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卷一.秋不長 出師未捷
第1章 卷一.秋不長 出師未捷
大昭,元和三年。
有妖生九首,黑袍虎目,身長十尺,行融川妖術,洪災潰入夔州;天降黑羽,利如尖刀,密似瀑雨,安雲縣村戶千人,一夜盡死于非命。
同年九月,西行通商關口,益州鬧市。
茶樓窗棂精雕,流和風習習,吹對岸歌女輕吟。
跑堂夥計提壺倚窗,眯眼跟着哼調兒,得閑晃腦,睫隙間錯落凝出前桌頭帶帷帽,一身花白長袍的朗逸男子。
夥計眼瞅這男人坐了足半柱香,卻只幹坐着,也不點吃食。
過會兒說書的上臺,茶樓可是要一桌難求,別看他這會兒悠哉哼調,不過滿心尋思着該如何逐客。
——“小二!來壺蓋碗普洱,再來盤桂花糕!”
——“好嘞!”
艾葉鼻尖一動,清甜花蜜香直往裏鑽。
他饞得咂嘴,想自己在這兒坐了老半天,那端食兒的人怎就不往自己桌上也擺幾盤。
哀怨捎後一倚,擡高些帽檐,無聊往臺上那鬓白起褶兒,拍板飛沫的說書人身上看去。
“話說京畿洛安山上有名觀清虛,鎮三千劣妖,永贖惡業,夜半悲悲可聞鬼泣!顧老祖師仙人救世,定妖亂,平四海,桃李滿堂,座下親傳四人——”
“客官,咱喝點啥子?”
艾葉剛上興頭,面前怎擋出張搭着汗巾的讨笑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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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掃了眼四周,指着自己鼻子:“我?”
“我說了,就能拿給我吃?”
夥計懵然應道:“……是這個道理。”
——“清虛觀大弟子顧長卿身長八尺賽鐘馗,雷厲風行,着是衆妖眼中無常厲鬼,再說二弟子顧望舒——卻是個半妖之身吶!”
艾葉往邊上那桌抻脖一望,挑下巴示意道:“抱歉,初次下山,不識規矩不認美食,給我來份與隔桌同樣的吧。”
才下山的雪豹妖要了吃食,聽說書人唾沫橫飛,浮誇聲大得難以忽視,可他眼中只有那綴了花瓣的糕,舔舌尋思如何下口為好。
“——诶,胡說!”背後唏噓聲騰如沸油,男男女女夾着恹調:
“出了名的降妖地怎能收流着妖血的雜種弟子,沒勁,淨是扯淡。”
鑒于不通吃法,艾葉再掀眼偷瞥了隔桌那玉白道袍的道士。
道士聞了說書聲,持碟的手一滞,兇狹凜目凝緊,停頓片刻,才将小碟中的花蜜均勻傾灑到盤中桂花糕上,送入口中。
艾葉打坐進來時便注意到這人。
那人身上濃烈的法器罡氣徐徐繞體,道袍挂佩古鈴,絕非尋常。
他将就學着把自己的花蜜也淋了,抓起糕點迫不及待送進嘴裏。
一股桂花香甜自舌尖而下,還未咀嚼便化在唇邊。昆侖雪山隔萬裏雪幛後下來的大妖第一次品到這豐富口味,驚得連眼都瞪大幾分。
說書人邦邦敲桌,定了騷亂,嘶聲駭道:“在下句句屬實,清虛觀二弟子顧望舒天生妖身紅目,滿頭白發,不在白日出行,必定是人生的妖種!”
“妖與人配種,怎不說圈裏那母豬懷了他的崽。”
艾葉無聊嗤笑小嘲,低頭嗅着茶香,剛想抿一小口那滾燙的茶水,不想杯子唰地一聲被人奪了去,與此同時耳鬓乍一陣寒風生涼,隔座道士已躍上桌面。
“诶——?”
眼睜睜瞧那道士抛出自己的茶盞,正碎在說書老頭兒頭頂半寸外的梁柱上,潑了人一身熱茶。
“不是,要砸別拿我的啊,還沒喝!”
未等老頭口中傳出尖叫,白衣道士再腳踏衆聽客頭頂,飛身提劍,再逼說書人喉口!
手中劍未出鞘,但僅以個精雕桃木鞘,也足夠驚掉常人半條命去。
“你,你誰啊!光天化日,膽敢……!”說書人驚恐叫道。
“我?你不該認識的嗎。”
那道士冷面威逼,衣袍卷的風尚未散盡,如展巨翼,嘴角洩絲譏诮:
“不正是清虛觀親傳大弟子,你這張賤嘴裏那妖人顧望舒他師兄,顧長卿。”
妖在旁聞了此言,陡然收回伸到一半的胳膊,仔細把道人打量了。
這兇煞道士眉眼鋒利,鼻骨高挺,半跪姿的脊背筆直,身長寬闊,頗有些邊境異族之相。
“老先生,您這話本講得可真好,小道我來益州半月不足,滿城人盡侃談我師弟豐功偉績。那小子原本平平無奇一人,反倒在這兒千裏外的益州莫名傳成了什麽風雲人物,實在是不得不登門拜謝嗎。”
“這……呸!真的顧長卿不應守在清虛觀內嗎,這裏可是蜀中……你騙,騙誰呢!”說書人膽戰後蹭,哆嗦道。
艾葉沒了茶幹嚼糕點,但這會兒像是早把丢茶的事兒忘到腦後,捧臉看鬧戲看得津津有味。
“不信好辦,我這就切下你的腦袋,送你去跟閻王問問。剛剛殺了你的人,是否名顧長卿。”
“別別別,道長,別啊!”
自稱顧長卿的道人冷地一笑:“您剛在這慷慨激昂,口噴唾液地無故造謠我師弟時,可沒這麽結巴。”
顧長卿轉身面向衆人,沉聲再道:
“我師弟但凡有半滴妖的血在身子裏,我會第一個殺他,還輪不到你們這群無關之人憑三寸爛舌胡審。”
衆聽客早就吓得不輕,再加之顧長卿這命令式的問候,沒人喊得出不是,泱泱向外沖逃。
艾葉趁亂瞟眼看到斜桌的客猛甩一沓銅板在桌上,跟店夥計道了句“不用撿了”,匆匆逃去。
夥計倒也敬業,分明吓得和衆人一般腳軟,卻還知道收錢道謝。
艾葉見狀也喚了小二過來,學着幾人的動作,照貓畫虎地丢了塊碎銀錠子,擺擺手,同說了句:
“不用剪了。”
然再怎麽說這半個拳頭大小的銀子也過于重了些,小二被他這架勢搞得有點懵,驚恐反問:
“爺?您這……”
艾葉思忖片刻,伸出手沖那碎銀一指,指尖憑空生出一道銀光将銀錠劈開,一分為二,取了其中一半,在小二面前晃晃,潇灑走人。
“這回總行了吧?”
“……”
夥計哪敢再吭半聲?身後是個拿劍抵人的狂道士,面前又是個徒手劈銀錠的奇人。
顧長卿翻手逼劍,置說書老頭走投無路,連聲求饒的時機——
腰間一枚可查妖動的古紋尋妖鈴,忽傳出聲清脆弱響,如水滴琉璃,微弱得常人難察。
道長神色一凝,不動聲色納回佩劍。
“今日算你走運,砸了你的場子而已。下次若再在益州城內,聽得你講這種胡亂污蔑人的東西,拔了你的舌頭。”
艾葉這會兒從茶樓的人縫兒裏強擠出來,在路邊得了杯甜水。
他嫌帷帽前頭的紗擋臉,全掀起來搭在帽檐兒上,露出張意氣風發,大眼濃眉的少年俊臉,黑眼仁兒只那麽純真地骨碌一滾,撈甜水的大姨便給他灌得滿杯。
“誰家公子呢,生得這麽俊,外境來的吧?”
“大姨,看人真準,昆侖那邊兒下來的。”艾葉鼓着腮答。
“呦,聽說那頭妖物可多着。”大姨說着又給他往水裏添了幾朵幹桂花,擱平時可是要多加一文:
“你可得小心,最近吶,妖禍鬧得緊。”
艾葉連帶碗底舔了個幹淨,把碗還回去,樂道:“可不是嗎,這不才被逼了下來。”
話說到這兒,艾葉乍覺着有好像什麽東西擱後頭扯了他衣擺,低頭一瞧,腳底下赫然是張巴掌高的人形黃符站在跟前。
那小符兩腳折立在地上,半仰着身子,像個人似的掐腰擡頭盯着他看。
艾葉:“……”
轉而回頭嚷道:“誰家符掉了!亂扯人褲腳子!”
“小兄弟。”
背後腳步聲碎碎響起,艾葉耳力絕佳,聽得出那陣架不下百人,倒還得意一笑,負手扭過身去,搖頭應聲:
“诶?什麽事兒?”
顧長卿手握長劍,見面前不過一張平常人面,瞧不出半分妖氣妖容,眼底明顯驚了一愕,低聲與身旁同行的宋遠暗道:“怎麽回事。”
“尋妖鈴催符,指得應當沒錯。”宋遠手指一勾,地上的紙人立馬飄飄躺回他手裏。
世間妖物生來相貌醜惡,為化得人形,不擇手段修行練氣,因此相貌越是接近人類,則越是修為深厚,危險難敵,但真說能修出張完整人形的——
這世上不是沒有,有也是那至少千年修為,妖氣濃厚,現世便要遮天蔽日,揮手便是山崩地裂,近神之體,俗稱大妖。
艾葉心裏頭洋洋得意,諒這群道士火眼金睛,也絕不會把面前與常人無異,又沒妖氣的自己與什麽大妖聯系到一處。
哪知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顧長卿先踏前一拜,禮貌道了聲:“抱歉,怕是認錯人了。”
随後招手換回他腳邊虎視眈眈的符,攏好袖口,轉身招呼衆人離去的須臾。
驟地擡手一揮,一道厲風斜煞逼來,艾葉微側身閃開,卻不想被正中帽檐,帷帽掀起,豁然散出一頭軟如蠶絲,長及腳踝的灰白發!
——“布陣!”
百名道人抽劍圍成幾圈,将整條主路堵得水洩不通。
顧長卿壓着劍的手微微發抖,神色敏銳,果真不出其所料——
再是大妖也無法隐藏皮毛發色,但僅憑區區百人,何以對峙真神難抵的大妖。
“衆人,請困妖繩!”
道長一聲令下,周圍赫地亮出幾十條金光盈盈的法繩。
艾葉眼底一震,有聞這清虛觀的困妖法器在妖間可謂臭名遠揚,一繩下去妖力受阻,腿腳發軟都是輕,主是那清虛觀老祖師創獨門金紋法咒打在身上,噼裏啪啦跟天雷沒什麽區別,疼得要去大半條命。
這妖頓時怯得連退幾步,連連擺手道:“別,道長哥哥有話好說,咱別動手,不就是清虛觀,我去,我乖乖跟您去!”
可顧長卿哪敢猶豫,就算眼前妖物看起來雖大妖之身卻毫無妖氣,廢物極了,但若他先起手,當下可是鬧市,夔州前幾月的大災屍骨滿城未涼,怎說都是大妖禍世,誰能保證那求饒不是油嘴滑舌,另有企圖?
再廢,也不敢拿益州成萬戶人命做賭。
沉聲喝道:“縛!”
“哇——啊啊啊啊啊!我都說跟你走——了……啊!疼疼疼!停!救——哇啊——要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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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艾葉是受,不要站錯!艾葉這個名字取自古書中對雪豹的別稱,不姓艾!他不是人,沒有姓!
顧長卿不是攻不是攻,攻待下章稍微出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