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妖失魂 元神出世
第49章 大妖失魂 元神出世
“怎麽,十年未見,認不出你蘇大哥了。”男人含笑放下手臂,負到背後往前幾步,顧望舒立刻碎着退上幾步,眼神諱莫如深,藏了什麽不知名的情緒。
十年了。
顧望舒的餘光下是漫天飛雪。血腥味在寒冬中終将漚入土地,但濃烈的澀苦總會粘着在喉嚨上,鼻腔裏,散不得去。
就像有些往事,有些故人,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釋懷了,無關緊要了,算了。
其實只是如血色覆于皚皚白雪之下,未曾消失,紮根深處。
一旦喚醒,那一條條盤延的根便會毫不留情的肆意生長,芸芸不息,在血肉中刺出一道道裂口,千瘡百孔,永不停歇,致死方休。
怎會不認得。
影門劍派蘇東衡。
艾葉兩步跑到顧望舒身邊,極小聲地問:“誰啊,認識?”
顧望舒玉睫開合,不動聲色道:“一位舊相識。”
男人聽了“介紹”,眉眼裏泛出喜意,爽朗大笑着闊步過去,竟擡手放到顧望舒頭頂揉了起來。
他身量高大,比顧望舒高出了小半個頭,姿勢顯得自然。
反倒是艾葉立在旁邊,張嘴啊了啊,滿臉震驚。
他……他顧望舒給人摸了頭?
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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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躲!
且不說有多反常,他的頭連我…我都沒摸過啊!!!
“小阿舒,多年未見,一晃都生得這麽高了,差點把你蘇大哥比下去。”
蘇東衡微微俯身,仔仔細細端詳着顧望舒的眉眼,目光中範了些與外表不太相符的溫柔。
顧望舒颔着眼眸,既未再躲閃,又未顯出半點久別重逢的欣喜,單單站着給人端詳,唯獨呼吸越發急促,胸口隔着厚重的衣服料子,能看到細微顫抖地起伏。
艾葉在旁邊瞧着,動物的直覺讓他覺得這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太一般,不是什麽單純兄弟情誼——但倒也也不像暧昧關系。
空氣中靜谧流淌着的詭異氛圍一如暴雪前低壓難奈,平靜之必定是狂風大作,磐石般咻地壓在胸口。
艾葉捶了捶胸口,有什麽火辣辣地燒灼着胃腹,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就是堵得他喘不上氣,酸楚難耐,連換了幾個姿勢別扭着站,仍舊左右不是。
他斜眼看了看顧望舒。不知怎的,直覺讓他覺得好像此時的顧望舒與自己感受無二,真心并非像他表面流露着的這般舒适。
艾葉從後頭小心揪了片兒顧望舒的袖子,扽了幾下,沒有反應。
“盟主!”雪霧中再鑽出幾個劍尖上滴血的劍客,齊刷刷地跪地道:“沒有活口了,屋裏的孩子也咽了氣。”
“倒也好事。”蘇東衡視線仍在顧望舒身上,只點頭道:“否則孤苦伶仃長大,這輩子不知遭什麽苦難蜚語。”
“盟主?”顧望舒眼皮一跳,愕聲道。
“你該不會以為我還是那影門劍派大弟子啊。”蘇東衡笑道:“春秋十載,怕是停滞于原地不前的只有你一個。”
“那可不是!”地上跪的其一劍客擡臉傲然道:“掌門前些日子南山會劍,被一衆推舉成劍宗盟主,這不才得機會四處雲游問候,正到了清虛觀。”
“行了,少吹捧我。”蘇東衡擺手道:“傳消息出去,白雲村村民遭驅魂散蠱毒成活屍害人,我影門劍派行俠仗義拔刀相助,已屠盡活屍。順帶派人追查這失傳已久的驅魂散,究竟來源何處。”
“但說你——”蘇東衡星目一轉,落到顧望舒手中劍上,抿唇笑道:“劍法使得如何了?”
顧望舒手腕一抖,迅速将桂魄收回傘內。
“那可要恭喜您了,劍宗盟主。”顧望舒轉開話題,并未作答。
影門劍派以“劍法無蹤,弑影為意”為基創建的影門七劍,花式繁複,劍若出鞘,刀刀致命,見血封喉。
出手之狠,毫無憐憫到令人發指。
想把這七劍練得游刃皆虛,爐火純青,禦劍之人必要麻木不仁,無情無義方為基本。他蘇東衡看似一身的大義淩然,卻靠這手劍法贏得劍宗盟主之位,可想而知。
江湖事頗為複雜,并非修道之人通曉的。但知這世間太多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往往仗着張朗俊的臉,就能得到世人更多信賴。
“風雪太大,蘇盟主不如早些與我回觀一避。”
蘇東衡眼角掠過瞬異色,随機哈哈大笑,自然而然攔上顧望舒肩頭道:“蘇盟主?怎得這般疏遠了。”
顧望舒定定不動,肩上的手臂仿佛困住腳的咒,胃裏一陣寒噤的翻湧,這也讓艾葉看向他的目光愈發不善——
他不知當下的自己在艾葉眼中早就成了只向來不吠不善的野烈性犬,有天忽地反常在某人面前夾起尾巴,趴着耳朵翻了身子,露出肚皮随人摸。
可那并非順從認主的意思,也可能是恐懼,是示弱。
顧望舒死死攥着手,緊得指甲嵌進掌心生疼,關節發白,胸前起伏也越來越激烈。
他終歸會敗在大雪夜中,不由己随人邁出的步伐,就像是十年前大雪封山的夜,那間萦繞着濃烈的檀香霧氣的偏房。
深邃的眸子裏透出儀式感般懇求的目光,和按在肩頭上的那一雙寬大有力的雙手。
觸感格外真切。
被慌亂掩蓋的記憶,像是在命運洪荒中兵荒馬亂中地匆匆丢下包袱,逃難的流民。
【所以,到底是什麽樣子啊。】
【給大哥看一眼,就看一眼。】
顧望舒慌忙閤眼,試圖阻止重新拼接組合的記憶碎片,怎奈事與願違,越是深入。
畫面更是失控的越發清晰。
恍惚間有人握住了他正攥緊到哆嗦的手,往回一帶——便輕易離了搭在肩上的手臂。
顧望舒驚恐睜目,眼球慌亂滾了幾圈,落在擋在自己前面的艾葉身上。
艾葉偏頭瞧他,眼中盡是奇異的不解和微憤,責備又有心疼,反正到底是冒不出什麽好話:
“你要覺得煩避開就得了呗,又讓人摸着,又攥着拳頭強忍,平白為難自己是怎麽回事兒?”
蘇東衡眉梢微揚,像是這會兒才注意到艾葉存在,提聲問:“望舒,這位朋友是……”
“沒有禮貌。”顧望舒輕地敲了艾葉一拳,面上仍是副平淡冷漠,肩頭卻如舒氣般落了些許,彎腰朝蘇東衡做了個規規矩矩的揖,道:
“蘇盟主莫要怪罪,他就這般直言直語的性子,還有……”
顧望舒回身朝冷落在後邊,頂着風雪傻愣愣看熱鬧的雲即墨:
“既然白雲村事已了,道友不如也早日歸山——可惜白家老祖母身死,您大老遠來一趟,賞金卻沒能拿到手。”
雲即墨斜眉做笑:“我岐山法門也不是什麽牛鬼蛇神的賞錢都賺,那豈不成了歪門邪道。只是希望往後委托時,再別與你們清虛觀的撞上了,準沒什麽好事。”
“小望舒啊。”蘇東衡隐去笑意後的聲色低沉醇厚,無意搓起剛剛被他躲過的那只手,道:
“為何突然這麽客氣上了,往日一口一個蘇大哥的,莫非這麽久過去,與我的誤會還未解啊。”
大雪落滿肩。雪來得急,來得大,片刻頃如隔夜厚積,須臾的冷清到底讓各懷心事的人心惶亂。
他挺直身子,一字一頓道:“叫我蘇大哥。”
蘇東衡的眼光從頭到腳,細致地将顧望舒全身掃了個遍後,移到擋了他半邊身的艾葉身上。
再緩慢向下,到兩人相握的手上。
嚴格來說,是顧望舒被艾葉抓着的手上。
目光驟然一陡。
“既然是新朋友,不介紹一下嗎。”
艾葉滿頭白發随風散着,比大雪更是卷狂恣意,這讓劍客在遲疑中皺眉磨起下巴,疑惑道:“也同你一樣是個月人?嘶……這膚色不對啊?難不成,是個少白頭了?”
艾葉不耐煩地瞥了一眼那張俊臉,眼白快翻到天上去。
不知怎的自己打一開始就看不上這人,單憑是氣味就不讨喜,更別說句句帶着什麽高人一等的傲氣。
“又是個眼神兒不好的,小爺我啊——”
“是暫時借住在觀上的妖。”顧望舒搶話道:“白發只是皮毛色,與我不同,望盟主不要見怪,沒什麽可新奇的。”
“妖?”蘇東衡落目一遲,有意思。
“只知道你清虛觀鎮妖,沒想到還養着玩呢?倒是個特別的玩物了。”
蘇東衡靠過身去,與艾葉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昂首挺胸,正氣淩然的,氣勢上誰也不讓。
“生得真漂亮,難怪清虛觀要為你破例——”
也不知道是站在這任風吹着雪飄着,顧望舒寒毛豎起,感覺好像更冷了些。
“仔細看看這毛色質感,确有不同。”蘇東衡驀地撚指揉住艾葉飄至面前一縷碎發,續而眼中一亮,直直奔他耳側去了。
艾葉頓覺一顧惡寒從腳底直沖頭頂,眼中霎地閃過一道冷光!
——“別碰他!”
——“別碰我!”
艾葉與顧望舒幾乎是同時大喊出聲,艾葉猛地向後騰空翻身落地,顧望舒抽手“啪”地響亮一聲拍掉蘇東衡的手!
蘇東衡莫名驚詫,視線凝在被顧望舒狠勁兒拍紅的手背上,一時連艾葉喊了什麽都沒注意。
“摸什麽,小爺我可是昆侖艾葉豹,伸手就要摸?不想要手還是不想要命!”
噗通。
噗通。
噗通。
嗡————
心跳聲從未如此真切地響在耳畔,艾葉眼前忽地模糊起了層霜霧,緊接着胸中爐火燒燃,朦胧中整個身子堕入極度地焦灼不安,意識不清,口中咯咯磨出尖牙!
兩腿緊繃地撲跪在地,借一陣飛雪平底盤旋而起扶搖直上,遮攏在他周身,雪霧雲白一片茫然!
衆人皆錯愕睜大眼,不知發生了什麽,本就肆虐的雪霧更是直接吞噬其身影,驚慌之中霧氣驟地,映入眼簾驚艾葉将風雪濃霧盡數吸納積聚于身後,有什麽閃閃發光的東西在雪霧中逐漸凝結成形,
煞白沖天的龍卷風中,竟聚成了個巨大的豹頭!
平地裏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雪如白浪掀天蓋地而來,艾葉穩蹲在豹頭之下厲目圓睜,瞳孔皆呈駭人晶藍。
只見那顆巨大豹頭咧一張磐山般血盆大口,發出振聾發聩的低吼,順帶吹出一陣勢在卷天掀地的極寒風暴蓋向衆人!
甚是連顧望舒一時也是呆立原地,怔地看向那豹頭元神。
就算是生死夢魇中,他平地喚風雪破引蝶時也未曾這般失控地咄咄逼人,像個什麽嗜血猛獸一般……
等等,艾葉……艾葉豹?!
顧望舒竟在這危急中豁然開朗,原他本型竟真的是雪原猛獸,并非什麽小貓小狗小狐貍,窮兇惡極,怪不得一直不敢和自己道明真身,生怕自己會怕他!
倒真是我遲鈍。顧望舒心道:“他雖不明說,但也确實從未遮掩過這個事實,念罵了千百遍的‘艾葉’這個名字,不正是他的真身了?”
如此極寒風暴,別說現在凍得打顫着看戲的打下手劍客,眼看蘇東衡頂不住飓風遮面節節滑退,就連自己這習道之人都覺頂風中難以呼吸。
畢竟大風又不是妖術,僅靠一身正氣斷是不行,但憑肉眼就能辨出這風暴并非尋常飓風,風刃尖利如刀,能夠瞬間削骨斷肉,且并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
不對。
這陣勢不對。
顧望舒擰緊了眉心,不詳感如行蟻自腳心麻地沿脊梁攀上
他動真格的!
“艾葉!”
“艾葉!!!”
然不知是風聲過于喧嚣遮蓋人聲,或是那妖此刻完全獸性大發聽不得半點聲音,半空中巨大的豹頭元神足比人高的尖牙利齒上含着冰錐似的口津,若這将是他身為大妖,隐在深未能激發處的本性——
大妖出世,足以翻天覆地。
“艾葉,快醒醒!休要胡鬧!”
顧望舒回身定神,不敢猶豫,将傘以法術祭在半空,而後手指飛速翻轉,掐了個守護訣出來!
他雙手一推,兩臂再奮力一揮,大呵一聲:“陣起!”
眼前頓時銀光四射,波瀾起伏翻湧不定,随一聲鈍響!
竟憑空架出一張足有半邊天大的陣訣屏障,陣訣表面行雲流水,與夾雜着碎石塵土的暴雪疾風硬撞在一起,頓時發出尖銳铮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