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三月三日,上巳節。這天是衆人相約外出,聚集在河畔鄰水宴飲,祓除畔浴的日子。
只是王宮不似尋常人家可以随意出去,因此僅在傍晚舉行家宴,共同慶賀春日盛宴佳節再臨。
早上,侍從便端來浸泡着蘭草的清水,伺候着劉嫖梳洗。心萍還給她佩戴了裝有蘭草的香囊。這樣一來,劉嫖仿佛整個人都置身于蘭草地一樣,透漏着淡淡的芳香。
今日一天宮中衆人都忙碌着灑掃庭院,劉嫖這也不例外。就在她還在想要不要去外面轉轉的時候,她的弟弟劉啓便找了過來。
“姐!”劉啓蹦蹦跳跳的從殿外跑來,手上還拿了一個雄鷹模樣的風筝。
劉啓,劉嫖的親弟弟,将來的漢景帝,如今只是個諸侯王的庶長子,目前才剛六歲,正是活蹦亂跳狗嫌貓厭的年紀。前些陣子劉嫖生病,窦漪房身子不濟便讓太後代為照看了幾天,前不久又搬了回來。
“跑什麽,也不怕摔着。”劉嫖拿出手帕給他擦擦頭上的汗,“想出去放風筝?”
劉啓頭點的跟撥浪鼓一樣。“娘親說了,拘了我好幾天,也該放我出來撒歡了。”
劉嫖笑了笑,撒歡,這詞跟形容狗似的。估計是宮內灑掃,窦漪房怕他搗亂便想把人早點支出去。
“既然這樣,那就走吧。”劉嫖正愁着沒事幹呢,就領着他去到了花園裏。
劉啓到了地方高興的拿着風筝在花園裏跑來跑去,身後的小太監春陀緊緊跟着生怕他摔着。
劉嫖站在遠處,看着劉啓跟耗子一樣的亂竄。最後還是在春陀的幫助下,劉啓的風筝才飛上天。
很快臨近傍晚,也該到了赴宴的時候。
收拾妥當後窦漪房便帶着劉嫖、劉啓前往宴客廳,等待家宴開始。
不一會,代王、王後還有太後依次到了,三人以劉恒為中心都坐到了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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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開始了。
“王上,太後。今日佳節,妾身特備了歌舞與美酒助興。”王後直起身朝向代王劉恒,将酒樽中的酒一飲而下,“妾身恭賀王上此次擊退匈奴,凱旋歸來。”
“好,寡人與王後共飲。”劉恒手拿酒樽,身邊的侍從程忠趕緊斟酒。
王後高傲的擡起頭,雙手輕拍了幾下,一羅貫的舞姬從殿外走進來,随着樂師的演奏翩翩起舞。
劉嫖心思并不在歌舞上,她案桌上有道湯蒲菜,吃着格外鮮美。
漢朝菜品的種類并不多,而且也沒有大棚,菜都有固定的時令。這整個冬天肉倒是管夠,但是菜麽,除了白菜就是蘿蔔。今天總算是見到別的蔬菜了。
劉啓看着劉嫖喝湯,也想嘗嘗味道,于是拉了拉劉嫖的袖子,示意他也想喝。劉嫖只好拿着湯勺給他喂了幾口。
舞姬跳完退場了。
後宮衆人都趁着這個時候起身給代王祝酒,生怕落後了她人。
等輪到窦漪房時,代王劉恒卻讓她不必起身,“你如今懷着身孕,不宜飲酒,就不必多禮了。”
宮中有位份的美人目光都隐隐的投了過來,不乏嫉妒和羨慕。
“阿娘身子漸重,就由女兒代勞給父王獻上賀詞吧。”劉嫖直起身子,将一衆人的目光都隔絕開來。
劉嫖拿起酒樽朝劉恒遙遙一拜,“女兒願父王今年諸事順遂,長樂無極。”
“好!”劉恒心中熨帖,“寡人的女兒如今也長成了。”
王後不喜的瞥了一眼下坐的窦漪房和她的一雙子女,只覺得刺眼的很,但随即換上一副笑臉。“若是我沒記錯,翁主劉嫖好像也有十多歲了。”
“是。”窦漪房看向王後,面色不變但身體緊繃,略帶警惕的回答。
王後目光瞥向劉嫖,眼神中帶着輕蔑的審視。
劉嫖只覺得王後的目光落在身上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王上一直為邊境匈奴一事煩惱。妾身倒有個主意。聽聞匈奴的單于有一個小兒子與翁主劉嫖年紀相當。兩人不妨做個娃娃親。”王後頓了頓,不懷好意的繼續說道:“既成了親家,想必匈奴與我國的摩擦也會少些。王上意下如何?”
此話一出,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窦漪房聽聞面色發冷,不由得高聲喊道:“王上!”
劉恒向窦漪房擺擺手,眼眸低垂落下一片陰影,“和親之事向來由朝廷做主,我已發書長安,與匈奴之事還要請朝中太皇太後定奪。”
王後被這樣反駁也不生氣繼續游說,“若是王上向太皇太後請願,太皇太後一定明白王上的忠心。王上覺得呢?”
劉嫖擡眸向上看去。劉恒會讓她和親匈奴嗎?她覺得不會,不如就此賭一把,還能搏一個好名聲。
“父王,女兒也常從阿娘那聽聞,您常因匈奴來犯而煩惱,若是能解除父王的憂愁,女兒願前往匈奴。”
“好了,”在一旁的坐着的太後聽不下去了,出聲制止了這場鬧劇,“我朝向來是冊封宮人送往匈奴和親,諸侯的女兒和親匈奴像什麽樣子。”
王後臉上的笑意淺了些,“是兒媳想差了。”
劉恒接了太後給的臺階,拍拍王後的手,“你也是想為我分憂。”
劉恒向下看去,他後宮中子嗣不多,除去窦漪房懷着的,算上王後所生的,一共就二子二女。現在王後有了嫡子,想必也不願意再為他的其他子女考慮了。
“寡人宮中一共就兩位翁主,此時年歲也大了。王主之女,禮儀不可廢,母後覺得呢?”劉恒對太後問道。
“哀家老了,有她們承歡膝下也好。”太後看向下方的窦漪房和程美人,“讓這兩個丫頭來哀家宮裏學習宮規禮儀,你們可願意嗎?”
窦漪房和程美人自然同意,颔首稱諾。
一場家宴很快結束,劉嫖跟窦漪房一同乘坐轎攆回到拮芳殿。
到了屋內,劉嫖就被窦漪房重重摟在懷裏。
“王後,真是欺人太甚。”
良久,劉嫖聽窦漪房恨恨的吐出幾個字來。
劉嫖能感受到窦漪房的怒氣,她乖覺的摟着窦漪房的腰身輕輕拍着窦漪房的後背安撫着她發抖的身體。
“阿娘,沒事的。父王舍不得讓女兒和親的。”劉嫖輕聲對窦漪房說道。
窦漪房并沒有因為劉嫖的話覺得好受,怒火反而更勝一籌。和親的事她不是第一次聽,只是沒想到王後竟然敢在大庭廣衆下說出口。
前幾日王後派人請她和程美人去宮中談話,說的就是與匈奴和親的事。王後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讓她們自己跳出來替代王分憂。
分憂?說的好聽,這天底下的母親有誰會願意骨肉分離呢?
王後這樣做無非是想趁着這個機會拿捏後宮有子的人。所以她跟程美人都選擇按兵不動。誰曾想這個時候王後反倒自己提了出來。真的是,不把她們放在眼裏!
窦漪房伸手摸了摸劉嫖稍微有些冷的臉蛋,這是她十月懷胎生的女兒,在生下劉啓之前的四五年的時間裏她身邊就這麽一個孩子,是她這些年在王宮中為數不多的快樂。
王後......窦漪房咬咬牙,既然容不下她們,那就試試看吧,看她這塊硬石頭能不能踢得動。
回到側殿,劉嫖躺在床上,帷幔層層疊疊,陰影綽綽。
王後,她嘴裏含糊着這兩個字細細琢磨。
說實話,劉嫖從沒這樣清晰的感受過王後赤裸裸的惡意。自她記事起,王後在這宮裏并沒有做過多少大動作。她印象中王後只是代王宮中的一個符號,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傲慢的,偶爾有碰面的時候也只是冷冷的看着後宮衆人向她行禮。
王後多年無子,如今有了孩子就開始排除異己了嗎?
劉嫖心裏想着事情,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她拉開帷幔說道:“心萍,我渴了。”
心萍聽着劉嫖翻來覆去的動靜也不曾睡着,聽着劉嫖的話便麻利的從床榻下面起身,掌燈給劉嫖倒水。
劉嫖下了床,透過窗戶好像看到屋外人影匆匆的,一盞盞紅色的燈籠晃晃而過。
“外面是怎麽回事!去看看。”劉嫖蹙着眉頭接過水杯說道。
不一會,心萍着急忙慌的從外面跑過來,“翁主,美人她,她要生了!”
“你說什麽?”劉嫖心下一驚,算算日子,好像才九個月多一點,難不成是今天太生氣了,所以提前發動了嗎,“拿鬥篷過來,我要去正殿!”
劉嫖步履匆匆的跑過去,剛到正殿門口就聽見裏面窦漪房壓抑的嘶吼聲。一群群宮女端着水盆進進出出,稍微近些還能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女人生孩子就跟過鬼門關差不多。即便是在醫療設施齊全的現代,生孩子也不能百分百保證産婦的安全,更何況窦漪房是早産。
劉嫖看着一盆盆血水既驚恐又擔憂,兩腿一軟,就要倒在地上,但立馬被人從後面扶住了。
劉嫖回頭,發現是她的父王劉恒到了。
“父王。”劉嫖顫抖着聲音,眼淚撲簌簌的不自覺往下掉。
“太醫呢?窦美人如何了?”劉恒看着魚貫而出的宮人沉聲問道。
當值的張太醫立刻過來回話。
“回王上,窦美人驚憂過度才會早産,好在平日裏安胎得宜,故而并無大礙。穩婆和醫女已經進去為窦美人接生去了。”
“來人,告訴窦美人,只要她平安産子,寡人便晉封她為夫人。”劉恒攥着拳頭沉聲說道。旁邊的宮女聽罷立刻進去傳話。
吩咐完這些,劉恒将目光放在了劉嫖身上,見她身上僅披了見鬥篷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他記起宴席上劉嫖所說的願和親匈奴的話,可見其心性純良,頗具孝心。相比之下王後就顯得心性太小。将兩個女兒放在太後那管教,他也能放心些。
“太醫醫女皆在,你母親會沒事的。”劉恒和善的對劉嫖說:“夜裏冷,你生病剛好,不如先回去等着。”
劉嫖搖搖頭,“女兒想在這等阿娘。”
劉恒嘆了一口氣也不再勸。“那你跟我一起到旁邊耳房等消息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很快天邊便泛起霞光,再有半個時辰太陽就要出來了。
殿內外的所有人都知道現下兩位主子心情焦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耳房內極其安靜,僅能聽到外面人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窦漪房壓抑的哭嚎。
劉嫖神經緊繃着,一點困意都沒有。
突然,外頭一陣嘹亮的哭聲傳來,劉嫖心下一凜。
不一會接生的穩婆抱着個紅色的襁褓進來笑着報喜說:“恭喜王上,賀喜王上。窦美人生了個公子。”
劉恒站起來,高興的走了兩步,“好,好!賞!”
一時間,殿內外好似都充滿了高興的氣息,每個人都拼命的擺出一副笑臉,生怕劉恒看不見。
劉嫖趕緊出聲問道:“阿娘呢,阿娘如何了?”
穩婆趕緊回道:“無礙無礙,美人只不過有些累了。”
劉嫖繃直的神經終于可以放松了下來,一股濃濃的倦意瞬間爬滿整個身軀。
劉恒聞言大步朝正殿走去,身邊的穩婆宮女太監趕緊跟上
。
劉嫖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心萍走過來,輕聲說道:“翁主,天大亮了。”
“呼。”劉嫖吐出一口氣,放心的說道:“回側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