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從回香齋出來,祝半雪又去了布匹店。
布匹店的老板是個年輕男子,見到祝半雪之後,那毫不客氣十分露骨的眼神,讓祝半雪很是不适。
得知她的身份,男人也并未收斂幾分,反倒調笑道:“原來是表妹啊。”
祝半雪她娘過世的早,秋萍姑姑只說她娘是清貧人家出來的女子,爹娘早逝,從未與她提過還有什麽親戚。
面前這半路殺出來喊她表妹的人,只怕是大夫人蔣氏後頭的人。
青竹跳出來喊道:“放肆!休要對世子妃無禮!”
“呦。”男人輕笑一聲,“表妹這是嫁了人便不願認我們這些舊人了?叫人好生傷心啊。”
祝半雪從未見過這人,談何認與不認,而且他那輕浮的語氣,實在讓祝半雪覺得不适。
她冷聲道:“我不認識你,望你自重。我今日過來是來瞧鋪子裏的生意,對一下賬目,勞您将賬本拿出來。”
男人聞言,刷的一聲展開折扇,道:“賬本不是已經送過去了,我這裏還能有什麽賬本?”
見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祝半雪沉聲道:“你當我看不出來你做的是假賬嗎?”
男人被如此說也不惱,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無所謂地問道:“你待如何?”
“交出賬本。”祝半雪道,“從前貪的銀子我也不叫你吐出來,不過這布匹店也留你不得。”
“呵,”男人輕笑一聲,“柔嘉表妹同我說你硬氣了不少,我還當她與我玩笑,現在看來,還真是與往日不同了。”
祝半雪皺眉,道:“我從未見過你,你不必一副與我相熟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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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走上前,彎腰湊近祝半雪,手中的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那雙桃花眼微彎,含笑望着她。
“你當日在聽雨樓可不是如此摸樣。”
霎時間,祝半雪臉上血色褪盡,面色蒼白如紙,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怎麽會知道聽雨樓?而且他那語氣,分明知道她在聽雨樓發生了什麽。
“……你到底是誰?”祝半雪嗓音沙啞。
男人直起身,輕笑一聲,道:“我都叫你表妹了,你還猜不出來嗎?難不成你還有其他表哥?”
祝半雪袖中的雙手握緊,身子控制不住發顫,額上也冒出了細密的冷汗。她極力讓自己維持鎮靜,從一片混沌記憶中,挖出來一個名字。
“……蔣思明?”
“表妹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祝半雪嗓音艱澀,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道:“你怎麽會……”
蔣思明笑意盈盈看向她,道:“想問我為什麽會知道?那當然是因為我也在那裏啊,難不成你以為當時屋外沒有人嗎?”
“不止我在那裏,姑母和你那侍郎爹祝于明也在。”
祝半雪如遭雷擊,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二人離得近,方才說話時蔣思明也壓着聲音,并未叫她身後不遠處的青竹聽見。
這會兒青竹察覺不對,走上前發現自家小姐臉色難看,忙上手一把将人推開,吼道:“你放肆!”
蔣思明并不惱,只樂呵呵笑着。
祝半雪伸手捉了青竹扶她的手,顫聲道:“青竹,我們回去。”
青竹發覺自家小姐手心全是冷汗,扭頭狠狠瞪了蔣思明一眼,扶着祝半雪往外走。
他們從府裏出來時,天朗氣清,惠風和煦,回程這會兒卻變了天,烏雲壓城,頂上時不時傳來一陣轟鳴。
不消片刻,大雨呈傾盆之勢嘩啦啦落下,雖是坐了馬車出的門,祝半雪回府時到底還是淋了雨。
絲竹等在門口,見二人回來,立刻遞了毛巾給他們,道:“奴婢命人備了姜湯,世子妃喝點姜湯暖暖吧。”
祝半雪沒有說話,青竹這才發現她家小姐從鋪子裏出來開始便一直不對勁。
“小姐,小姐?”
祝半雪神情呆滞,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唇瓣失了血色,整張臉慘白至極。
青竹喚了兩聲沒有得到回應,一碰才發現祝半雪身子又冷又僵硬,甚至還在細細發着抖。
“小姐!”青竹驚慌喊道,“快!去把姜湯端過來,備好熱水!”
青竹忙把人扶到裏間坐下,喚了好幾聲,祝半雪依舊毫無反應,青竹快急哭了,忙剝了祝半雪濕透的外衣,拿了毯子把人裹住。
“小姐,您到底怎麽了?您說句話呀?”青竹很是焦急,“可是方才那人說了什麽話?小姐,您別憋着,與青竹說說好不好?”
祝半雪還是沒反應,絲竹端了碗過來,道:“姜湯來了,快給小姐喝了。”
青竹接過碗,怕祝半雪握不住,端着碗喂到祝半雪嘴邊。
祝半雪沒反應,青竹喚了她好幾聲,聲音裏帶了哭腔,眼睛也紅了。祝半雪而這時才有了一點反應,緩緩轉頭看她,啞聲道:“沒事。”
她端了碗喝了,任青竹拿了熱水給她擦拭。
草草收拾過之後,祝半雪道:“我有些累了,去休息會兒,你們不要來打擾。”
青竹絲竹應了,祝半雪兀自走進裏間,躺到了床上。
聽雨樓那一夜,是她始終不能忘懷的噩夢。她沒想到祝于明和大夫人會那樣算計她,也沒想到宇文楓真敢那麽對她。
她于式微時遭人強迫、算計、折辱,一腔真心叫人利用殆盡,當日的事,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知道。
于黑暗中的掙紮,嘶吼,絕望,她連青竹也沒有告訴,那一夜的事,她連回想都覺得胸口泛疼。
她一點都不想想起,那日她是如何無能為力,如何低聲哀求。
可現在蔣思明告訴她,她的卑微狼狽痛苦掙紮,隔着一扇門不止被一個人聽到。
她忍不住想,那些人當時在門外,在想些什麽呢?是嘲笑她不自量力異想天開?還是為犧牲一個她能換得的前程沾沾自喜?
祝半雪眼睛發酸頭腦昏脹,她拉高被子将自己蓋住,強迫自己什麽也不去想。
許是因為心緒動蕩又淋了雨,下午時祝半雪便發起了燒。
青竹去喚她用晚膳,才發現自家小姐面色酡紅身上發燙,她連忙遣人去尋了府醫,着人打了冷水要給她敷着。
李瑾玉跨進屋裏,瞧見的便是這番着急忙慌的場景。
他皺眉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青竹聞聲驚了一下,待要行禮被李瑾玉攔住,“快說,到底怎麽了?”
青竹看了躺在床上的小姐,跪在地上紅着眼道:“今日奴婢同小姐去鋪子裏查看,小姐瞧出來布匹店的老板做了假賬,那老板自見了小姐便言語不敬,被戳穿了不僅不認錯,反倒低聲與小姐說着什麽。”
“奴婢離得遠沒有聽見,可那人說的定然不是什麽好話,小姐聽了他的話似乎受了打擊,回府一路臉色都不怎麽好看,之後又淋了雨,下午便燒起來了。”
青竹忍了忍,實在不吐不快,道:“那人是大夫人蔣氏的娘家人,定是那蔣氏故意遣了人來刁難小姐,否則小姐何至于幾句話就受此打擊。”
李瑾玉皺眉,道:“可喚過大夫了?”
“奴婢已經命人去請了。”
把人喝退,李瑾玉走到床邊坐下,拿了帕子沾水擰幹,小心替祝半雪擦掉額間冒出來的汗。
李瑾玉難掩眼中的心疼,替人掖好被子。
孔大夫很快趕過來了,診了脈,說是世子妃心緒起伏過大,不巧又淋了雨,才會發了燒。
他開了方子命人去抓藥,又說了好些注意事項,李瑾玉一一記下。
本以為只是個小風寒,喝了藥當也好了,可祝半雪的燒卻怎麽也退不下去,到了晚間,甚至燒的更厲害了。
祝半雪開始無意識地說胡話了。
“……不要……求你,別過來!!”
祝半雪嗓音沙啞,語氣是難掩的恐懼,雙手不自覺在空中揮動。不等青竹上前安撫,李瑾玉忙抓了她的手低聲哄。
“沒事了半雪,我在這裏,沒人會傷害你的,不要害怕。”
祝半雪并不清醒,不可能聽到他說的話,也聽不出他話中再也藏不住的愛意和心疼。
她掙紮的更厲害了,用盡力氣擰着手腕,想要掙脫李瑾玉的束縛,邊哭邊喊:“求你了,放開我,別碰我……”
李瑾玉怕她傷到自己,只能松了手,抱着她輕聲安撫:“沒事了半雪,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沒事了,沒事了。”
祝半雪恍若未聞,哭着掙紮,用力想要推開他,甚至開始拳打腳踢。
李瑾玉也不躲開,任她動手砸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撫。
“沒事了,不要害怕,我在,我會保護你的,我在。”
祝半雪掙紮了許久,在李瑾玉一聲聲的誘哄下,帶着攻擊性的動作漸消。
她嗚咽着,趴在李瑾玉的肩上啜泣不止,小聲說:“姑姑,我想回家了。”
李瑾玉覺得喉間發堵,他擡手落在她的頭發上,無比輕柔地撫過,溫聲說:“好,回家,我們一起回家。”
終于将她哄睡,李瑾玉替她掖好被角,擡手擦掉祝半雪臉上未幹的水痕。
怕她醒了會餓,李瑾玉讓小廚房一直溫着粥,自己則在床邊守了一夜。
後半夜祝半雪情緒穩定下來,雖會說些胡話,好在不激烈反抗了。
外間天色亮起,太陽緩緩高升。
祝半雪燒退了,這會兒正沉沉睡着。李瑾玉起身,壓低聲音囑咐青竹。
“照顧好你家小姐。”
李瑾玉走到外間,拿了一直放在廳堂許久未曾用過的劍,大踏步走出倚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