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椒房殿裏,劉恒坐在上首,窦漪房坐在他的身旁,二人正在用晚膳。
窦漪房親自将食盒裏的膳食拿出來,将劉恒喜歡的那幾樣輕輕放在對方跟前。
“好了,都是皇後了,這些小事就交給下人吧。”劉恒說道。
窦漪房輕輕一笑,“旁人可沒有妾身這麽妥帖。”
劉恒對這種态度很是受用,便親自給窦漪房盛了一碗湯。
“看你眼下烏青,是這兩天沒有歇息好嗎?還是說最近梳理後宮太過忙碌了。”
窦漪房緩緩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別的到還好。只是輕兒眼下就要離宮,我們母女從沒分開過,這麽一想怪難受的。”
劉恒夾菜的手一頓,輕飄飄的問道:“你還是想要輕兒嫁到周家?”
窦漪房跟劉恒相處多年自然知道他現在的語氣是有些不滿了,便轉了風向說道:“妾身只是覺得外頭沒有宮裏處處妥當。”
“你也知道如今我們能入住未央宮是因為老臣鼎力支持,”劉恒的舒了一口氣,“最近有關輕兒的傳聞沸沸揚揚的。皇室與周家是結親,若是結仇那就不好了。況且你舍得她早早出嫁嗎?”
窦漪房聽劉恒的意思就知道事情沒轉圜的餘地了。這門親事還是得落到劉姝的身上,于是也幹脆做個送水人情。
“程美人的位份還是太低了些,雖然現在心智昏沉,但畢竟是公主的生母,到時姝兒嫁人也好看些。”
劉恒拍了拍窦漪房的手,皇後就該是這樣大度。
“宮外不見得比宮裏差。”劉恒出聲說道。
窦漪房挑了挑眉毛,面帶疑惑的看着劉恒。
“如今長安的權貴衆多,糧食都緊俏,價格也是一日比一日貴了。”劉恒想起今早的奏章說道,“長門園遠在城外,供應說不定比長安城內還要寬松些。”
窦漪房笑了笑,“陛下不是已經下了旨意要閑散的諸侯回到封地嗎?若是有個位高權重的人開頭,想必下面的人也就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劉恒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人選還沒定。他并不打算繼續跟窦漪房讨論此事便悶聲繼續用膳了。
第二天的時候,窦漪房便叫劉嫖過來,把這昨晚劉恒說的話跟她講了。
“你父皇既然這麽說了,想必長門園那邊的事情都給你安排好了,這兩天收拾一下就去吧。”窦漪房說道。
劉嫖想離開長安的心并不曾改變,自然也想到了說服窦漪房的理由。
“阿娘,我不想去長門園。我想離開長安。”
窦漪房皺着眉頭,就不明白了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劉嫖會那麽倔。“你就要及笄了,到時就要開府嫁人,離開了長安哪有那麽多的勳貴!”
劉嫖脫口而出,“我不想嫁人。”
“荒唐!”窦漪房眼裏的不贊同都要溢出來了,但看着劉嫖直挺挺的樣子又難以開口訓斥,“你要是想晚兩年也不是不行。我答應你,你只要去外頭避避風頭,回來想做什麽我都不攔着。你想繼續跟陳午做生意都成!”
劉嫖知道窦漪房對她包容的底線就是這個,但是她卻還是不想順從。
真留在長安,她的未來一眼就能望到底。及笄、開府、嫁人、操持家事,這樣的日子一眼就望的到頭,這是一個現代人的靈魂所不能容忍的。
但如果出去就不同了,反正她是公主,跑到任何一個諸侯的地盤都得供着她,到時不論是做生意還是做點別的事情都行,都比長安要自由。
“母後,你叫女兒有什麽臉面留在長安呢?”劉嫖說道,“明明是長公主,卻要無名無分的在長門園裏避禍,那我豈不成了皇室的污點。”
“只要過了這段時間,任誰也不敢再加議論。”窦漪房斬釘截鐵的說道,天子嫁女,到時誰敢不從!
劉嫖反駁:“不敢議論不代表沒有,女兒不想擔負着罵名過一輩子。”
窦漪房長嘆一聲,“就算離了長安你能哪去。再說了,聽不見也不代表沒有。”
劉嫖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她從袖口拿出一卷竹簡來,這是她要承給劉恒的案牍。
窦漪房也想知道上頭寫了什麽能讓劉嫖這般執拗,便接過來打開一行行的看過去。只是越看越覺得心驚,全篇通讀後更是不發一語。
劉嫖也不催她,老實的的跪坐等待着。
“你是想好了是嗎?”良久,窦漪房嘆息一口的問道。
劉嫖篤定的點頭,“女兒主意已定。”
窦漪房真想狠狠打劉嫖兩下,但又舍不得。她是真希望劉嫖能蠢笨一點,呆愣一點,也好過這般心思活絡!
“我是管不了你了!”窦漪房扶着額頭,眉眼緊閉,“你既然執意要走我也攔不住你。”
劉嫖知道窦漪房妥協了,臉上終于露出一個笑臉。
“阿娘,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窦漪房現在看見她就有氣,聽着劉嫖的話也沒能疏散心中的郁氣。窦漪房朝劉嫖擺擺手示意她趕緊走,省的自己反悔。
劉嫖将竹簡放到袖口,朝窦漪房拜了拜便走了出去。
就在踏出房門的時候,劉嫖停頓了腳步,遠遠看着窦漪房輕聲說道:“阿娘,你覺得父皇真想看到長公主與權貴聯姻嗎?”
窦漪房看着劉嫖遠去的背影,面上嚴肅,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自請離開長安的案牍遞上去沒幾天劉嫖就被宣召到了宣室殿中。
這是劉嫖第二次以臣子的名義給劉恒上書,也是第二次被傳召。不過此次談論的內容卻比以往更正式一些。
劉恒高坐在上首,看着劉嫖俯身跪拜行禮,心中略帶了些難以言說的愧疚。
“好好的怎麽想遠離長安呢?”
劉嫖起身跪坐在一旁說道:“女兒聽聞父皇此間為着劉氏宗親不肯遠赴封國的事而焦慮,所以特來相助。”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但是劉恒不想聽這個。“在我面前就不要講這些虛的了,說實話。”
劉嫖眉眼低垂,面露苦笑。“女兒最近的名聲不好,留在長安怕給父皇母後抹黑招人議論。再者女兒也想借着這個事情扭轉一下名聲。”
劉恒沉默不語。
雖然請權貴就國的旨意下了許久,但長安城內還是少有人願意離開。他本想聯合周家陳家對宗族施壓,卻不想他們并不願意得罪人。他又想找個位高權重的宗親帶個頭,可找了幾個都多加推脫。
此時根基不穩,劉恒也不好撕破臉面對他們多加責備。只因衆口铄金,這長安的人都悶聲看着呢!
劉嫖繼續又說道:“太子不能離京,武兒又小。女兒是您血脈至親,又是父皇長女,按理位比諸侯。若是父皇遣女兒出去,一來可以減輕周邊民生負擔,二也必能震懾權貴宗親。”
劉恒心中有一絲搖擺,但還是說道:“不管名聲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兒。到時指一門下嫁的婚事也不是什麽難事。”
劉嫖直挺着身子堅定的與劉恒對視。
“父皇,作為您的女兒我不想草草嫁人。作為您的臣子,我自也擔得起天子之女的責任。”
劉恒心中轉圜了許久。劉嫖是天子長女、太子之姐。論起來,這樣高的身份足以匹配三公,這個時候婚事并不好安排。
“如今你也沒有封國,想走又能往哪去呢?”
劉嫖淡淡的笑了下:“自然是父皇讓女兒去哪女兒就去哪。若是父皇為難,女兒也願意返回代國。”
“代國偏遠。你讓我想想吧。”劉恒說道。
劉嫖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穩了,不過她此次來也不只是為着這個。
“還有一事女兒略有疑問。”劉嫖說道:“聽聞父皇欲與丞相周家聯姻......”
劉恒心中的愧疚和欣慰褪去,一絲疑心湧了上來,但他依舊面色不改輕聲說道:“酒醉之話,未做的主。”
劉嫖不疑有他,“聽聞周家長子多放蕩。我想着與姝兒并不相配。我與姝兒從小一同長大,若是可行,此次離宮想帶她一同走。”
劉恒眉頭略微蹙起,“怎麽,姝兒找你哭訴了?”
劉嫖搖搖頭道沒有。
“男兒家如此也不是什麽大事。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去問問她的心思。保不準......”劉恒略微笑了下,搖了搖頭并未把話講全,“好了,你的孝心我知道了。先回去吧。”
劉嫖聞言就從善如流的從宣室殿退了出去。
劉恒身邊的大太監程忠親自将劉嫖送到門口。
程忠道:“公主的孝心陛下肯定都知道的。”
劉嫖淡淡的笑了下沒有回話,只是将身上的镯子撸下來給他,“那就謝公公吉言了。”
程忠想了下還是将镯子收下了。“奴才,多謝公主賞賜。”
劉嫖沒有回話,朝他颔首後朝後宮走去。今日與劉恒的對話更加堅定了劉嫖的想法。
劉恒是不願意看到後族與權臣聯姻的,不然這場毫無征兆的流言也不可能從宮裏蔓延到宮外。這樣的傳聞窦漪房都知道,劉恒又怎麽會不知道呢?讓皇室蒙羞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究竟是皇帝根基不穩無法控制還是任由其散播呢?
劉嫖站定,順着高高的城牆向後望去。宣室殿的檐壁高高的聳立着,這是漢朝最高貴的地方,而她的父親正高坐在那。
她快認不出了。
那個身穿龍袍,不怒自威的男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将她抱在懷裏逗弄的慈父。
幾日後,劉嫖接到了冊封為長公主的旨意。
“館陶縣位于趙國邯鄲以南,乃魏郡下屬大縣,戶數過萬。您的封邑在那可見陛下是有多看中您呢。”程忠賠笑道:“陛下說了,長公主冊封位及諸侯,冊封大典要大辦。吉日也選好了,就在四月谷雨時節。”
劉嫖揚了揚嘴角,眼中卻笑意零落。
館陶長公主,真是,好熟悉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