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好人
好人
鐘良璞與眼鏡佘正聊着生意上的事時,寶如引領着警署的兩人推門進來。
她雖知道鐘良璞對警員隐瞞了姓名,但也不多嘴,任憑他自己去圓謊。莫名的,她似乎不知不覺的站到了鐘良璞這一邊。或許因為他是自己親手救下的第一個病人,她并不想再親手毀了他;又或許對他也并不反感。當寶如意識到這一點時,她自己也是徘徊的,她并不确定自己這樣包庇他,到底對不對。
警署的人此番過來,一是為查證鐘良璞的來歷,畢竟按他提供的信息查無此人,懷疑了他的身份;二是為後續案情推進與養和院方做個交代。
鐘良璞為鐘家聲譽和華豐銀號考慮,對自己配槍的事交代不清,見那肥差佬又來盤問,正頭疼該如何應付。好在身邊有了眼鏡佘,他是道行深的,在過街樓賭廳沒少和警署機關的人打交道,已有些經驗。
既然沒有鬧出性命,肥差佬有意将此事歸為堂口紛争,言語間的意思是建議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只是鐘良璞的身份信息查證不明,難以将案牍向上交差。
眼鏡佘聽懂來龍去脈,心領神會。當場三言兩語,就将鐘良璞的身份說成了過街樓賭廳裏臨時招來幹活的夥計,還未來得及登記身份信息,所以才會查無此人,此事理所當然也就該交由他這個有名有姓的大掌櫃代為出面負責了。
肥差佬聽眼鏡佘交代的明白,又都是混跡賭廳的,這等事也就心中有數,此案也就算可以歸檔了。
擺脫了警署的盤問,鐘良璞卻還惦記塌鼻梁的事,追問道:“那塌鼻梁,你們警署還追麽?”
肥差佬正挺着大肚子檢查旁邊同事記下的筆錄,準備收隊了,沒什麽耐心:“有了案底,香港各區的警署就都通氣了,只要他再犯事,早晚通知你。”
……
榮華臺前樓櫃上。
鐘良材:“亨利先生那邊還有新消息麽?”
餘經理搖了搖頭:“朱亨利和他太太這兩日都聯系不上,估計是有新生意上門了,這陣子大陸客越來越多,到處都在倒騰房子。良材,何不直接問問那個高先生?”
鐘良材一想到姓高的還惦記着潘子安,便心裏不爽;何況幾次談的都不痛快,現在他未必會跟自己說實話。朱亨利兩夫妻憑着老交情替他打聽,但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意要做,總不會時時刻刻聯系得上,又不好叫餘經理撇下櫃上的事天天去淺水灣蹲守,總還是要盡快找到第二條屬于鐘家自己的消息渠道才好。
正和餘經理一道發愁着,見老畢抱着他的西裝外套匆匆跑過來。
老畢急慌慌:“大少爺快...快回半山,大太太暈倒了!老爺和潘姨太出門應酬去了,陳媽只好叫司機來接大少爺,車子已在後門等着了。”
鐘良材急忙跟老畢往後園去,雖知大太太身體一直不好,但有陳醫生的藥方對症調理,又有陳媽在旁照顧,應不至于突然暈倒,該是受了什麽刺激的:“司機有沒有說為什麽突然暈了?陳醫生接上了嗎?”
老畢跟在身後幫他披好外套,送他上車:“好像是三小姐丢了…陳醫生已先趕過去了。”
鐘良材撐着拐杖,風風火火坐上了回半山鐘府的車。雖然大太太不是親生母親,與他幼時相處也說不上多麽親厚,始終保持着不近不遠的分寸和客氣,但卻默默教導良璞、良玉禮待他這個大哥,也真心将他看作鐘家老大。既不逼良材喊她母親,也不叫三兄妹相争。這般相處,才換來了鐘家上下的相安無事,也換來了良材這個新當家,對她如今老年困頓時的禮待。
半山上下一時無人做主,家仆都慌了陣腳,陳媽年紀也大了,只巴望着大少爺趕緊回來做主。
多虧了陳醫生先及時趕來,穩住了大太太的病情。
一聽到拐杖的聲音,陳媽便急忙迎出來,将一封信先交給了鐘良材,緊張的:“大少爺,小姐的信。太太就是看了信才昏過去的。”
鐘良材打開信封,只有薄薄一張紙,寫着娟秀的幾行小字:“媽咪,我愛上了一個好人,但好人躲着我,只能我去找好人。也許我很快回來,也許我很久回來,媽咪要保重。爹啲對潘姨太那樣好,好人也會對女兒好。良玉。”
最後一句,叫鐘良材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急忙将信收好,将陳媽拉到一邊角落,小聲問道:“什麽好人?最近良玉出去見了什麽人?”
陳媽攤攤手:“小姐不愛出門啊,就昨日去了趟養和,帶回了二少爺的口信。”
這事他知道,是他通知良玉的,為免爹啲與大太太着急。既然沒什麽外出,哪來的好人呢?好好一個大小姐,什麽時候瞧得上潘姨太了,也學着做人家的小?無知!沖動!
陳媽并不識字,但憑經驗猜到了,拉住良材的手就要跪下來:“大少爺,求您快找找小姐吧,她在外面活不下去的。”
陳媽只猜到小姐離家出走,卻不知為了什麽。
鐘良材将她扶起,小聲勸道:“這封信還有別人看過嗎?”
陳媽眼裏含着淚,搖搖頭。
鐘良材:“這封信先放在我這裏,別對旁人講。若爹啲回來問起,也先不要提,等我先将她找回來,再好好說。”
陳媽有了指望,也知大少爺是為小姐好,連連點頭。
陳醫生給大太太紮了針,又放了血,額頭沁出密密麻麻一層汗,回頭見到了良材,擦了擦汗,嘆了口氣:“唉,情況不太好。”
鐘良材扶他起身,坐到一邊茶桌喘歇。陳媽見空,接手照應昏迷中的大太太。
陳醫生搖着頭嘆息道:“唉,久病之人,心血脆弱,能救回命來已是福報了。只怕醒來會大不如前啊...”
鐘良材:“那醒來以後,該怎麽調理?”
陳醫生:“這是一口心火啊...調理氣血的藥,我來準備。但只要這心火還在,藥石無用,反而拖延病情啊。如果大太太同意,去找西醫手術開刀,或許可以一試。”
鐘良材難辦,大太太雖然能唱洋文歌,也能跳洋人舞,卻害怕洋人的手術。他又不是親生,不能做主,而良璞此時也還在醫院養傷。只能先叫陳醫生照料着,他趕快出門去找良玉這顆“救心丸”回來。
良玉信中說的那個好人,恐怕也沒別人了!
……
九龍,北京道。
鐘良材趕到時,已過午,街面上人來車往,樓道裏平靜如常,絲毫沒有良玉的影子。他心中不免焦急,原以為是良玉一廂情願找到此處,假設不是來這裏,那便是兩人私奔,另找了別的不知何處,便大事不妙了!
開門的是一個女傭:“您找誰?”
鐘良材個子高,從她頭頂朝屋內先掃了一眼,廳裏無人,才回:“哦,請問您,岑太太在這裏住麽?”
那女傭朝內裏喊了聲:“太太,有人找!”
鐘良材摘了帽子,等在門外。
一名北方打扮的少婦,懷中抱着一個小嬰兒,從卧室走出來:“您是?”
鐘良材看她的樣子,似乎還對此事不知情,他不想張揚,何況既知此處沒有自己要尋的人,便急着早些告辭才好。想起良璞先前同他講過方振業那檔子事,随口說道:“我是隆盛戲園的朋友介紹來的,小店新開張,想請岑先生元宵節過來唱堂會,今日特來拜訪,打擾了。”
岑太太一聽,那隆盛行本來就差點宰了小鳳一道,今日還敢介紹旁人來,更沒好氣:“不去的,不去的!”
鐘良材:“岑先生沒空麽?我們誠意是多多的。”
岑太太原本哄着懷裏的孩子睡午覺,孩子鬧了幾聲,便更煩躁了:“商演都是不去的!”說罷眼珠咕嚕轉了一下,有些後悔,這人既是隆盛行介紹來的,該不會又是一個路數,請不動就綁小鳳可怎麽辦?吃一塹,也該長一智了。岑太太瞬間換了副笑臉,好言解釋道:“嗨,真謝謝您過來請小鳳,實在是小鳳正月裏早都排滿了。這不,政府最近在號召軍民合力挖建防空洞,小鳳也跟去赤柱那邊做慰問演出去了,個把月都回不了家來。”
鐘良材心裏一陣咯噔,赤柱?該不會良玉也去了那裏?那裏都是軍隊和鄉民,哪裏是她能去的地方,恐怕真叫陳媽說中了,良玉在那裏可是活不下去的。
岑太太搬出了政府的力量,想要吓退門口這不知來路的商演邀請,看門口人臉色不好,還以為自己此番果真保住了小鳳。
鐘良材臉色煞白,匆匆告辭。路上想起良玉的那封信,從懷中掏出又讀了一遍,看到那句“好人躲着我,只能我去找好人”,又明白了幾分。唉 ,良玉啊,到底哪裏來的勇氣,平日家中有司機接送,尚且不常外出,如今竟敢獨身往赤柱去尋人?那岑小鳳明擺着是為了躲她,才跑去那裏做什麽慰問演出的啊!萬一良玉在路上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既不能驚動家裏,也不能叫良璞活動,可他又需要幫手,身邊實在無人可用,一籌莫展。天色已不早,索性先回榮華臺叫人。于是又舟車勞頓一番,匆匆趕回榮華臺,天色已暗。正是關心則亂,進門見到老畢,就吆喝着老畢叫上警衛跟司機,快跟他一起出門。
老畢被他催促的緊,來不及準備,跟着慌亂,整個二層小樓的人都跟着如臨大敵。
潘子安下樓查看,拽住老畢:“畢叔,你們這麽晚幹什麽去?出什麽事了?”
老畢四處喊人,來不及細說:“大少爺要我們跟去赤柱找人。”
潘子安:“找誰?”
老畢:“三小姐!”
潘子安愣了下,該不會是那些水匪找到了正主?他們抓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