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季冬飛雪
第38章 季冬飛雪
将軍轉而喚了身旁一個柳腰婀娜的姑娘:“沒看到顧公子酒杯空了嗎?醉仙樓上牌的姑娘就這麽沒眼色。”
那姑娘聽了趕緊媚眼颦笑給顧長卿添酒,酒剛添滿,就被一口幹了個底。
姑娘一雙含情鳳眼閃過抹驚訝,沒敢停下添酒的手,眼看顧長卿跟喝悶酒似的一杯杯接連下肚。
馮漢廣看到這笑得停不下來,擡手按下顧長卿要再舉杯的手笑道:“顧兄,你再這般喝下去,可是事沒辦完,我就該從這裏替你挑姑娘送回房了啊。”
顧長卿鶴臂一顫,回過神發現自己僅這一會兒已經和宋遠斷斷續續喝了快有兩三壺,還真有些犯乏。
只是因實在不知該再做些什麽好,任憑那些個姑娘在身上摸來摸去,道袍雖不在身,滿臉木頭疙瘩似的出世雅正。
另一旁的姚十三也沒好到哪去,他一個長得如此眉目如畫的美公子可不常見,姑娘們自然也願意陪這樣的俊美人兒。
姚十三雖一邊緊靠着馮漢廣,擠不進人,可另半面靠着他的卻是個露着半面酥胸珠圓玉潤的美人,一直攬着他半邊胳膊往上貼,嬌盈盈地遞出酒杯。
他起先朝着他的小将軍使了幾個無措的眼神,怎奈馮漢廣看戲不嫌事大,根本不管。
眼瞧沒戲,想自己以前畢竟也是幹過這行,不要臉這種事——幹脆豁了出去,在他好奇了許久的姑娘胸口捏了一把。
可是引得姑娘嘤地一聲輕喚出來,撒嬌似得敲了他胳膊一拳,嬌道:“哎呀,公子可真是調皮!”
這可引得身旁馮漢廣後背都僵了。光顧着給兩位道友解圍就已夠焦頭爛額,怎得這身邊的姚十三倒還一副真心愉悅的模樣?
火氣上湧又無從宣洩,誰知姚十三還天真地在他耳邊難掩欣喜悄悄道:
“将軍,原來女人都這麽軟的嗎?”
“你他娘的沒摸過女人嗎!”馮漢廣一時氣郁重吼一嗓,在場莺燕瞬時吓得鴉雀無聲。只有姚十三吓得一顫,眨巴着雙無辜大眼,揉胸的手還沒停,怯生生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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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摸過啊。我長大的地方都是……男人…………”
“操。”
馮漢廣頓覺頭大,揮手叫人全都滾蛋。此時樓下舞臺處忽然傳出一陣笛樂聲與歡呼,恰到好處地解了尴尬,大抵是今夜的重頭戲來了。
幾人齊齊向樓下望去,吹彈聲晃着鈴铛,原來是個西域那邊來的雜耍戲班子。
西域來的姑娘們紅紗掩面,無不是楚腰纖細,盈盈一握,身上紗料少得很,露出一雙纖細筆直的長腿,衣衫上金片銅鈴随身而動,脆響撩人,跳起舞來可謂是奪魂銷魄,掌聲吆喝聲不斷。
接下來便是變戲法的階段,見表演者取火一片入口,驚呼聲後,火滿口中噴湧而出,卻未傷分毫。再将人舌以刀截斷,半舌示人,取含續之,竟還完整。
這種在中原可見不到的戲法,衆看客觀得津津有味,馮漢廣得閑去接姚十三倒的酒,哪知這人看的可比自己認真,像個從沒出過門的好奇娃娃似的,走着神酒全都倒漫到馮漢廣袍子上。
姚十三可是還沒趁馮漢廣開口罵他,慌手慌腳的撲騰着給他擦。
宋遠本也認真看着戲法,被對面一陣罵聲引了過去,他剛扭頭就見馮漢廣“嘭”地彈了姚先生個腦瓜崩,瞧得他一愣,聽小将軍道:
“這麽喜歡看姑娘,給你賣這家算了!”
姚先生眨着個無辜杏眼,捂着額頭還在發笑:“這兒不收男人。”
馮漢廣又道:“屁話多的,擦不幹淨給老子舔了!”
姚先生揶揄道:“哎呦,我擦就是。真是一天到晚與我置氣,對醉仙樓的姑娘們都比我柔情。”
宋遠看倆人打情罵俏,這會兒下巴都快驚得掉下來,感情臺下的戲都快沒有這倆人好看,心道原來益州總鎮與自家軍師好像有些什麽別的關系——
龍陽之好以前也不過耳聞,今天親眼一見雖不敢妄自定奪,但也足夠對這個情愛都沒談過的小道士足夠沖擊。
宋遠捂着嘴不敢聲張地拿手肘拐了顧長卿,剛想與他談論一下,卻沒想此刻顧長卿正緊閉雙目,不耐煩斥道:“別擾。”
發間青絲一抖,宋遠這才意識到顧長卿已在桌下織起張探測妖氣的網,當即自愧不如拍了腦袋,直呼速速清醒,我今兒不是來看人調情,是來捉妖的。
樓下一陣迷幻木笛聲起,只見一位赤腳的紅紗衣姑娘走上臺,腳腕手腕皆系着精致的寶石鏈子,細腰似柳,冰肌玉骨,薄面紗也擋不住精致高挺的五官。
與中原的美人不同,這位西域美人可是天姿絕色,濃墨淡彩,鮮眉亮眼,看上去年歲似乎不低,與剛剛那些舞女不同,渾身宗師氣息。
每行一步,似有神氣萦繞。
此等華麗美人怎是輕易可見,自然引得臺上一片歡呼口哨聲。美人微微欠身行禮,面紗下若隐若現着嫣然一笑。
“接下來這位西域巫女依明姑娘,要在此處向大家展示西域幻術!難得一見,諸位看官莫要錯過!”
顧長卿眼皮一抖,驀地啓目瞭去。
西域巫女翻手成霧,在這熱火朝天柳衢花市間,看起來如同一只自在翺翔的鷹鳥,以霧霭為衣,薄露為食,黑發在這燈火間鎏上金色光暈,肌膚上流淌着蜜水。
無畏于一切的風花雪月,不近這人間煙火,也不應屬于這紙醉金迷之地,是困不住的籠中鳥,是屬于大漠的孤煙一縷。
随驚嘆聲起——
醉仙樓內飄起了雪。
季冬飛雪并不是件什麽稀罕事,但這裏是暖爐人浪與燥氣升騰起悶熱濕暖的醉仙樓。
雪花稀疏大如鵝毛,旋轉飄忽不定而下,伴随着巫女一聲響指,皆化作翩翩雪蝶,攜着寒風扇起薄翅飛向衆人。
看客驚喜去接,更有酣醉間張嘴等飛雪落下,顧長卿展開手心,接住一只飛得歪斜,颠簸不定的雪蝶。
雪蝶觸碰到手心的一瞬,便被體溫暖融化,消成一灘水在掌心。
顧長卿目色陡然生厲,與宋遠相視而謀。他悄然靠近馮漢廣身邊,面目嚴峻道:“将軍,過後可否叫這位巫女上來一敘。”
馮漢廣還是副目不轉睛專注于表演的神色,只是稍微換了個動作,翹起腿來側到另一邊,沖不遠處靜候等着他發話的老鸨子勾了勾手指。
老鸨立馬換上一臉讨笑,媚眼眯成一條斜線,谄媚道:“将軍可是有何吩咐呀?”
“哦,我這位朋友對幻術頗有些好奇。”馮漢廣挂着個纨绔子弟的模樣,心不在焉吩咐道:“待會問兒表演結束,帶這位依明巫女上來一敘。”
“這……”老鸨子有了幾分猶豫,但又不敢頂撞了将軍,只能陪着笑解釋道:“不瞞将軍,那位巫女不是我們醉仙樓的人,只是巡演到我們這兒罷了,一向賣藝不賣身的,咱家也不好強迫……”
她那精怪的眼睛一轉,浮誇貼到馮漢廣耳邊吹風道:“何況我聽說她是有過婚嫁的!将軍您看……”
“廢話真他娘多。”馮漢廣被她貼得煩,回頭冷眼一翻,動作時帶着腰間長刀敲了桌腿,吓得老鸨渾身一顫。
“我說要人侍寝了嗎?就上來交談幾句,有何不可?”
“行,行得通,我這就叫人去請!”這老鸨哪還再敢道個不字,趕緊點頭哈腰陪着笑,手中小扇敲了敲旁邊跑腿小二的胳膊,意思他趕緊麻溜去請人,自己一邊連連往後退,一邊咧着個粗脂俗粉的笑。
果然沒出一會兒,那西域巫女剛下了臺,就有侍女小跑過來貼着耳根說了些什麽,接着她擡頭向這邊看了看,再點點頭。
顧長卿坐在上頭冷眼旁觀,看得是一清二楚。不肖片刻,她便帶着個也穿着西域服飾的侍女走了上來。
離近了看,這位巫女大人的姿色确非凡人,即便已經過了二八妙齡,一雙明眸還是含情脈脈,薄紗下隐隐可見罂粟般妖冶美貌,年歲似乎只在她身上增添了幾分成熟韻味不說,身上還散着冷香。
她只是悄然笑笑,向這四人行了禮,一言未發。
身後的侍女先發了話,道:“巫女大人久仰馮将軍大名,如今得一見甚是有幸。只是我們巫女大人不會講漢話,有什麽想說的,還需小侍轉譯。”
馮漢廣點點頭,招呼她坐下,又示意周圍陪着的随從陪侍小二什麽的都退下,遮了青竹幕簾下來,隔絕笙歌,別有洞天。
眼見無關的人都離開,顧長卿從桌下抽出手來撐在桌上,向前探了些身子,神情嚴肅正襟危坐。
依明巫女微笑對着四人,提起酒壺倒在顧長卿杯中。
姚十三看在旁邊,眼皮微擡。
只這一個動作便可看出此女并不一般,若是放在常人,首敬必然為正位上的馮漢廣才是,她這舉動,分明就是知道誰才是為她而來之人。
顧長卿自然也是看得懂,啞然一笑,将兩只手全都搭在桌上後,沉聲道:“既然姑娘是個聰明人,那在下也便不再含蓄直問了。”
他擡頭正視依明一雙深邃的勾魂眼,毫無退縮之意,說:“姑娘剛剛那場表演,施得可不是幻術,是妖術吧?”
侍女眼中明顯掠過一絲驚詫,反倒依明還是持一副端莊秀麗之氣,毫無波瀾,歪過頭朝她說了些什麽。幾人聽不懂,只聽得她喚了那侍女“阿娜爾”這個名字。
名叫阿娜爾的侍女聽過她的話,嘆了小口氣,沖幾人回道:“是道長好眼力。”
顧長卿眉頭一擡,感覺身旁宋遠的身子都僵了。宋遠這時怕是滿腦子都是我僞裝得這麽好,道袍沒穿,法器未亮,哪想一句話就被點名了身份啊?
好在顧長卿心性極穩,慢條斯理道:“幻術皆為幻影,并無實體。但姑娘的雪蝶可是真的為雪所成,遇熱即融,可不是光憑幻術便能達到的境界。”
依明笑答,以阿娜爾傳譯:“只要道長想看,我還可以幻出雪螢雪羽雪芙蓉來,雕蟲小技,不足挂齒。”
說完,竟無絲毫避諱的當面從指尖繞出朵雪做的小花。
馮漢廣在旁邊還一副看熱鬧的興致勁兒,忍不住問了顧長卿一句:“顧先生果然奇才異能啊,這麽快就要抓住了?只是這妖怎麽長得……和真人一樣?”
“不是妖。”顧長卿細細打量依明,心知面前巫女與艾葉不同,妖族哪怕再是化形完全也做不到天衣無縫。
依明覆手蓋在顧長卿手上,将指尖小花送到他手裏。觸到顧長卿手掌的那一刻,他根本就探不到絲毫邪氣,反而只是盈盈飄渺之氣,入手即化。
“偶然學會的江湖伎倆罷了,如今也都快散沒了。”依明巫女說着,同時将手也收了回來,免得讓人心覺無禮。
“道長今日是來捉妖的吧?小女子不才,一界習學巫術之人罷了。可惜妖不是我,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尖叫,接着便是人群慌不擇路奔跑逃路之聲,慘叫與驚呼不絕于耳,夾雜着“有妖啊!”,“救命啊!”“好多蛇啊!!!”的叫喊!
幾人相視一驚,馮漢廣側目而視,抽刀一揮便劈開那寬厚竹簾,”嘭“地爆開,碎竹條混着煙塵炸了滿天!
馮漢廣怕濺出的碎屑劃了姚十三,揮手把他塞到身後橫刀于身前,顧長卿也很快站起身,從大袖中甩出自己的破邪劍來,怒呵起身旁還在發呆的宋遠道:
“妖物着了陣了!還愣着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