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字數:6007
“你起來吧!”很久後,孟璟低沉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語氣裏全是疲憊。
青衣人沒想到主子這麽輕易就放過他,擡起頭來,怔怔地看向主位。
孟璟捕捉到他的目光,黑眸裏浮着些莫可奈何,緩緩道,“事情已經這樣了,就算罰你,又有什麽用……”
“王爺!”青衣人焦急地叫了一聲。在青龍衛這麽多年,他最怕的并不是受罰,而是主子連罰都懶得罰。
不罰也就是最大的懲罰——證明他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在主子心裏徹底除名。
孟璟聽到他急迫的叫聲,卻沒有再說,只是輕輕地擺了擺手,“回涿州去吧!”
青衣人還想再說些什麽。
可孟璟已經不想再聽下去。
他叫了聲“韓赭”,韓赭立刻從暗處走去。
他朝青衣人使了個眼色,看着他離開後,走向孟璟,面色一沉,悄然問道,“王爺以後,真的不想再用龍三了?”
孟璟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再将蘇州的那支青龍衛調過來吧!告訴他們,楚大夫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遇險,都要拼勁全力地護住!”
“……是,王爺!”韓哲答應了一聲,領命離開。
這天後,孟璟沒有再回南郡王妃。
等楚辭知道這個消息時,已經是半個多月後,那時候陸小郡王都能下床了。
二房的幾個主子也已經從南郡王府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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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老夫人所說的那般,凡是在府裏登記造冊過的東西,什麽都不得帶走。
據說,走之前,二房兩位公子和一位小姐抱着老夫人的腿又哭了一通,尤其是陸兆寧,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可老夫人卻沒有任何心軟的意思。
只讓碧心替她送二老爺和二夫人一程。
半夏之死,就這樣落下帷幕。
楚辭知道時,心裏還有幾分唏噓。
陸小郡王看出她的心思,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和二叔的恩怨,來日方長!”
楚辭與他相視,輕輕地點了點頭。
陸小郡王養到現在,精力已經恢複了三四成,看楚辭還有些怔忡的模樣,他拉過她就要吻上去。
楚辭顧及他身上的箭傷,自是抵着他的胸膛推拒起來。
兩人正僵持着,外面陡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鹿呦院新提拔上來的蘭心快步走了進來,匆忙向兩人行過禮後,道,“世子妃,老夫人不好了!”
楚辭一聽老夫人不好,忙扶着腰從陸小郡王懷裏掙紮起來,急聲道,“說清楚,老夫人怎麽了?到底怎麽不好了?”
“回世子妃的話,從簽下分家文書的時候,老夫人精神就有些不濟……等二老爺和二夫人徹底搬走後,老夫人更是神傷得很……偏她又要與小佛堂裏禮佛,就是碧心姐姐也攔不住,這不,剛進小佛堂沒多久就暈了過去。”蘭心快速地說完。
另一邊,對楚辭甚是了解的芸娘已經收拾好了藥箱,走到楚辭的身邊,道,“姑娘,咱們現在過去嗎?”
楚辭點了點頭,“祖母對我那般好,我自然是……”說着,她的嗓音就哽咽起來。
床榻上,陸小郡王掙紮着也要下地。
可平安卻死死地按住了他,疾聲道,“小主子,您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呢,到了老夫人那邊,要是給老夫人看到,估計老夫人還得再暈一次!”
陸小郡王聽平安這般說着,只好緩了掙紮,強行壓下心中的擔心,看向楚辭道,“娘子,祖母那邊就有勞你了,有什麽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知會我!”
“我知道了!”楚辭說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拔腿就朝外走去。
芸娘和蘭心連忙跟上。
一行人用了只有平時一半的時間趕到鹿呦院。
鹿呦院裏,一片寂靜,楚辭一走進去,就感覺到比平常低了很多的氣壓。
步入寝房後,裏面的氣氛更是壓抑。
所有的婢女都圍在床邊,眼裏淚光點點。
看到楚辭進來,她們同時行禮,帶着哭腔叫了聲“世子妃!”
楚辭擺了擺手,直接朝碧心走去,低聲吩咐道,“屋子裏太悶了,你帶她們出去,再将所有的窗戶打開!”
“是,世子妃!”碧心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然後引着屋內的婢女朝外走去。
将她們打發出去後,回來又和蘭心開了所有的窗戶。
等她們做完這些,再回到床邊,楚辭已經幫老夫人把完了脈。
“世子妃,老夫人怎麽樣?會不會有事?”
楚辭掃了碧心一眼,面容是超乎尋常的凝重。她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老夫人的情況有些不好說,你們先去請郡王、郡王妃,三老爺,三夫人過來吧……”
“……是,世子妃。”聽了楚辭的話,碧心輕輕地咬了咬下唇,眼角的淚意更重,眸光裏也多了幾分惶恐。
老夫人這人最是和善,她在的時候,鹿呦院裏的婢女不管大小,日子都過得極好,比平常富貴人家裏的小姐還要金貴。
她不敢想象,老夫人走了之後,她們會有多難過,更不敢相像,在郡王爺的震怒之下,她們這些貼身伺候老夫人的人,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
約莫一刻鐘後,南郡王妃和三夫人前後腳趕到鹿呦院。
“母親,三嬸!”楚辭看到兩人進來,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南郡王妃擔心她腹中的孩子,忙上前兩步,扶住她道,“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孩子要緊,以後不許這麽多禮。”
楚辭抿了抿嘴,低低地“嗯”了一聲。
南郡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又問,“你匆匆喚我跟你三嬸過來,到底是怎麽了,可是你祖母她身子有什麽不妥?”
“是啊,你喚得急,你三叔前腳剛才出門,這不,我先安排了人去追她,然後才趕了過來……這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啊?”
楚辭聽兩人詢問,轉頭朝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老夫人看去,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壓抑着哭腔,開口道,“祖母她……她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你說什麽?”南郡王妃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反問。要不是有蓮子扶着,她險些都站立不住,死死地看着楚辭,聲聲道,“你說什麽?你祖母她身子一向還好,怎麽會……”
“是啊,娘的身子一向都是極好的,怎麽會突然撐不住呢?”三夫人紅着眼眶,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楚辭無法,只得含着淚,向兩人解釋——
“祖母原就身患消渴之症,受不得急怒,大喜……但是最近以來,因為二房的事,祖母動火的次數太多了,之前沒有這麽嚴重,應該是我和相公沒有大婚,二叔也沒有搬出去,所以祖母拼力撐着。現在兩樁大事同時了結,祖母心頭一空,難免遭不住……就倒了下去。”
南郡王妃和三夫人聽楚辭說完。
兩人同時沉沉地嘆了口氣,心裏将二房罵了個半死。
楚辭停了片刻又道,“若是讓祖母就這麽睡下去,估計能撐個幾天……若是要強行用金針叫醒,可能只有一刻鐘回光返照的時間。這兩者之間,我是晚輩,做不得主,到時還請父親和三叔拿主意。”
南郡王妃握住楚辭的手,嘆了口氣,“也是難為你了,這種事情,是要君王和三老爺拿主意。”
楚辭點了點頭。
之後沒多久,三老爺從外面疾步走了進來。
到裏面後,他第一時間看向南郡王妃,拱手行了一禮,然後問,“不知大嫂叫弟弟回來,所為何事?”
南郡王妃聞言,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看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知道郡王妃的意思,嘆了口氣,引着三老爺去了一旁的隔間。
之後,過了有一陣子。
三老爺風風火火地從隔間走了出來,到楚辭面前後,堂堂八尺男兒,撲通一聲就實實在在地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楚辭沒料到他會突然跪她。
一下子愣在當地,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面屈身扶他,一面疾聲道,“三叔這是做什麽?您一個長輩怎麽能跪我一個晚輩!快起來!”
“不,你不答應救老夫人,我就不起來!”三老爺卻不肯起來,他就那麽直直地跪在那裏,仰頭目光通紅地看着楚辭道,“風兒媳婦,你都能将風兒從鬼門關拉回來,我相信你一定能救老夫人,算我求你了,就當我這個做三叔的求你了,你救救老夫人……你三叔我已經沒有爹了,我不能再沒有娘!”
“爹娘在,人生尚有來處,爹娘一去,便只剩歸處……風兒媳婦,求你可憐可憐你三叔,救救老夫人罷!”
“三叔,我……真的不是我不救祖母,而是我救不了。金針刺穴,讓老夫人能有說出遺言的機會,已經是盡我所能了!對不起,三叔,真的對不起!”楚辭流着淚說出這些話,,然後用力別過頭去。
三老爺還想再哀求。
這時,南郡王妃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來,輕輕地叫了句“三老爺!”
然後看着他紅透的眼眶,低聲道,“你既然知道風兒媳婦的醫術,那便也該懂風兒媳婦的為人……娘對她那般好,若是她真有辦法救娘,她不會不救的。她說不救,絕不是因為她不想救,僅僅只是因為她救不了!”
“大嫂,我……”三老爺被南郡王妃直白的話說的喉間一澀,下一刻,眼淚簌簌落下,砸在雪白色的長絨地毯上,浸濕一圈絨毛。
三夫人看着三老爺這副模樣,也心酸得很,她慢慢地在三老爺的身邊跪了下去,陪他一起啜泣着。
南郡王今天是有事去了金陵城外的大營。
一直到辦完時分,她才被南郡王妃派出去的小厮請回來。
到鹿呦院,聽完老夫人的情況後,他直直地看向楚辭,只問了一句,“如今老夫人這般睡着,可會覺得苦痛?”
楚辭聽他這麽問,停滞了片刻,才道,“會!”
消渴病發作時,常常伴随着頭痛欲裂,這種感覺,是很痛苦的。
南郡王聽她這麽說,眼神一變,當即當機立斷道,“那就下針,給母親一個痛快,也讓她再最後看她的這些兒孫一眼。”
“不,我不同意!”三老爺見南郡王竟然同意楚辭下針,立刻拔地而起,死死地瞪着南郡王道,“大哥,風兒媳婦說了,要是不下針,娘還能再多活幾天的……”
“可娘這麽活下去,她只會感覺到無邊無際的痛苦!”
“那我也要娘活着!”
“若是娘有知覺,她一定是想清醒着跟我們兄弟道別的!”
“強詞奪理,你不是娘,你怎麽知道娘的想法!”
“就憑從小到大,娘最疼的人是我,所以我就是知道!我就是有權利替娘選擇!”
“我看你是巴不得娘早早死了!”
“畜生!你怎麽說話呢……”
兩人話趕話,越趕越緊,最後竟是在老夫人的病床前打了起來。
南郡王是文職,而三老爺是中階武官。
兩人交起手來,高下立判。
南郡王只在最開始的時候打了三老爺一拳,然後接下來,全是被動挨打的局面。
三老爺滿肚子的氣,越打越兇。
南郡王妃跟三夫人根本拉不開,反而被三老爺甩了出去。
楚辭懷着身孕,不敢上前,只好喊碧心出去叫人……
接下來,又鬧哄了許久,進來不少侍衛,才勉強将南郡王和三老爺拉開。
這時,南郡王已經遍體鱗傷。
南郡王妃一面心疼地幫他上藥,一面淚流不止道,“我知道,郡王跟三老爺都是為了娘好……可你們兄弟就不能坐下來好好地商量嗎?”
“娘還在床上躺着,你們就這麽大打出手,娘她怎麽能夠放心!”
南郡王不語,眼底一片猩紅,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就是看不慣老三那副樣子……好像全天底下就他孝順,實際上,他的孝順全是建立在娘的痛苦上。”
南郡王妃:“……”雖然她覺得自家夫君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她沒法出聲附和啊!
要是她點頭附和了,那接下來就不是南郡王和三老爺的混戰了。
而是大房和三房。
這樣的話,老夫人就算死了,只怕也合不上眼睛。
畢竟,她一輩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家宅和睦!
另一邊,三老爺聽到南郡王的怒吼,也再次上火,掙脫了三夫人,就要撲上來再揍南郡王……
寝房裏,正一片混亂時。
陸小郡王別人扶着從外面走了進來。
“都給我住手!”
待看清裏面的争執後,他拼着後背箭傷重新崩開的風險,怒吼了一句。
接着,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陸小郡王朝楚辭走來,一把握住她的手,側頭看着南郡王臉上的傷口,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楚辭嘆了口氣,然後将老夫人的情況以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遍。
陸小郡王聽完後,眼睛先是一紅,跟着噗通一聲,就跪在了老夫人的床前。他緊緊地握住老夫人不知何時已經枯瘦如柴的手,沉默很久後,低切卻堅毅地說道,“祖母……您放心,有風兒在,郡王府絕對不會亂的,絕對不會!”
“風兒會秉承您和祖父的心願,接過郡王府這副擔子,重複先祖時的輝煌……風兒決不讓您失望!”
他說這兩句話時,整個寝房裏一片寂靜。
又到很久後,他在平安的攙扶下站起來,屋裏還是沒有半點聲音。
這一刻,他這個長子嫡孫,好像比南郡王這個王府的主人還要有氣勢。
他就這麽冷幽幽地朝三老爺看去,完全一改往日纨绔作風,冰冷而又憤怒道,我爹臉上的傷是三叔你打的?”
三老爺挺直了脊背,一仰脖子,眼睛充血道,“是我打的又如何?你這個做侄子的,難道還敢教訓我不成?”
陸小郡王冷笑。
單手背在身後,氣場瞬間二米八,“教訓三叔,風兒自然是不敢!”
三老爺冷笑。
陸小郡王陡然一改口風,又道,“可有人敢!”
“誰!”
“祖父!”
說着,他兩掌交疊,用力一擊。
下一刻,幾個老郡王留給他的暗衛從外面走了進來,俱是黑袍黑巾,整齊劃一地朝向他,拱手道,“主子有何吩咐?”
陸小郡王一側臉,冷冷地朝三老爺看去,“三叔身為幼弟,敢對長兄動手,身為旁支卻敢對嫡支不敬,你們就替祖父好好地教訓教訓他!”
“是,主子!”暗衛答應一聲,就朝三老爺走去。
而三老爺根本沒想到南郡王府的暗衛根本沒有解散,而是被老郡王不動聲色地給了當時還年幼的陸小郡王。
愣怔間,根本來不及反抗,就被暗衛們揍了個慘絕人寰。
帶暗衛退下後,那一張臉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臉。
三夫人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抖着手,指着陸小郡王的鼻子道,“你……你竟然将你三叔打成這樣?!”
陸小郡王面對三夫人的指責,卻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輕嘲道,“三嬸記住了,教訓三叔的可不是侄兒,而是祖父!侄兒乃是受祖父的命,懲處不肖子孫的!”
三夫人:“……”她好氣,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陸小郡王見三夫人不再開口,稍稍側了側頭,又朝楚辭看去,“父親臉上的傷,最快什麽時候可以消下去?”
楚辭握住他冰涼的手,擡眸看了他一眼,道,“父親的傷,最遲明天一早就能消下去,至于三叔的……”
她擡眸看了眼三老爺慘無人道的模樣,徐徐道,“這就很難辦了,少則十天半月,多則養上半年幾年都有可能!”
陸小郡王聽她這麽說着,心中促得很,面上卻一臉擔憂道,“那可怎麽辦好呢?我明日一早還打算讓祖母清醒過來,與我們告個別呢!”
楚辭一挑眉,聲音不高不低道,“那還不簡單,讓三嬸給三叔臉上打一層粉,暫時掩飾過去不就好了……”
陸小郡王聞言,意味深長地朝三夫人看去,“阿辭的話,三嬸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了!”三夫人現在看楚辭和陸小郡王就跟看惡魔似的,只生怕他們一個不滿意,又吩咐暗衛給三老爺一頓胖揍,忙答應下來。
陸小郡王滿意地點了點頭,“三嬸果然是三叔的賢內助。”
三夫人:“……”她無話可說。
“好了,這裏也沒三叔什麽事情了,三嬸就先帶三叔回去吧!”陸小郡王見三夫人表現甚好,停了片刻後,又交代道。
三夫人不敢耽擱,帶着三老爺就朝外走去。
兩人一走,老夫人房裏就剩下南郡王夫婦,陸小郡王和楚辭。
也是到了這時,陸小郡王才放下一身的防備和冰冷,有些脆弱地看着楚辭,反複确認,“娘子,祖母的身子,真的沒法再拖了嗎?真的真的……就沒有一點的希望了嗎?”
楚辭看着他眼裏的淚光。
心也疼得厲害。
抿唇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相公,如果能拖……我比誰都希望祖母能長命百歲,無災無憂。”
可事實上,她與老夫人初見,在約來客棧第一次救老夫人的時候,她就發現她的底子很虛。
她年輕時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
所以到老後,壽數原本就是不長的。
再說得難聽點——如果不是她突然和孟璟和離,選擇來金陵養胎。那麽在約來客棧的那次,老夫人只怕就已經是最後一次犯病了。
但實際上,因為她來金陵的緣故,老夫人在重重打擊之下,又活了半年。
這半年,算是老夫人的極限,也算是她的極限。
“我明白了!”陸小郡王将楚辭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說道。
楚辭沒有再言語,而是朝南郡王走了過來,在他面前停下後,徐徐福了一禮,道,“父親,說心裏話,在我看來,您方才的選擇,不管是對我們這些子孫媳婦來說,還是對老夫人來說,都是最好的。”
“與其活得只有痛苦,沒有尊嚴,還不如清醒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