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狡詐
字數:6013
如楚辭所料,青四輕功極好,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回來了。
只他一個人,并沒有看見陸小郡王身上的暗衛。
楚辭迎了上去,凝重地問,“可有找到人?”
青四拱手,肅然地點了點頭,“回主子的話,陸大小姐被關押在坤寧宮後面的暗房中。那暗房裏的刑架全是用玄鐵制成,刀劍內力都弄不斷,請恕屬下無法直接将人帶回來。”
楚辭聽他說着,臉色瞬間變得寒冷至極。
出口的話,也像是淬了寒冰一般,“果然是任家姑侄動的手。”
青四沒有再言語。
這時,陸小郡王也走到了楚辭的身邊,他陰沉着臉,一副風雨将至的模樣,拔腿就要朝外走去。
楚辭見他這般氣勢洶洶,忙伸手拉住了他,“相公,你要做什麽去?”
陸小郡王回頭,深深地看了楚辭一眼,開口道,“娘子,對不起。兆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必須去救她!”
“我又沒說不救她!”楚辭緊緊地握着他的手腕,将他胳膊攥的更緊,“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商量出一個萬全之策,不然,大小姐沒救到,你要是再陷進去了,那可怎麽辦?你是要生生地逼瘋你娘嗎?”
“我……”陸小郡王看着楚辭肅然的面孔,一時語塞。
兩人正僵持着。
外面突然又響起一陣腳步聲,接着,以折夏為首,芸娘、青苗殿後的一行人匆忙朝落英院走來。
楚辭看到芸娘和青苗懷中的兩個孩子,下意識地放開陸小郡王的手,迎了上去,急聲問道,“折夏,芸娘,你們怎麽連夜過來了,還帶了小爾和辛兒過去。”
折夏聞言,沒有立刻回話。
而是擡起頭,深深地看了還站在原地的陸小郡王一眼,然後才僵硬拱手,直白地回話道,“是這樣的,姑娘和陸小郡王剛走沒多久,郡王妃那邊就接到了一封密信,密信裏有陸大小姐的一只耳環,信上說,要想救大小姐,就必須将大公子或者二公子中的一個送到城北的一處莊子去……”
“你的意思是,郡王妃照做了?”楚辭冷冷打斷折夏的話,完全沒有給南郡王妃留面子的反問了一句。
折夏是楚辭和孟璟的人,自然不會為南郡王府的人打掩護。聽楚辭猜出真相,半句也沒解釋,直接點了點頭,默認了。
楚辭确定這個殘忍的真相後,收在袖子裏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
一點一點,直攥到嘎嘣作響……
陸小郡王站的離兩人并不遠,他的耳力又不差,自然聽到了折夏回禀的話。
當即,臉色也是白了。
下一刻,他跌跌撞撞,急急忙忙地朝楚辭走出,一臉揪痛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娘子”。
楚辭感情上不想理會他。
可理智上,又無法做到真真正正的無視她。
兩相為難之下,她攥在一起的兩只手不由得握的更緊。
修的圓潤的指甲都掐進了掌心,可她偏偏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只是冷然地看向前方,看着還在襁褓中熟睡的小爾和辛兒。
“娘子,我娘她……”陸小郡王還欲解釋。
可是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他自己也知道,這一次是自己的娘親太沖動了。
可……就算如此,那還是他的親娘啊。
“行了,你不必再說了。”楚辭将所有的憤懑和懊惱全部打落牙齒和血吞。
然後轉過頭,朝陸小郡王看去,平靜中帶着一絲冷漠,一字一句道,“這些都沒有意義……還是等救出大小姐再說吧。”
“娘子!”陸小郡王看着她痛苦卻隐忍的模樣,又痛苦至極地輕呼了一聲。
楚辭卻沒有理會,她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便甩頭朝芸娘走去,從她手中接過小爾,一手掀開襁褓,仔仔細細地看了兩眼。
又抱過辛兒,在他額頭輕輕地烙下一吻。
“青三!”将兩個孩子重新交還給婢女後,她突然開口,又叫了聲青三的名字。
青三聞聲,立刻從暗處榻了出來,到楚辭面前後,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主子”!
楚辭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現在立刻護送兩位公子和折夏他們離開落霞山莊,進城後,親手将兩個孩子交給攝政王,告訴攝政王,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一定要保護好兩個孩子。”
青三聞言,當即拱手領命道,“主子放心,屬下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将兩個小主子送到王爺手中,要是有分毫差誤,屬下必提頭來見!”
“嗯。”楚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還是哪句話,必要時刻,可以将周圍方圓十裏的人全部毒倒。”
“是,屬下明白!”
“将孩子送到攝政王府後,你再趕往城東楚宅與我彙合,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吩咐你!”
“是,主子!”青三拱手又答了一句。
楚辭這才擺手,示意他可以帶人離開。
送走了青三,折夏和兩個孩子。
楚辭又沉吟了片刻,将心中的怒氣全部斂去,然後才回頭看向陸小郡王,道,“我現在要回京,你可要一起走?”
陸小郡王根本沒想到楚辭還會再理會他,忙點了下頭,三步并兩步地跟上。
外面,馬車已經備好。
兩人上了車後。
整個車廂裏都是沉默。
楚辭閉着眼睛,一副不想聽陸小郡王說話的模樣。
陸小郡王則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一邊是母親和同胞的妹妹,一邊是心愛的妻子和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
妹妹還是因為妻子被人擄去的。
他真的不知道該什麽開口,更不知道該站在那一邊。
兩人就這樣靜默地呆在一個車廂裏。
直到天快亮時,馬車進了城,都沒人開口。
馬車就這樣在清冷無人的朱雀大街上跑着。
楚辭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才吩咐外面駕車的人,讓他将馬車趕去楚宅。
車夫已經見識過世子妃的厲害,哪裏敢不聽從,到了路口處,二話不說,便往楚宅的方向拐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楚宅外停下。
楚辭臨下車前,才看向陸小郡王,冷冷淡淡地道了句,“這裏是我從前在京城購置的一處宅子,你要是願意,就一起進來罷,若是不願意,讓車夫送你回郡王府也是可以的。”
陸小郡王聽楚辭這麽說,卻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娘子……你以後,是不打算回郡王府了嗎?”
楚辭冷嗖嗖地看了他一眼,“你妹妹現在還在坤寧宮裏,你确定,要跟我讨論這些問題嗎?!”
陸小郡王:“……”
“願不願意留下随你,我先進去了!”楚辭甩下一句冰冷的話,便跳下車,往楚宅走去。
一年多沒有回來,楚辭還是老樣子。
敲開門後。
管家蒼老的面容便露了出來,看見是他,眼睛情不自禁地一亮,忙叫了聲“姑娘”。
楚辭點了點頭,一面往裏走,一面聽她激動地去将啞妹和啞妹娘。
啞妹一家都是勤快人,這個點早就起來了。
聽到管家的叫聲,立刻從裏面迎了出來。
待看見楚辭的模樣,兩人又是一番激動。
啞妹不會說話,啞妹娘便替女兒将她想要表達的全部說了出來——自楚辭走後,她每天都在認認真真打掃楚辭的謝辭居,每天都在盼望着她還能回來……現在能看到她回來,她是真的很高興。
楚辭縱然心裏沉重,可見到這般質樸的一家,臉色還是稍微和緩了一些。
跟着兩人,一步一步地朝謝辭居走去。
如啞妹娘所言,謝辭居還是老樣子,并沒有一點變化,就好像她離開的不是一年,而是一天半天似的。
在熟悉的坐榻上坐下。
她還沒來得及想些什麽。
外面就傳來啞妹娘的聲音,她叫的是“姑爺”。
楚辭擡頭看去,便見陸小郡王垂着頭朝她走了過來。
“……啞妹,你先扶你娘出去吧,這裏暫時不需要人伺候,有事了我再叫你好嗎?”思緒一轉,她又看向啞妹,輕輕地吩咐了一聲。
啞妹聞言,垂首福了一禮,便扶着她娘朝外退去。
待屋中沒人後。
陸小郡昂也慢慢地走到了楚辭的面前。
他臉上的表情痛苦而又凄清。
站定後,完全沒有預兆,當着楚辭的面就跪了下去。
楚辭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一個動作。
她以前也受過許多人的跪拜,可那些人都是受她恩惠的病人,或者是下人。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夫君也會這樣沒有任何預兆地跪在她的面前。
看着他,她臉色複雜地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問了句,“你……想說什麽?”
陸小郡王還沒開口。
她冷冷地又補了句,“若是求情的話,就不必要了。該理解的,我都能理解,該我做的,我也會做。可毫無芥蒂的原諒……很抱歉,我做不到。”
“……”陸小郡王被她這麽一堵,連最後一句想說的話都又咽回腹中。
“夜涼如水,屋子還沒燒地龍,你也不要再跪着了,對你身子不好。”說着,她站起身,輕輕地将他扶了起來。
“娘子……”到現在,陸小郡王似乎只能叫出這兩個字了。
楚辭點了點頭,跟着,又伸手輕輕地環上了他的腰,貼着他的胸口,道,“相公,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放心,我說過的話,都還作數的,這輩子,只要你不離,我便不棄。”
“你妹妹做了什麽,你娘做了什麽,那是她們的選擇,和你無關的,一點關系都沒有。只要你不一味地站在她們的立場,與我為敵,那我便不會遷怒于你。”
“娘子!”陸小郡王又叫了一句,同時,眼眶結結實實地紅了個徹底,嗓音也啞了。
聽得楚辭心裏又是一軟。
兩人正互相表白着。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輕咳聲。
楚辭聽見,下意識地從陸小郡王懷中掙紮出去,然後看向外面随風輕擺的花枝,道,“青三,進來罷!”
“是,主子!”青三尴尬地應了一聲,便從外面走了進來。
“兩位公子已經安全送到攝政王府,不知主子還有什麽別的吩咐?”青三進來後,目不斜視在,直接便奔向主題。
楚辭聽他詢問,便将自己提前想好的“換人之法”說了一遍。
青三聽完後,一臉的激動,道了聲“屬下明白”,便退了下去。
一旁的陸小郡王則是一臉的凝重。
他沉默很久後,才看向楚辭,低低地問了句,“這樣真的可行嗎?太後和皇後不會……因此大怒,傷害兆華?”
“不然你還有別的法子嗎?”楚辭看向他,認真地問了一句。
陸小郡王失落地搖頭,“沒有。”
楚辭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沉聲勸道,“既然沒有,那就聽我的吧……要是毒倒承恩侯府所有人還無法讓太後将人交出來,那就毒倒皇宮所有人!要是毒倒皇宮所有人還是不能達成目的,那就毒倒整個京城所有人!”
“……這樣京城的百姓會不會太過無辜?”陸小郡王還是有些疑問。
楚辭搖了搖頭,“這種毒只要能在七日之內解去,是不會傷害到身體的。至于他們會不會怪我,屆時我在回春館坐館,義診三個月就是了。”
陸小郡王聽她這麽說,才放心下來。
另一邊,青三的速度的确是快。
按着楚辭的吩咐,他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就讓整個承恩侯府的人全部倒了下去。
承恩侯的書房門上,則貼着一張信箋,信箋上只有言簡意赅的一個字——“楚”。
意思很明顯,毒就是楚辭下的。
至于為什麽會針對承恩侯府,太後和皇後但凡有點腦子都能想得到。
一個時辰後,消息便傳到了皇宮裏。
坤寧宮,皇後聽到這個消息,差點将手裏的茶杯摔了,她一臉惱火地從鳳座上坐了起來,怒聲道,“這個楚辭,真是個賤人,竟然敢對本宮的娘家出手……”
皇後所做的一切事情,她的貼身宮女鳶尾和苑時都是知道的。
鳶尾向來與皇後的脾氣如出一轍,現在見自家主子生氣,也跟着氣了起來,附和着皇後道,“娘娘說的不錯,這個楚辭就是個賤人,一女二嫁不說,現在竟然還敢對娘娘的娘家出手,娘娘要是不給她點顏色看看,那她以後豈不是要騎到娘娘頭上來……”
“你說的是,本宮是該給她點顏色!來人,擺駕慈寧宮!”
苑時不贊同鳶尾說的話,一聽皇後要去慈寧宮,立刻出去讓人準備暖轎了。
在外人眼裏,皇後還在坐蓐,這些細節可不能忽視了。
約莫兩刻鐘後,皇後便出現在慈寧宮太後的面前。
任太後看着自家風風火火的侄女兒,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又是怎麽了?連坐蓐期都還沒過,就惱着臉跑到姑母這來了……可是皇上又寵幸新人了!”
“不是!”皇後在任太後身邊坐下,一面抱住她的胳膊搖晃着,一面道,“不是因為皇上,皇上得了嫡子,眼下正心熱,哪裏還會招幸那些狐媚子。”
“那又是怎麽了?”
“姑母,您還不知道嗎?承恩侯府出事了……”皇後一臉錯愕地看着任太後,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姑母的消息會比自己還要滞後。
任太後聽她這麽說,微微沉頓了片刻後,道,“哀家今晨多睡了一會兒,許是因為這樣,那些內侍才沒有立即禀告吧……你說說,承恩侯府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回姑母的話,家裏祖母,娘親,二叔,三叔……一家上下上百口人全部被毒倒了,現在臉色青白,眼看着就剩最後一口氣了……書房的門上,有人留了一封書信,上面是一個楚字。”
“又是她!”聽到“楚”字,太後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姑母,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要不,直接下令讓人将南郡王府所有人都抓起來,然後再将楚辭也抓起來,嚴刑拷打,逼她交出解藥!”
“這不妥。”太後臉色極差地搖了搖頭。
皇後不知道楚辭身邊跟着一支青龍衛,但她是知道的。
要不是那支青龍衛,只怕在金陵的時候,她就讓楚辭和她肚子裏的雜種見了閻王。
“為什麽啊!”皇後一臉的急切。煩躁之間,連方寸都失了,直接看着太後質問道,“難道,就連姑母您也怕了她嗎?”
太後聽她這麽說着,想要沖她發脾氣,但是又覺得沒有必要。
末了,只得長嘆一口氣,道,“姑母并非是怕她,而是忌憚她身後的那支青龍衛……”
“青龍衛……”這個,皇後倒是知道,且當時就震驚了,看着太後,一臉不可置信道,“姑母的意思是,攝政王竟然将青龍衛給了那個賤人?”
太後點了點頭,“不錯。”
頓頓,又道,“若是她只有那一身醫術,或是只有青龍衛,哀家都不會太過忌憚,可偏偏,她既有出神入化的醫術,又有青龍衛在身邊……這兩者加起來,絕對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麽簡單。”
她毫不懷疑,一天之內,她們如果不将陸兆華放回去,楚辭一定會做出更瘋狂的事情來。
“說到底還是怪那個南郡王妃無用!”皇後得罪不起楚辭,只好又将怒氣撒在無能的南郡王妃身上,“跟水做的似的,就知道哭!讓她偷一個孩子出來都做不到,還是孩子名義上的祖母呢,簡直無用至極!”
任太後沒有再理會皇後的牢騷,她看着自己最疼愛的侄女,半晌後,低低地吩咐了一句,“讓人将陸兆華放回去吧。”
“……就這麽全須全尾地放回去嗎?”皇後一臉的不甘心。
“不然呢?”任太後反問,“難道你想皇宮也別成承恩侯府那樣?”
皇後連忙搖頭。
随後,又抿了一會兒嘴,然後才道,“我知道了……那侄女就先回去了。”
太後點了點頭。
看她起身行了禮,要往外走,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又問了句,“對了,大公主那邊怎麽樣了……我聽底下人說,楚辭和凝嫔還有些關系!別讓她真的将大公主治好了,還有凝嫔,哀家以為,後宮中只有她最老實本分,可沒想到背地裏竟是……”偷偷摸摸地就養了個皇長子。
還一下子養了九年,藏了九年。
皇後還在擔心家裏的事。
哪裏顧得上凝嫔,聽太後詢問,也只随意地應付了一句,“芳華殿那邊,侄女一直讓人看着呢,楚辭是給那小東西拔了針,不過那小東西到現在還沒醒來……我私下也問過太醫,說這樣的情況,就算日後醒了,也是傻子一個!”
“如此,哀家就放心了。”任太後松了口氣,又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皇後又行了一禮,然後朝外走去……
坤寧宮裏。
皇後前腳剛進寝殿,鳶尾後腳就叽叽喳喳地叫起來,“娘娘,您真打算聽太後娘娘的,就這樣放了陸兆華嗎?”
“不然呢?”皇後涼涼地看了鳶尾一眼,懊惱道,“姑母都惹不起的人,本宮還能惹得起。”
鳶尾眼珠子一轉,便開始出馊主意,“要不,娘娘想個辦法,先壞了那個陸兆華的身子……要知道,這陸兆華可是南郡王妃的心頭肉,要是她這一輩子過得不好,那楚辭也休想過得好,如此,您不就算是抱了一箭之仇嗎?”
皇後聽鳶尾這般說着,遲疑地點了點頭,覺得還算可行。
便看了鳶尾一眼,随後從頭上摘下一支金步搖,賞給她道,“這事,你去安排!”
“是,娘娘!”鳶尾捏着金步搖,歡天喜地地朝外走去。
到了外殿後,她臉上的笑意才收斂下去。
跟着,眼角閃過一抹狡詐。
将金步搖收好後,問清楚旁邊小宮女苑時的去處,就往庫房的方向走去。
此時,苑時正在庫房裏帶着小宮女清點此次朝賀會,命婦們送上的賀禮,驟然聽見庫房的門被推開,她下意識地朝門口看去。
見是鳶尾,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然後才迎上去,輕柔地問道,“你怎麽過來了,是娘娘有什麽吩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