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第 89 章
本來麗娘想着他們有十幾人, 拿下一個小姑娘還是可以的,萬萬沒想到,男人竟然去而複返, 還拿了這麽厲害的東西!
那定然不是尋常的連弩, 若是普通連弩他們不可能躲不過去!
麗娘臉色陰沉,眼看着還有其他人加入, 今天想要帶走她怕是不能了。
該死!
該死的大理寺卿!
愣神的功夫,提劍而來的顏淮面無表情的朝着麗娘攻來, 麗娘只能凝神對戰。
這邊蘇子烨拉過琳琅, 仔仔細細的打量之後, 才放下心。琳琅則是看着他手上的連弩,認出是他自己改良過的。
“所以, 大人先離開,就是為了取這個東西?”
明知道讓他走是最好的選擇, 她也有機會脫身。可當時心裏還是下意識的失落了,就像是被抛棄了一樣。
之前被孟旭升舍棄,然後又被他舍棄。
說不難受是假的, 她只是在自己騙自己罷了。
可是現在,就像是陰雨連綿許久的天,突然放晴。溫暖的日光照着琳琅, 讓她整個人從內到外都覺得溫暖。
“嗯,”蘇子烨應了一聲, 見她面色發白, 他溫聲問道:“冷?”
他本想拉過她的手,但不知想到了什麽, 沒有動作。
琳琅笑着搖頭:“不冷,反而是熱的。”
倆人說話的時候, 琳琅也是一直注意那邊打鬥的動靜的。“大人,你先歇着,我去幫忙。”
蘇子烨颔首。
這時候老侯爺忽地爽朗一笑,大聲道:
“今天,就讓爾等看看馮家槍法!”
“我只教一遍,看好了!”
老侯爺這話沒頭沒尾,顏淮等人不明所以,琳琅卻是懂的。
老侯爺在給她展示,是在教她。
琳琅站在那沒動,靜靜的看着老侯爺一杆紅纓槍橫掃一片。
她原本不想抱着太大的希望的,若是……若是一切都是誤會,那便是一場空歡喜了。
可是,此刻,琳琅忽然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她直覺老侯爺說的是真的,他當真是自己的外祖父。
“槍,諸器之王。”
“以諸器遇槍立敗也!”
老侯爺雖然年事已高,但身姿矯健聲音洪亮,他槍法來勢洶洶讓敵方措手不及,奇異刁鑽的角度,已經讓對方招架不住。
“看好了!”
老侯爺動作簡單并無過多的花招,但每個招式都似蘊含着無窮的力量,讓敵方狼狽躲閃,用盡全力抵抗。
那紅纓飄動,如同老侯爺輕盈的動作般,運轉槍頭,直擊敵方面門。
那人手裏用的是一把大環刀,趕忙運氣抵住,堪堪沒讓自己被擊中,但正值壯年的他竟然被老侯爺逼退了幾步!
“破刀,破劍,破鞭,諸器之王破萬法。”
老侯爺嘴裏念叨着,手上的動作不停,連着擊退了三人。
而琳琅認真的看着老侯爺的動作,內心震驚不已。
她從未見過有人能将長。槍用至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她原本一直不喜槍的笨重和不靈活,但現在看來,是她功夫不到家了。
老侯爺似是很高興哈哈大笑,臉色紅潤瞧着氣色好極了。
有人從背後襲擊,被老侯爺用槍杆錘到胸口,吐了一口血後倒地不起。
“世人只知用槍’頭,而于槍根殊不留意,技藝所以虛浮也。”
老侯爺說着,便展現了兩頭攻擊的動作,每一招一式,都被琳琅牢牢記住。瞧着老侯爺大開大合,實際上槍尖如鈎,能于對方掌心挖而去之,技藝精湛,讓人想要拍手叫好。
“槍戳一條線,棍打一大片。”
老侯爺臉上笑容越發的大了,一個人竟然有千軍萬馬的氣勢,讓亂黨一群亂了陣腳,只覺得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老侯爺躍身上前,在對方勢弱的同時,攻勢猶如一張密網,将其包裹其中,避無可避。
“孩子,今日馮家槍法,就交給你了!”
老侯爺說着,又解決掉二人。
琳琅蹙眉,莫名的覺得這句話哪裏不太對,但見有人朝
着老侯爺殺去,琳琅來不及多想。
她腳尖一點上前攔住,爺孫倆一個用長。槍,一個用短刀,竟然配合默契,和侯府侍衛以及顏淮等人共同絞殺剩餘之人。
琳琅再次對上了麗娘。
麗娘快速瞥了一眼,只見大門處他們的人因着沒有藥人做盾,節節潰敗,而這裏也要支撐不住了。
今日任務,怕是要失敗。
愣神的功夫,麗娘被琳琅的短刀砍中了肩頭,疼的她悶哼一聲。這少女力大無窮,若不是方才她反應快避開一些,左臂怕是都要被她砍斷。
少女形容狼狽,衣裙撕破了大半不說,還都是血污。但她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即便臉上濺了溫血,也不見絲毫的俱色。
麗娘想到那些山裏的野獸,也是這樣眸子澄清,動作兇猛。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不明白上頭非要帶走她做什麽。
任務完不成,人還帶不回去,定然是要受罰的。麗娘咬着牙,吹了幾聲口哨。
老侯爺直覺不對,這哨聲像是某種訊號,那些人登時收勢,齊齊的奔着琳琅去。
顏淮年歲小,方才和他們對戰中已然受了傷,正白着臉喘熄,他試圖上前阻攔,卻沒了力氣,只能大喝道:“飛揚,救人!”
飛揚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身上穿着黑色衣物,這才看不清血色。飛揚咬牙奮力往琳琅的方向跑,不管他待不待見琳琅,他都必須救下她。
因為,她是大人的心上人。
蘇子烨也發現了這一異常,沉着臉快速舉起手中的連弩,剎那間擊中數人。
但亂黨們很是奇怪,即便是面對諸多阻力,即便後背受敵,他們也依舊朝着琳琅的方向跑,衆人一起出手,朝着琳琅攻去。
老侯爺怒目橫眉,今日剛認回的好外孫,怎麽能讓他人傷了?
許是血脈之情讓老侯爺這個年邁之人最先趕到琳琅身邊,紅纓槍掃過,一片哀嚎。
“孩子,你沒事吧?”
老侯爺臉上的擔心是發自肺腑,讓琳琅頗為動容。
“我沒事,”琳琅努力的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突然被老侯爺一把拽住甩到了一旁,力氣之大讓琳琅腦子發暈。
地上不知何時下了薄雪,滑的讓人站不住腳。
待琳琅穩住身形,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卻見老侯爺胸`前插着一柄劍,順着衣衫溢出血色,濃烈的讓她眼睛發疼。
“侯爺!”
“武侯爺!”
侯府的侍衛,在場的其他人都驚呼一聲,琳琅張了張嘴,卻怎麽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空飄下小雪,落在地上白了一片。就像是老侯爺的白發一樣,白的耀眼。
老侯爺并沒有因着受傷而行動受阻,他直接将偷襲之人了結,然後繼續去收拾其他人。
“侯爺,”琳琅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邊朝着老侯爺的方向跑邊喊,顫聲裏隐隐帶了哭腔,“侯爺,你別動,你別動,太醫,大人叫太醫!”
周遭發生了什麽,琳琅全然不在乎,誰擋在她面前,她就殺了誰。
臉上噴灑的血液越來越多,漸漸模糊了她的眼睛。琳琅雙目赤紅,手中的短刀都要拿不穩了。
她奮力趕到老侯爺的身側,而他,已經單腿跪在地上,靠着身側那杆槍支撐着自己。
“孩子啊,”老侯爺見她來了,張口說話,卻沒壓抑住吐了口血。
“侯爺,您先別說話,太醫馬上就來了,您等一等,有什麽話一會再說,好嗎?”
琳琅蹲在老侯爺面前,聲音又輕又小,像是怕吓到了誰似的。
老侯爺哈哈笑了笑,渾不在意的用手擦拭唇邊的血跡,目光帶着眷戀似的看琳琅,道:
“你的名字真好聽,你娘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唔,也不一定,說不定像極了你外祖母,兇悍的厲害。”
許是想到了侯夫人,老侯爺的目光越發的柔和,大掌拍了一下琳琅的肩膀,問道:
“方才的招式可都學會了?”
琳琅眨了眨眼,只覺得寒風吹的她想落淚。她嚅動嘴唇,半響才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了,于是她點頭,表示都會了。
“好好,”老侯爺連着說了幾聲好,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明顯,不過他忽地雙腿跪地,竟然是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重重的喘熄,見琳琅低頭抹了一下眼睛,他笑着安撫道:
“好孩子別哭,我好的很,從未覺得像今天如此暢快過。”
這時候,倆人附近的亂黨被其他人攔住,蘇子烨也趕到這裏,眼見着老侯爺已經無力回天,他垂眸看向琳琅。
老侯爺掃了一眼蘇子烨,嘀咕了一句:“還算湊合。”
在他心裏,自家孩子都是最好的,自然配的人也要最好。大理寺卿的名頭他聽過,但老侯爺其實嫌棄蘇子烨是個文官,怕他身子骨不好。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老侯爺咳了幾下,看起來氣色更佳,甚至喘熄聲都小了。
琳琅心裏一沉,她上前握住老侯爺的手,撒謊道:
“您不是想見我娘嗎?再堅持片刻,待你好了,我便讓我娘過來看你。”
“你娘啊……”老侯爺眼神恍惚了一下,唇角扯了扯,露出苦澀的笑:
“你娘,她會不會恨我啊,恨這麽些年也沒能找她,沒能讓她享受該享受的。”
琳琅将頭搖的像是撥浪鼓,眼見着老侯爺眼裏的光漸漸暗下去,她哽咽着道:
“不會的,一定不會,她是善解人意的女子,就算生氣,只要您說點好話,她就原諒您了。”
琳琅不記得自己娘親的容貌,也不記得她的性格。但她覺得,一定會的吧。看在老侯爺的份上,她也會幫忙求情的。
老侯爺笑了,寵溺的眼神看着琳琅,道:“你是個好孩子,我唯一的心願,因着你也完成了。”
蘇子烨皺眉,琳琅更是慌了。人沒有所求,那便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意願了。
琳琅連忙道:“不行,老侯爺,方才我是騙你的,其實我沒學會,你若是真心教我,那便日日教,我笨,起碼要一年才能學會。”
“你這孩子,”老侯爺笑的開懷,琳琅上前想要扶起他,被老侯爺拒絕了。
“我的身體我知道,就這樣和你說幾句話便好。”
倆人說話的功夫,得了消息的馮睜等人也趕來了,同來的還有太醫,診斷過後,搖了搖頭。
馮睜跪在地上,無聲流淚。琳琅則是倔強的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佯裝不滿,皺眉道:
“難不成你是騙子?今日剛認完人,就不管我了?”
老侯爺明顯出氣多進氣少了,臉色也從紅轉白,就算太醫送到嘴邊的藥丸,他也不肯吃,只搖頭道:
“我還有幾句話想要說。”
吃藥怕耽誤,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這身子本就是強弩之末,能撐到現在已然是再也撐不住了。他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退開一旁,只留下馮睜和琳琅。
馮睜跪着上前,“父親,您說。”
老侯爺對着馮睜,嚴肅的道:“你答應我的,可還記得?”
“孩兒自然記得,不敢忘卻!”馮睜立即回答舉起手掌朝天,“諾言必履,若有違背,天……”
不等馮睜說完,老侯爺揮揮手:“行了,我是了解你的,自然信你。待我走之後,你就請奏繼承侯府,府裏的一切都靠你了,莫要給馮家丢臉。”
“孩兒知道。”
老侯爺轉頭看向琳琅,道:“孩子,以後侯府就是你家,他便是你舅舅,你有任何難事都不要獨自撐着,有家人幫着你。”
家人二字,讓琳琅再也繃不住了,淚水沖刷臉上的血跡,看起來甚是吓人。
老侯爺用自己的袖子給琳琅擦臉,笑道:“多大的孩子了,怎麽還和小花貓似的。”
嘴上嫌棄,動作卻是溫柔極了,像是要把這些年欠琳琅的全部補回來似的。
“是我對不住你和你娘,”老侯爺深深嘆息一聲,“若是可以的話,往後記得讓你娘去墳前看看我們,想來英娘會很高興。”♂
說完這句話,唇角的笑意還在,他喃喃道:“英娘啊,我來找你了……”
手漸漸往下垂,琳琅執拗的握住,不讓他的手落在地上。
雪落在飄蕩的紅纓槍上,紅與白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像是老侯爺這一生似的,轟轟烈烈。
馮睜俯首,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定不負父親所托。”
再擡頭時,馮睜眼神裏帶着堅定,對琳琅道:“以後你就管我叫舅舅。”
琳琅沒搭理他,依舊握住老侯爺漸漸發涼的手,努力去搓熱。
馮睜心裏一痛,這孩子不過十幾歲,就經歷了這麽多。他看着琳琅的眼神裏帶着憐愛,但還是說出了事實。
“孩子,你外祖他,他去了。”
琳琅動作一頓,風聲将她的聲音吹的模糊不清,馮睜好似聽她說了一句“騙子”。
。
一天的時間,說過去就過去了。雪一直沒停,下的地上一片銀白,即便是天色擦黑之後,也能讓人看見地上的路。
飛揚将廚房剛燒好的熱水提着,往後院走去。
飛揚面上帶了疲憊,心裏也不太好受,但他知道,現在最不好受的便是琳琅了。
走到琳琅房門前,飛揚輕輕敲了幾下門,道:“給你送熱水。”
屋裏沒點亮,也沒有任何聲音,若不是知道她進屋了,還以為屋裏沒人。
半響之後,屋裏才傳來一聲沙啞的“進”。
飛揚推門而入,只覺得屋裏冷的像是冰窟,自己明明給她端了炭盆,怎麽還這麽冷?
定睛一看,原來是窗戶大開,炭盆沒收拾,也快要滅了。
飛揚剛想說話,想到了什麽,他難得的沒數落琳琅,而是将熱水放在浴桶旁,再将窗戶關上大半,只留一小條縫隙,将炭盆重新攏了攏,屋裏頓時熱乎不少。
屋裏不大,也沒有屏風相隔,借着外頭的雪光,能瞧見屋裏床榻上無人,不止如此,桌子旁也沒人。
飛揚正覺奇怪,眼睛掃了一圈,才看見她正躺在自己做的小榻上。
那小榻窄小,也就她這樣的纖細身形才能躺下。此刻,琳琅直直的躺在那,閉着眼睛,雙手放在腹部,像是睡着了一般。
飛揚沒叫她,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将房門關好。
出了房間走出老遠,飛揚才敢重重的嘆氣一聲,搖着頭不知說什麽。罷了,先等大人回來再說吧。
今天發生的事情着實太多,那些亂黨已經攻到院子裏,甚至有的上了二樓。但沒想到,這些都是圈套,皇帝和皇後根本就沒在裏面!
精瘦老頭不信,他明明看見皇帝和皇後一起進來了,怎麽會不見了?随後他想到了,定然是這邊剛進去,轉身就從後門走了。
也就是說,就算他們這次刺殺成功的進來,也只是甕中捉鼈,根本不會見到人。之前外圍的士兵們那般奮力表現,要麽就是不知皇帝不在,要麽就是在演戲。
老頭更相信,這件事只有少數人知道,怕是連那個将軍都不知。
鄧建文确實不知道,還是蘇子烨來了之後,親自去請皇帝和皇後,他才知道的。
“幸虧你早有安排
,否則今日若是驚吓到陛下,怕也是難事。”鄧建文擦了擦不存在的虛汗,然後小聲問了句:“武侯爺,真的……”
蘇子烨神色低落,淡淡的嗯了一聲。
武侯爺兩朝元老,當年馳騁沙場,為大顯立下過汗馬功勞。在鄧建文這等武将心裏,武侯爺是不同的,是英雄一樣的存在。
他心裏憤憤,暗恨那些亂黨。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皇帝竟依然沉得住氣,叫人打掃好後,接着舉行儀式。儀式結束之後,皇帝回宮,叫上了蘇子烨和孟旭升以及鄧建文等人。
所以,琳琅是由飛揚送回來的,顏淮傷的不輕,被爹娘帶走了。
老侯爺那頭則是由馮睜一手安排。
飛揚還記得帶琳琅回來的時候,她就像是提線木偶似的,面上再沒有生動的神情,也不和他吵嘴了。
飛揚不知道琳琅的身份,也不明白為何老侯爺去了,琳琅為何如此悲傷。
只能等大人回來後,再詳細問問了。
。
巍峨城牆,紅磚綠瓦。抽條的梅花綻放開,與雪景相映襯,頗有幾分趣味。
若是往日,皇後或許會得了興趣,在宮裏舉辦一場宴席,邀請貴婦們入宮賞景。但今日,半點興趣都無。
回來後皇帝便帶着人進了禦書房,從天亮到天黑,不曾有一人出入。
聽見宮人來報,皇後捏了捏額角,疲憊的道:“去吩咐禦膳房煮些清火的湯水,多備幾份,送到禦書房。”
“是。”
“慢着,再準備一些清淡的晚膳在鍋裏溫着,待吳公公宣了再往裏送。”
“是。”
湯水自然是可以先行送來的,吳公公接過之後,默不作聲的進去,放在一旁,之後便垂手立在角落裏,宛若一個影子。
書房裏站了不少人,但無人說話,只能聽見皇帝的粗喘。
“服藥。”皇帝忽地說了這麽一句。
吳公公趕忙上前,寂靜的環境裏便多了一些聲音,但更顯駭人。
人群裏站着孟旭升,他低垂着腦袋,面如寒霜,抿着唇看自己的腳下。
皇帝和皇後不在樓裏一事,他竟然也不知曉。
細細想來,好像自打大理寺最先發現賢王舊部的消息後,皇帝對他便沒那麽信任了,或者說,沒像以前那般委以重任了。
這次事件處處透着詭異,若不是早有準備,只怕會出什麽大亂子。
孟旭升慢吞吞的擡起眼簾,看向在他前方一步遠的青年。
今日大理寺力挽狂瀾,陛下應當會重賞。
果然,念頭剛落,身穿明黃龍袍的皇帝将手裏的杯盞放下,興許是吃完丹藥讓頭疾好了不少,皺起的川字眉松散開,贊賞的看向蘇子烨,道:
“蘇愛卿,今日多虧了你的精心布局,不止阻攔了亂黨,還生擒了不少人,避免百姓們被亂黨謀害,減少損失。”
皇帝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蘇愛卿,做的不錯。”
蘇子烨垂眸行禮,溫和的聲音道:“多謝陛下誇贊,但這都是陛下治理有功的結果,且陛下相信微臣,甚至願意避開,這才促成後續之事。”
孟旭升眼皮跳了跳。
那這麽說,蘇子烨早就和皇帝說了這件事?他怎麽知道亂黨會行動?他又是如何預測亂黨會做什麽的?
皇帝也曾在孟旭升面前誇過蘇子烨,但在孟旭升看來,蘇子烨不過是比常人聰慧一些罷了。
但今日這事,隐隐帶着未蔔先知的意思。
孟旭升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什麽,他冷笑了一下。
“武侯之死,讓朕着實始料不及。他一生為大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合該嘉獎!來人,傳朕的旨意,追封武侯為武國公,其子馮睜繼承國公府,其女馮婉君升為妃位,取靜字,為靜妃。”
吳公公驚訝不已,按理說後宮嫔妃升職,合該是皇後定的,畢竟皇後是後宮之主。再有,原本馮婉君不受寵,只是個婉嫔罷了,現在竟然直接連跳幾級,成為妃子了!
變天了,後宮啊,要變天了。
吳公公不敢多說,立刻稱是,拿來東西讓皇帝寫下旨意,他去宣讀。
獎勵完馮家之後,皇帝看了看蘇子烨,道:“蘇愛卿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大作為。”
接着他話音一轉,道:“聽說你弟弟為了對抗亂黨還受傷了?”
蘇子烨立刻答道:“回陛下,微臣的弟弟确實受傷,已經被家人帶回去好生照料了。”
皇帝颔首,大手一揮,讓人準備了不少宮裏才有的好玩意,送去謝府。蘇子烨自然是要跪謝隆恩,被皇帝嘉獎對于百姓來說是天大的榮耀。
當宮人站在謝府門口的時候,附近不少人都探頭探腦的來看熱鬧,啧啧稱贊顏淮這可不虧,受了點傷便能在皇帝那留下姓名,等往後入了仕途,更會一帆風順。
剛下馬車的楚桃便聽見人群讨論這話,登時橫了那人一眼,大聲的哼了哼。
讨論的人閉上嘴,認出這是縣主馬車,不敢再說了。
楚桃不滿,顏淮都受傷了,那些獎勵有什麽用?是能幫他止疼,還是能立刻讓他好起來?
虛榮而已,誰在乎這些?顏淮定然也是不在乎的。
來謝府的時候多,根本不用通報,直接往裏走。楚桃沒直接去找顏淮,而是帶着丫鬟去了謝瑩瑩那。
不巧的是,謝瑩瑩不在,她去看顏淮了。
楚桃坐在屋裏沒動,旁邊侍女好奇的道:“縣主,您來不就是看二少爺的嗎?怎麽反倒是到三小姐這裏了。”
侍候多年,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雖然最近楚桃說決定不喜歡顏淮了,但小姑娘的心思,就像是天邊的雲朵,說變就變。
要不然,為何知道顏淮受傷後就急吼吼的帶着人參來了?還不是擔心。
只不過,她不肯承認罷了。
果然,楚桃哼了哼,嘴硬道:“我又不是來看望他的,我是來找瑩瑩聊天的,和他沒有半點關系,我才不在乎他受沒受傷呢。”
侍女:……
“行吧,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楚桃心不在焉,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總算是将謝瑩瑩等回來了。眼見着謝瑩瑩好似哭過,楚桃慌亂起來。
“你,”你二哥幾個字被她咽了回去,眼珠子一轉,楚桃問:“你怎麽了?”
雖說楚桃說過不會再追着顏淮跑了,但謝瑩瑩壓根不信,而且這時候她也沒想那麽多,她哭喪着臉,道:
“方才我一直等在外面,聽着大夫和我爹娘說話,聽他們的意思是,我二哥身上傷口很大,就算治好了,往後也會留下大片的傷疤。”
府裏這三個孩子,個頂個長的好。即便是在京城裏,也排得上號。去年一次踏青,顏淮穿着一身湖青色的衣袍,在嫩黃翠綠的草地上,自成一道風景,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目光。
當天返程的時候,就有丫鬟來送青團,還留了府裏地址,意思就是看上顏淮了,如顏淮有意,便可回禮。
一來二去的,倆人就熟悉了,便可定下婚約。
這原本是一樁美談,誰成想,來送青團的不止一家丫鬟!四五個丫鬟擠在一起,你擠我,我擠你,都想讓顏淮接受自家心意。
當時楚桃也在,氣的臉比青團還綠。
大家都在等着顏淮的選擇,卻不想面容冷峻的少年搖了搖頭,“多謝諸位好意,天色不早,在下先行一步。”
然後便吩咐馬夫趕路,走了!
楚桃眼見着不遠處站着的小姐們惱的甩帕子,她笑的樂不可支,被顏淮掃了一眼,登時收斂。
要怪,就怪顏淮這身皮相長的好。
現下`身上要留疤痕,即便是男子,也是不願的。尤其是顏淮膚白若玉,想到他身上留下疤,謝瑩瑩就跟着難受。
所以,謝瑩瑩沒注意到旁邊楚桃手指蜷縮了一下,垂着眸子似在想什麽。
謝瑩瑩道:“傷勢還算輕,我二哥喝了藥已經睡下了,楚桃,你要過去看看他嗎?”
楚桃點頭,又猛的搖頭,小聲的道:“我,我今天來就是看看你,對了,你晚上應當睡不好吧?我留下來陪你,怎麽樣?”
這回謝瑩瑩反應過來了,楚桃這是因着之前放出狠話,不好意
罷了,誰讓她是自己的好姐妹。
謝瑩瑩點頭,佯裝害怕的道:“是啊,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我當然害怕,求求楚桃,你晚上留下來陪我吧。”
這下給足了楚桃面子,楚桃點頭:“好,對了,我還帶了點東西,你看看能不能用上,若是你不用,就給府裏其他人好了。”
謝瑩瑩還在好奇是什麽,就見丫鬟拎着東西放在桌子上,打開盒子後,是兩支品相極好的人參。
謝瑩瑩也見過不少好東西,自然看出來這東西價值不菲,坊間怕是買不到,應當是從宮裏出來的。
謝瑩瑩笑了,這人明明惦記着二哥,嘴上還不肯承認。
“多謝你了,正好我二哥用的上,去,送我二哥那去,讓人看着辦。”
。
在府裏一直呆到晚上,用完晚膳後,楚桃說吃多了出去走走,謝瑩瑩懶得動了,但還是陪着她出來了。
謝瑩瑩多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啊,眼見着楚桃視線頻頻掃過顏淮的院子,于是她道:
“我二哥不知醒沒醒,楚桃,正好你陪我過去看看。”
“這可是你讓我去的,”楚桃嬌嗔道:“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好好好,走吧,看一眼便回去歇着。”
剛進到屋裏,便聞到濃烈的苦澀湯藥味,熏的楚桃皺眉。藥味這樣濃,也不知他喝下時得多難受。
屋裏燭火有些黯淡,侍從說道:“二少爺醒了一次,不過喝完藥後又睡着了。”
謝瑩瑩:“可有發熱?大夫說怕夜裏高熱。”
侍從道:“三小姐放心,小的留意着,暫時沒有。”
謝瑩瑩點頭,然後故意哎呀一聲,道:“我帕子好像落在地上了,走,跟着我去找找。”
屋裏的人便都被謝瑩瑩支走了,只剩下楚桃主仆。
楚桃清了清嗓子,說了句:“你也跟着去找找,快去快回。”
丫鬟哪裏不知道她的心思啊,垂眸憋笑,應了一聲趕緊走了。
頓時,偌大的房裏,只能聽見蠟燭燃燒的噼裏聲。
楚桃看着雪松屏風發呆,手指捏成拳,緊緊抿着唇,坐在那沒動。
過了好一會,她才嘀咕了一句:“該看看,即便是朋友,看一眼也沒什麽。”
再說,顏淮沉睡着,她進去看他,也不會被旁人知道。
這麽一般心理建設後,楚桃松了口氣,起身提着裙擺,蹑手蹑腳如同做賊似的繞過屏風,慢慢往內室去了。
內室燈火更弱,只在床頭放了一盞,透過燈罩出來微弱的光,映襯的床榻上的少年面色更白。
他生的好,平日裏雖然不茍言笑,但看着那一張臉就會覺得心情好。
可是現在,少年雙目緊閉,挺翹的鼻子下,薄唇抿着。
似乎睡的不大安穩,他眉頭微微蹙着,看着就讓人揪心。
楚桃見他這幅模樣,早就忘了自己說的不喜歡他的氣話,急忙上前,輕輕握住
他的手。
她不敢用力,怕弄醒了他,即便是這樣,也讓楚桃安心不少。
“你快點好起來吧,”楚桃眼睛發澀,輕聲道:“若是留疤了也不要怕,若是有人因此嫌棄你而找不到媳婦,大不了……”
大不了我嫁給你,她在心裏補充說道。
她低垂着眸子,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平日不敢說的話,最後聽見外頭似乎有動靜,應該是謝瑩瑩她們回來了。楚桃趕緊松手,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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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裏,家家戶戶都沒睡覺,今夜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蘇子烨從宮裏返回的路上,車簾被他掀起,注視着道路兩旁的情況。
“飛揚,從興化路口走。”
趕車的飛揚本想問一句為何繞路,不過他想到了什麽,指揮馬車朝着右側拐了進去。
一路上能看見各家各戶都沒睡覺,不少百姓門前濕漉漉的水漬已經結冰了。還有的人家大門沒了,被燒成黑色的木門随意的堆放在一旁。
一路走過,蘇子烨也看了一路。
最後出了這條街道,蘇子烨才将車簾合上。外頭的飛揚側頭道:
“大人,有的人家連大門都燒沒了,夜裏睡覺安全嗎?”
城裏自然是有人巡邏,還有打更人。但院裏沒有大門,還是讓人不太放心。
透過厚實的簾子,蘇子烨的聲音變得更為溫和。
“已經加強夜裏巡邏了,今日城門是關着的,那些亂黨不知逃竄到哪裏,得一直搜尋才行。”
飛揚恍然大悟,不過他有一點不明白:“大人,那他們之前是藏在哪裏了?”
半響之後,蘇子烨的聲音才傳過來,“興許是我們想不到的地方。”
之前城門不能關,進城出城也有人把守,甚至錦衣衛還派了不少人檢查記錄相關信息,但依然沒能阻止亂黨們進來。
想進來,他們總是能想到辦法的。
不過今日不同,從早上開始,城門便已經關閉。那些人逃竄之後定然會躲起來,伺機出城。
只要這兩日将人找到,事情便簡單了,但如果找不到……
蘇子烨鴉羽似的睫毛垂下,看向自己手邊的匣子。
那是皇帝額外給他的賞賜。
他閉了閉眼,不再去想這些。
飛揚:“大人,我們是直接回家,還是回衙門?”
“回衙門,對了,她怎麽樣了?”
飛揚撇嘴,但還是立刻告訴了一聲:“在屋裏也不說話,我給她送了晚膳,她朝我要酒,我就給她拿了一壇子。”
衙門裏是沒酒水的,蘇子烨問他:“你從哪拿的?”
飛揚道:“就是大人房裏的那壇子酒,大人平日也不喝,放久了怕是不香醇了,所以我就給琳琅送去了。”
沒聽見蘇大人答話,飛揚心慌:“怎麽了大人,莫不是那酒水不能喝?”
“是禦賜的石液酒。”
飛揚驚了:“啊?禦賜的酒水?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怕是她已經全喝完了。
但蘇子烨擔心的不是她将禦賜的酒喝了,而是因着這酒水喝起來甘醇,後勁卻是極大。
“飛揚,再快些。”
馬車若是慢慢走,就不會颠簸,但若是趕的快,難免會颠簸的人難受。飛揚坐在外面都覺得颠的難受,更別提在車裏的蘇子烨了。
但他下車之後神色如常,沒見難受的模樣。不過飛揚注意到,他家大人忘記捋平衣衫上的褶皺了。
看來很着急去看看禦賜的酒啊。
這時候的衙門裏安靜不少,大多數都下值了,順着路往後院走,沒碰見任何人。
遠遠望過去琳琅的房間,見并未掌燈。
當時老侯爺叫琳琅孩子,蘇子烨隐隐猜測二者有什麽關系。不過最後的談話他們站的遠,誰也沒聽見。
他只記得身材纖細的少女跪在地上,愣了許久之後,緩慢的磕了三個頭。
當時她的表情是什麽樣呢?是混雜着震驚,難過,和失望。
蘇子烨不明白,不明白為何她會有這樣的神情。
在宮裏的時候,他便一直擔憂着她,如今總算回來了,蘇子烨健步如飛,連飛揚都追不上。
總算到了門前,蘇子烨平息呼吸,輕輕敲門。
“阿玉,是我。”
後頭的飛揚本想說她應該是醉了,無法來開門。然而剛這樣想,房門便開了。
銀白的月光下,少女粉面桃腮,一雙眸子清澈見底,就像是泉水般熠熠生輝。
不過細看過去,那是她眼裏的水光。
“大人啊,”少女臉頰越發的紅潤,說話的時候摻雜着淡淡的酒氣,她唇齒不清的道:
“你說,他是不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