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事他都記得?!
第74章 那事他都記得?!
幾日過去,說到底,可能顧望舒與艾葉上元夜的那場惡戰,真的一舉斬盡了益州城滿城邪祟,
導致這些日子本應巡查除魔忙得不可開交的顧長卿忽然間就沒了事兒幹,帶着幫人天天在街上閑逛。
當然夜巡的顧望舒也是同樣,每晚累了坐在樓頂俯視城街小巷,看千家萬戶緊閉大門雀鳥歸巢,月光朦胧下一片祥寧景色,都會忍不住冷清,把身邊打瞌睡的艾葉晃醒。
“說你我這披荊斬棘一路艱難險阻,來益州到底是做什麽的。”
艾葉睜開困倦眼皮,勉強打起的精神卻還能嘿嘿咧出個膩歪的笑,道:
“怎麽,是天燈不好看嗎?”
“那東西在皇城又不是看不到,何必。”
艾葉攀着他衣袖坐起身,揉眼攜困意鼻音問:“話是如此,你去看過嗎?天天縮在那小院子裏。”
顧望舒斜眼看了他會兒,無言以對,又轉回頭朝向城屋。
轉頭時耳帽上玳瑁流蘇在颌下擺動,給他這張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冰肌玉骨增添幾分靈氣。
是艾葉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太單調,給他後挂上去的。
“靈仙教一事追查未果跑來益州成日無所事事,心頭屬實不甘。”顧望舒飲下一小口手邊酒,嘆道:
“只不過眼下益州那不知何時将潰崩的妖門危機更是重要,還望你們妖族能早日奪完那嫡位,還人間安平。”
“是嗎。”艾葉撐臉看他,眼中愛慕的笑意逐漸淡去:“是啊,早日結束,人間安平。”
就算不忙也是睜了整夜的眼,這會兒豔陽上了當頭,顧望舒還在屋裏睡得香。
今日依舊無事發生,顧長卿邊逛邊巡完一圈回來,就看到艾葉無聊到在院裏角落蹲着扒沙子挑螞蟻玩。
這妖把自己蹲成一團的時候還真是小巧玲珑圓滾滾一坨,自遠了看還以為是誰家披了白襖的小娃娃。
顧長卿在院口凝眉看了會兒,猶豫再三還是走過去喊了他。
“那混帳睡着呢。”
艾葉聞聲回身,點了點頭。
“不忙?進來分你點吃的。”顧長卿站在房門口,搖了搖手中滿滿登登的袋子,道:
“益州百姓們硬塞的,反正我一人吃不完,你們倆夜巡也攤不到這等好事兒。”
聽見有吃的,艾葉立馬來了精神,甩着辮子颠進顧長卿屋裏。
哪知剛邁過門檻,撲鼻的檀香熏迎面而來,艾葉當即像是個受驚的兔子似的高呼一聲反跳出去。
顧長卿在旁邊被他突發的動作吓了一跳:“怎麽了?”
“我覺得我不能進去。”艾葉又退了兩步止于門前,眉間漫上糾結惑色。
“身上若是染了這個味兒,怕是回不了屋了。”
艾葉懊喪垂着頭,只聽得顧長卿在自己頭頂長嘆口氣,回屋吹滅香爐推開窗門,散了會兒風才叫他再進去。
艾葉乖乖坐到圓椅上,靠着身後床欄,看顧長卿坐在面前變戲法似的不停從布袋中掏出各種吃的擺在自己面前,末了,聽得他深思熟慮良久,問出話:
“他現在身子可都好了,沒什麽大礙嗎。”
艾葉偷聲嗤笑,就知道顧長卿沒事再閑也不會主動把自己招屋裏來,
可再怎麽說他對于妖的嫉恨防備,都抵不過背地裏對自己師弟心照不宣的關心。
艾葉覺得他這人真的挺有病的。
一副正派剛性,對人都是理智彬彬,到自己師弟面前怎就突然成了個前世仇人冤家,明明關心急切卻半句好話都冒不出來。
不怪顧望舒現在一見他就像被揍怕了的幼犬一樣汪汪亂叫,即便如此也放不下這架子,擔心也不肯直問,只能從自己這兒旁敲側擊。
“他可能是什麽骨骼驚奇,昏睡了三個多月,中途一度以為他再醒不來。誰知那麽重的傷重新活過來,竟還完整無恙氣海全在,有意思。”
艾葉實話道:“你說他脆弱,檀香聞不得,人群獨自進不得,受不得日光也耐不了寒,可到了關鍵時刻,引天雷驅月光,又強得不像個凡人。”
艾葉撐着臉像獨自抱怨似的嘟囔,翹着腿眯眼看向顧長卿。
“說到底還是感謝你自己要好。不然他現在早該長草三尺了。倒說,你也無礙吧。”
顧長卿似有意躲開艾葉目光,沒回答,起身被過去理着香爐裏的灰。
“檀香的事,你怎麽知道。”
“哇可別提,你三師弟給了我幾柱助眠的檀香讓我在屋裏點着,誰知他會對那玩意有這麽大反應,差點被嗆死在院裏!”
“清池也這個沒腦子的。”顧長卿道:“那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觀內可沒出什麽事非。”
艾葉沉思了會兒,降妖除魔這種事對個道觀來說該算日常,應不是他好奇的。
更何況這話題是因顧望舒而起,估計是太久沒與師弟來往,這下借着自己忽然就有了契機,話裏藏話,想問的必然是顧望舒的事兒。
思來想去,也就一個可說。
“是非到沒有。只是……你可認得個叫蘇東衡的?什麽影門……”
“蘇東衡?!”
顧長卿像是被人踩了什麽命脈似的突然驚喊一聲,控制不住手勁回身一把揪住艾葉衣領生生給他拎了起來!
艾葉一顫,險些以為顧長卿這是要掐死他,又驚又怕眨了眨眼,卻只聽得這人呼出的氣都是帶着震怒的炙熱。
“你說,蘇東衡來了清虛觀?清池呢,顧清池沒攔着!”
“是……是吧…。”艾葉一時想不起太多。
“這個沒用的廢物,是想親手送他二師哥去死!”
艾葉被他不受控的手勁勒得上不來氣,掙紮幾分脫身下來,看着顧長卿這失态憤意,才意識到蘇東衡這個人。
并不只有顧望舒與他說過的那麽簡單。
神色猛然一墜。
“是差點死了。”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你分明答應過我會看好他!”顧長卿怒氣難抑,脫口而出:“怎麽就才活了就又要死了!”
艾葉大抵是有些被他弄得無語,顧長卿現在簡直就是自顧自說,這根本算不上對話。
“我比誰都怕他死了,你看他現在不活得好好的,這種爛事也怪得到我頭上?”
艾葉一拳捶向桌面,“咚”地一聲桌上茶盞杯具跟着震得三響,勉強震醒顧長卿腦子。
“我不是在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你得先回答我,一來一往才算好吧?”
顧長卿短暫受了震懾,想想眼前的妖也算一片赤誠,沉氣道:
“那蘇東衡,就是個瘋子。”
艾葉眼眉一壓。
“他自知望舒那時年紀小又無人關懷,假借授劍傳業之意騙得他信任。也怪我有眼無珠,從開始便被蘇東衡那張正派英俠的皮相所騙,還以為顧望舒這也算真的找到個不把他視為異類知音之交。可誰知道。”
顧長卿偏過頭,半阖起眼,咽下困于內心多年苦楚。
“誰知道,他只是獵奇癖好于望舒的月人之身。蘇東衡那時借住的就是你現在所住的偏房。這也是為何一開始顧望舒要和師父争吵,絕不放你住進的緣由,他不想再開那間房的鎖,只因蘇東衡曾在檀香中偷下情花毒,待我發現的時候——”
“什……”
“好在他性子烈,關鍵時刻傷了蘇東衡一臂勉強逃出來,我也是在路上撞見他豔陽天下未撐傘、渾身是血——死也不肯解釋一句,但凡是個人都看得出發生了什麽。”
“總之打那以後他性子越發孤僻,且對檀香極度敏感,嗅不得書堂的熏香,因此課業也時常缺席。遇人不淑,說到底也怪他自己有眼無珠。”
“他……”
咣當——!
銅盆落地連滾數圈,嘲哳作響,奏得可是個心煩意亂地倒天旋的音。顧長卿一驚,擡眼見艾葉面色煞白慌亂後退,不小心撞翻淨臉的銅盆。
“我,我還……”
艾葉的心底像是被什麽撕了條口子,血流如注,汩汩巨響響徹腦海,疼得他忍不住彎腰捂胸折下身,還能好些喘息出氣。
“我連這個都不知道,還一意孤行……”
“你又怎麽了?”顧長卿伸手扶道。
艾葉猛地甩手,他咬唇不敢言,心中暗暗泣道:“還一意孤行以愛為名試圖強行逼他對我敞開心門,都不知他對情愛一事有多深惡痛疾,還偏去挑撥他痛處—— ”
不安,埋怨,痛心等等情感橫沖直撞,擾得他每一股呼吸拉扯得都是刺痛。
“我想你該是那之後第一個被他接受的——師父對此事似乎是知而不言,但我猜他當初将你安排到望舒身邊定是察覺你能予他一個照應。”顧長卿道:
“看來他老人家此舉或許并非無中生有。只是好奇,天天跟他綁一塊兒,你真不煩嗎?那麽遭人嫌的性子。”
艾葉一抽鼻子,抹了眼睛悶悶道:”嫌什麽,他多可愛呢。“
“可愛?”顧長卿不可理喻的皺眉反問,語調拐得奇怪:“這世上形容詞那麽多,怎麽偏偏用了這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
“是啊。生悶氣的時候可愛,罵人的時候可愛,哭的時候也……可愛。”
“哭?”顧長卿拽出個更高的怪音:“他那怪物從小到大從未聞其哭鳴,就算是吃奶的年紀餓了肚子也沒聽他哭過幾次,你若是說見了光流淚……那能叫哭嗎?他那是眼睛裏淌水!”
艾葉晃了個神。
生死夢魇裏哭得那叫一個歡實,哄都哄不好的,誰懂啊,可愛死了。
艾葉連舒幾口氣,方能讓頭腦能清醒後,忽然想起些什麽。
“可中了情花毒不是會記不得當夜的事嗎?那時直接騙他無事發生不就好了,也就不會留下什麽陰影嘛……”
“不記得…?哪有那麽好的事。”
顧長卿奇怪地挑了艾葉一眼,扭頭稍加思索了,接道:
“同醉酒似的短暫記憶模糊或許有可能。但總歸都會記得起來。”
……
……?
……!
顧長卿見艾葉跟中了流矢似的“噌”一聲站起身,踢到腳下剛摔在地上的銅盆叮當作響,趔趔趄趄連退數步撞在床沿一屁股跌坐下去,倒吸一大口冷氣雙手捂住嘴,
指下力大得臉頰都泛白,跟大白天撞了鬼似的眼瞪得溜圓。
而後抱頭哀嚎一聲:“他都記得!!!”
顧長卿:“?”
所以說那晚事無巨細,從始至終……他是都記得的!
一舉一動,一字一句,
那為什麽……為什麽要裝作記不得的模樣無事人一般繼續與自己交往啊?到底是有多不想提,多難堪,多……
騙人的吧……
他對自己不是有仇必報,有賬必算,有話必講的嗎!
艾葉只覺得全身轟隆隆的塌了個徹底,連喘幾口粗氣,拔腿奪門而出。
一邊顧望舒還在補覺,睡得正香,房門“哐”地一聲被人踹開,吓得魂兒都差點飛走。
瞪個茫然失措的眼盯着天棚,心髒砰砰跳,好一會兒思考現在在哪兒,不是又地動了吧,難不成進賊了……
還沒等他緩過神,木然一轉頭,就看到顧長卿和艾葉兩人一前一後立在他床頭,至上而下俯視着,還都是橫眉怒目,咬牙切齒。
窗外黑帳被昨夜的風撕開個小口,陽光自縫隙趁虛而入。
只一束暖斜光似末日餘晖一般落在那兩人臉上,更添了幾分夢境混亂似的不真實。
……
“唔……這是什麽倒黴催的鬼壓床啊……怎麽還化形成了他倆……”顧望舒口中囫囵嘟囔着,一邊懶散的舉起個手臂,比了個七扭八歪的手訣,口齒不清念道: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諸邪退散,急急如律令……”
隔了一會兒,沒再聽着什麽聲,顧望舒又眯起半個眼,瞄見這倆人還立在那,甚至臉比剛才還黑,更加不耐煩地自言自語道:
“什麽鬼啊如此執着……鬼兄,麻煩您去吓唬別人吧,你化什麽不行偏要成這倆人觸我黴頭……我只數到三,再不走便要散你惡魂——”
顧長卿忍不下去,一把掰着肩膀給他提拉起來,沖着他耳朵就是聲暴喊:
“還有心睡!給我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