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冷 好怕 兄長害我
第2章 好冷 好怕 兄長害我
艾葉不知自己跟着這馬車究竟晃了幾日。
反正關他那貼滿鎮妖符的玄鐵籠子裏邊連張軟墊兒都舍不得給,晃起來屁股硌得又麻又疼,好在寬敞,雖躺不下站不起,至少縮着還能睡下。
這群道士估摸怕他怕得緊,鎮妖符貼了不下百張,風一吹跟簾子似的撲騰騰響,自己方才能從那層疊的縫隙中看着些外邊。
艾葉挪了挪臀,心中暗嘲:小題大做。
妖王鎮妖門封萬千邪祟,然不久前妖門動蕩,正是妖王年老力衰的象征。妖王九子伺機而動,兄弟間相互殘殺,大肆屠食同族以增妖法,一時攪得三界亂成一團。
一切只因那成王的法子是妖王九子互為爐鼎,一位吞下兄弟八位的妖法,才得成妖王,接掌妖門。
自家兄長護弟心切,恐自己卷入不必要的争端中去,以血咒封他妖氣,連夜趕出昆侖雪障,還叫他逃進什麽清虛觀的鎮妖塔去,方可完全隐跡,待事态平定再毀了塔接自己出來。
可惜全是兄長自作主張,跟自己連句商議都沒有,于是乎艾葉在他那暖床上睡得正香,迷迷瞪瞪就被封了妖力,成了半廢不說,還被一腳踹下山去,強塞進人間。
行,這不尋思苦中尋樂吧,在人間好吃好逛幾日再去挨鎮,哪知才進城就被這群眼尖的道士識破,游玩計劃中道崩殂,只能乖乖跟來。
艾葉這會兒嘆了口氣——我有那麽明顯?不就是徒手劈了塊兒銀子,平地跳了幾番屋檐。
“安雲縣千人一夜喪命,大師兄查明那遺留的滿地黑羽正是妖王第五子黑羽黑鸛,如此說來,九子奪嫡豈不是真的了。”
“怪不得近來妖亂頻繁,這還能逮着只大的。”
“要我說……這妖身上多半有詐。大妖力可比神,豈是我們說抓就能抓的。”
“要麽大師兄怎麽急着往回趕,這東西關進鎮妖塔才算安心。”
立刻有人撫掌道:“呵。管他耍什麽詐,入了末淵樓,百十刑具通上,還怕他有什麽藏着的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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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響起陣得逞的笑。
艾葉耳力超群,這一路沒少偷聽小道士們雜言雜語,連猜帶縫大致是知曉了些東西,譬如這清虛觀為老祖師顧遠山在三十年前建成,以鎮妖著名。
老祖師桃李滿開,弟子無數,不過視為己出的親傳弟子不過四名,鐵面無情顧長卿,寒川冷月顧望舒,雅淨澄明顧清池,百方神器顧莫。
抓他回的這位正是衆弟子口中的大師兄顧長卿,據說他恨妖入骨,動刑審妖時下手極狠。
這生在雪山極寒處的豹妖猛地打一寒噤——好冷,好怕,兄長害我。
說好被關進塔裏壓一陣,忍忍就好,可沒說還要被重刑逼供啊。
安雲縣慘案我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我不過是個年方千餘歲的青澀小妖,沒殺過人的。
艾葉認命哀哀之際,頭頂忽一陣銅鐘洪震撞破長空,終于到了地方。
洛安山上的清虛觀,建成八卦陣式,分生、傷、杜、景、死、驚、八門八向,中有九層鎮妖石塔,立魚眼壓陣,引天下惡妖。
鎮妖塔頂銅鐘大震,八門中掌西南向的死門擱置許久,伴折頁吱呀開啓,積了多年的塵埃四起。
觀內弟子早是個迫不及待擠在道旁,大師兄在外游歷兩年有餘,而今竟抓了大妖衣錦歸來,誰不想見見那只存傳說中的大妖。
這會兒塵煙障目,茫茫黃土中,依稀見得兩張勾朱砂的黃色幡旗蕩在半空中。
旗頂挂着銀鈴,随車馬腳步求魂般發出聲響,破霧而來。
待煙塵散去,領隊的顧長卿着一身金紅色紋龍高功服,胯下騎匹高頭白馬慢慢行近。
緊随其後的人群中,就是須由五匹壯馬拉動,裝着艾葉的玄鐵囚車。
艾葉脖子被困妖繩捆得仔細,好在自己只要不大幅度移動,那玩意兒便不會打人,但從益州到京畿洛安山,再趕也是個半月有餘的路程,動不讓動,乏死了。
想自己好歹是那昆侖小霸王,無人之境日行千裏神鬼難攔,有道是好一個豹落平陽被犬欺,現在連起身都要小心翼翼。
這時巧一陣風吹開糊滿的黃符,外邊黑壓壓的人頭許是瞧見他的臉,頓時細了聲。
“還真跟人生得一模一樣。”
“沒有毛,沒有毛。”
“不正是人面獸心了。”
“……”
艾葉摸摸自己鋪了滿地的發,心中暗道你才沒長毛,你全家都沒毛。
他在這兒對于自己被當猴兒觀的事實翻白眼煩悶之時,風起再掀黃符,光影錯落間,人群後頭晃了抹白。
定睛一瞧,是把白絹布的傘。
艾葉愣神往天上看去,好一個豔陽當空,秋日好時節。
他揉了揉眼——
不是眼花,确是有人晴天裏撐了把傘在後頭。
仔細一瞧,撐傘小道看着不過二十出頭,生得竟是一頭白得無暇若冰的發,膚色也非人的慘白,神色冷淡淩駕衆人之上,連低壓不善的細眸都是妃粉。
妖?
艾葉斂目向肩側灰發,相比之下那小道的發色可比自己都極致純淨的白,
諒也該是什麽純白的物:兔子,白貓兒,狐貍一類。
難不成益州那說書先生說得不是瞎話,清虛觀當真收了妖做弟子?
艾葉難忍好奇,下一陣風起的須臾借縫隙尋機再擡眼一探,
怎得那抹白早已鬼魅似的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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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車将他放進鎮妖塔腳下末淵樓裏,這兒修了扇整塊老桃木鑲玄鐵暗紋的大門,沉到只能由機關驅動。
十幾人手忙腳亂給他套着脖子栓在根鐵柱上便晾在了這兒,大門嘎吱一閉四處火光昏暗,陰風吹得脊骨發涼。
艾葉簡單環視了遍四周擺滿的法器,搞不好待會兒全要招呼到自己身上,光是想想就覺得頭暈心悸。
他扶額一搖,肚子裏咕嚕直叫,早餓得眼花。
那群道人根本不好心喂他,一路秉承餓不死就行,喂飽反怕惹事的原則,有時一天一頓都挨不上。
索性往柱上一倚——睡着就不知道餓了,管他過後三七二十一,先睡為妙。
迷迷糊糊間重門轟隆一聲開了條縫,有人急騰騰的進來,不等他睜開眼皮,當啷一只木盆被丢到面前。
“吃飯!”
艾葉鼻尖一動,什麽好味兒都沒嗅着,閉着眼極不情願扭背過身,拒食。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童說:“阿九,他不吃。”
阿九叉腰往艾葉跟前拿腳尖踹近了木盆,嫌道:“都是前夜剩的菜葉,喂狗也不是這麽喂的,估計這東西肉食。”
說完,倆小孩回頭往抱劍立在後頭的宋遠身上投去求救的目光:
“師兄,這可如何是好。”
“愛吃不吃。”宋遠沒好氣啐道:“嬌生慣養,不吃餓死。”
這男人見艾葉餓得半昏,沒什麽反抗的意思,反正進了末淵樓,鬧不出大事,也就放心留了倆道童出去。
道童沒什麽戒備心,往艾葉跟前一蹲:“你真不吃?咱觀裏不太食肉,我也弄不到嘞。”
“吉春,別勸了,反正妖都是壞東西。”另一個道:“離遠些,大師兄囑咐過危險。”
吉春起身驚問:“你見着大師兄了?如何如何,真有那般豐神俊逸!”
艾葉閉着眼裝睡偷聽,猜這倆小孩多半才入觀不久,尚未見過顧長卿真容。
“嗯吶。”初九得意挺起胸口:“适才大師兄別館與弟子會客,想方設法擠進去了。”
吉春一聽着了急:“那我不喂了,我也要去。”
“诶!”初九把他拉住,壓聲道:
“別,二師兄剛也去了。觀內二人不合的傳聞居然是真的,我見二師兄一到,大師兄立刻臉色大變,關了門不再許外門弟子接風!”
初九嘶了一聲,又道:“想來奇怪,二位平時都不是善言的人物,怎麽湊到一塊兒你一言我一句針鋒相對,随時都要打起來的架勢,吓死人了,誰還敢去啊。”
吉春痛失良機,喪氣垮下臉來,視線落到艾葉沉在地面的長發上。
小孩盯了那極細的灰白發質片刻,忽道:“說來二師兄只在夜半出行,白日裏也是極難現身的,想他那頭白發,倒與眼前這妖有幾分相像。”
說罷好奇心勝,伸手去撫艾葉頭頂。
一陣強烈的不快感麻鑽進艾葉心頭,這雪豹妖本能下霍地張嘴!
“—— 啊!!!”
阿九叫得比滿手牙洞的吉春還響,倆人跳腳抱成一團,指着艾葉鼻子罵:“你……你怎麽還咬人啊!”
艾葉眉頭皺得緊,呸一口吐出腥血,不悅道:“往哪兒亂摸,當心我吃人。”
倆道童仗着困妖繩在,狐假虎威還想再罵幾句,趕巧末淵樓外有個低沉的聲音傳了進來:
“開個門。”
音色冷漠寡淡,這人要麽身居高位,要麽沒有禮貌,艾葉琢磨。
“抱歉,末淵樓關押大妖,未有大師兄傳令不可入內。”守在門外的宋遠道。
“怎麽,我如今連開個末淵樓門的面子都沒了。”冷漠的那個再道。
“不……主要關着的妖底細不明,尚未審問,實在不敢保證您的安全。”
向來跋扈的宋遠好似着了慌,看來那人不太好惹。
“我何時要你們幾個護我周全。”冷的那個好像失了耐性。
“開門。進去問幾句話而已,你們是信不過這困妖繩與末淵樓,還是信不過我。”
“是,是,宋遠不敢……”
艾葉得了興致,他把癱倚在地上的腰板挺直,扭頭瞧去——
重門再開,瞬勢潑入的日光慘白,晃得他一時睜不開眼,只能勉強眯縫着擡手擋些,才看得清立在門前的人影。
來人背後影子拉得老長,手握白傘,一頭白發束得仔細,折出寒光,淺妃眸子上仿佛籠着一層霧般,模糊嚴肅地盯在他臉上。
步子一邁,就聽他腳踝處有陣清澈鈴聲飄來。
艾葉眼睛一亮。
鼻尖伴風嗅出股桂香,心裏暗嘆出兩個字: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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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色就是粉色,顧望舒的虹膜是灰霧粉色,參考許多白化月亮小朋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