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歷史遺留問題
第二十四章 歷史遺留問題
我這一夜過的……講了半宿的故事,淩青雲一直問我“後來呢”,氣得我在心裏亂罵:以後再也不跟他睡了。
啊呸,是躺……
第二天起來,挂着兩個大黑眼圈,我卻還得參與會程,繼續昨天未盡的議題。
不出我先前所料,當西河城主提出也要加入鐵礦的出口限制時,我姐開了口幫腔。
“古語雲,人無信不立,你們要改變供應,好歹也該提前打聲招呼,”安玉暖的音色悅耳但低沉,仿佛天生帶着幾分寒意,“說斷就斷,說漲就漲,以後誰還敢跟你家貿易?”
西河便是安氏勢力範圍內的一個小國,聽得安玉暖發話,也不敢硬辯,只道:“安國主見諒,我家礦山日前淹了水,想恢複開采,可能要等上一陣子。”
安玉暖冷冷一笑,道:“你現在不還有些存量嗎?先把這些存量穩定出售,賣完時礦坑想來也該修好了。”
底下一些親近安淩的小貴族也在旁打邊鼓:“就是,說斷就斷,豈不是坑了人家一城百姓?”
眼看風向往淩青雲那邊倒,風間雪突然插話,卻是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青雲,這些年聽說你港口也建成了,大船也造好了,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處理流仙島?”
衆人目光齊齊向淩青雲射來,包括我姐,不知是否我的錯覺,我看見她眼中有什麽淩厲的火苗一閃而過。
“啊?風兄,你這也太會跑題了,”淩青雲打個哈哈,試圖把話題帶回去,“咱們不是說鐵礦的事嗎?”
“就是在說鐵礦的事,我才想起來的,”風間雪慢條斯理道,扶着額頭,仿佛回憶,向安玉暖道,“安國主,我這記性不好,你記不記得,當時你怎麽幫他争到西河的份額,說是去造‘刃夜’,如今可也不知如何了?”
安玉暖把目光收回來,冷冷地道:“聽說船造好了,然後就沒有下文。”
我之前不是惡補過這邊的歷史地理嘛,聽到這兒,腦中慢慢浮現一個不甚清晰的鏈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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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仙島,是個歷史遺留問題。
丙辰戰争時期,相傳有兩名江湖人士帶着一群夜人找到當時的國主淩海流,請求把淩國外海上一座無人小島借給他們躲避戰禍。那座小島曾經是流放犯人用的,不過當時已經廢棄了,荒無人煙,與世隔絕,兩名帶頭人又向淩海流獻上重金,所以淩海流就私下答應了。那群夜人搬上島嶼,定居下來,起名流仙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時三國同盟,與夜族争鬥正酣,聽聞此事,風氏安氏都大為光火,興師問罪。
好在淩海流臉皮厚,開始的時候裝糊塗,一套“不是沒有別亂說”組合拳打得賊溜。
後來雖然還是暴露了,但那時仗也打完了,安氏元氣大傷,對流仙島的聲讨只能限于口頭,于是淩海流也就口頭答應好好好,一定處理。
然後一拖二拖,就拖到淩青雲繼位了。安氏抓着他老爹的承諾,還是希望他處理流仙島,但淩青雲也是找借口,什麽主少國疑,不亦動兵啦,什麽海象惡劣,要造大船才能前往啦,總之就跟個渣男一樣,一次次放安氏的鴿子。
所以只要想保持氣氛友好的場合,淩青雲和安玉暖都是默契地擱置争議,不提這個茬的。
但是……既然提起來了,有人好像沒有那麽輕易放下。
“青雲啊,你繼位的時候,也得了安氏鼎力相助,怎麽安國主這點請求,你都做不到呢?”風間雪道。
淩青雲看向安玉暖,臉上還試圖笑着:“安國主,這件事,可否容咱們稍後再談?”
安玉暖回看他的臉,平着聲道:“淩國主,安氏給過你的‘稍後’還少嗎?”
風間雪又咳一聲,呵呵笑道:“淩國主繼位時也是給過安氏承諾的,對吧?不知何故一再拖延,今日趕上這各門清貴都在,不如在此公開表個态,也讓安國主定心。”
淩青雲再看安玉暖,眼神似乎是懇求本尊發話,才能把他從風氏架起的柴火上卸下來。
但我姐臉色如冰,一句話都沒有。
不是吧,姐? 我心裏道,現在正值勠力同心之時,就讓風間雪三言兩語,把安淩同盟給分化瓦解了?
但我轉念一想,如果站在安玉暖的立場,我也明白她在想什麽。
就算同盟之間,也存在利益的博弈,現在鐵礦這件事上,明顯是淩氏需要安氏的大力支援,所以我姐希望抓住機會,脅迫淩氏公開表态。用個通俗易懂的比喻,你去買西服,老板不是不想賣給你,而是知道你在半小時後有一場面試,所以直接加價兩百塊,賭的就是你還是會買。
但她這次似乎賭錯了。
淩青雲沉默半晌,道:“此事是先父的決定,成因複雜。說句實話,那流仙島島民如今也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二十年了,列位又何必苦苦相逼?這件事,我會私下再跟安國主商議,我看,咱們還是不多耽誤大會的進程了吧。”
安玉暖失望地偏過頭去,不再說話。
然後會程就又回到鐵礦的議題,但是這次,安氏保持了生鐵般的沉默——我不确定這是作為一個大國,輸不起的面子,還是她依然期待淩青雲在最後關頭低頭,達成她的願望。
嗯……然後局面就很……摧枯拉朽。
七小國很快統一了陣線,做出對淩氏限制出口的決定——當然了,考慮到春耕秋收,人民生計,還是可以賣給你一些的,不過價格就要翻漲到原來的三倍之多。
口徑一致,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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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住所,淩青雲又一頭癱倒在軟床上。
這次我也不像昨天那麽信心滿滿了。
如果失去安氏的支援,我們還可能翻盤嗎?
我上去給淩青雲除下冕旒,好在這次有了心理準備,沒再趴在他身上。
然後我小聲問他:“那個流仙島……為什麽……我姐那麽介意啊?”
淩青雲懶散地睜了睜眼:“原來……這事竟沒人告訴你麽?”
“什麽事?” 我說過,背了兩櫃子書,但丙辰戰争記載甚少。
“你總知道,安玉暖與安可心并非同父吧?”
我點頭。
安氏世代女君,配偶以入贅形式進入安家,我姐的生父過世之後,我母親才又與人婚配,生下“我”的。
“你姐的爹叫江佑安,他是被夜人殺的,身體砍成肉醬,首級插上青鳥的尾羽,挑在長槍上展示了七七四十九天。”
淩青雲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講出這句話,卻讓我生生打了一個冷戰。
戰争的時候,人都沒什麽下限。
如今時移世易,太平也有至少二十年了,可是這種創傷,卻難以因時間而輕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