望到此為止。”
聲音冷的像冬日裏的寒潭,不帶一絲溫度。
說完,收回眼,他轉身往車前走。
光遙站在原地,盯着他一步步走遠的背影,眼中似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堆積,緩緩的融化、勾勒,最後清晰地顯現出獨屬于簡席言的涼薄身影。
眸光一閃之間,沖着背影的方向,忽然堅定地開口,“簡老師,你知不知道,我有一個自小就有的習慣,喜歡什麽東西從不會立刻去買,而是要等上三天,如果三天之後我依然喜歡那個東西,不管價格高低,我會不顧一切的買下來。”
寂靜的夜幕像有沉了低的石子,漾起一波波惹眼的漣漪。
清亮的聲音倏然間傳進簡席言的耳中,他開車門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回頭,隐約可見昏暗的燈光下藏在黑暗裏的人淺笑嫣嫣的小臉。
光遙見他轉身,高興地彎了彎唇角:“我以前去英國的一個小鎮,偶然間在一個地攤上看到一幅發黃幹裂的油畫,看到的時候就覺得沒來由的喜歡,雖然價格不算多貴,想買又覺得買來沒什麽用處,後來我為了那副畫改簽了原本定好的第二天清早的機票,愣是在那裏多逗留了三天,三天之後我去買了那幅畫和機票……”說到這裏她忽然停頓了一下,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語氣鄭重:“并且那副畫我保存到現在,依然愛不釋手。”
那副油畫和孟小秋所知道的茶杯事件一樣,都是光遙生性固執的有力證據。
孟小秋常常說她,對于自己真心喜歡的東西,堅持起來連她都覺得可怕。
她說完,簡席言靜靜地看着她,目光好似融入夜色裏般深沉,看不出情緒。
“我從遇見你開始,到回國元旦那天,用了一個星期,來看清自己想要的。”一個星期,比三天的時間還多了四天,已經足夠讓她認定,自己必須去努力才能不後悔,“所以,不管你怎麽想,對于我想得到的,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的。”
她俏皮的沖他眨眨眼,一輛晚歸的汽車閃着後尾燈自身後經過,暖黃的燈光遠遠地從身側照過來,纖細的身形照在腳邊堆積的水面上,映出淺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