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這裏本就是世子的寝殿,倒是半雪讓世子為難了。”祝半雪說,“世子住裏間,我睡外間小塌即可。”
李瑾玉仿佛猜到她會這麽說,道:“我方才才說過,這事不要叫你身旁的丫鬟知道為好,你若宿在外間小塌,她們怎會注意不到?”
聽他這麽說,祝半雪有些為難,想了想道:“此事,叫她們知道當也無事,青竹嘴嚴,不會出去亂說的。”
李瑾玉搖頭,道:“我不是不信你身邊的人,只不過知道的多了,到底會有不小心說漏嘴的時候。”
頓了頓,他接着道:“你也不必如此為難,我在裏間打個地鋪即可。”
祝半雪驚了,連忙道:“這怎麽行!世子爺身份尊貴,如何能睡地鋪!”
李瑾玉輕笑一聲,道:“那世子妃要如何,和我同塌而眠嗎?”
祝半雪:“!!”
她忙道:“半雪不敢有此妄想,也不敢委屈世子,半雪睡地鋪即可,世子爺睡床吧。”
“不必緊張,我不過是玩笑一說。”李瑾玉道,“睡哪裏的事你不必與我争,你到底一介女子,容易傷身。我以前在外風餐露宿,幕天席地也不是沒有過。”
這話倒是引走了祝半雪幾分注意力,她疑惑道:“世子怎會風餐露宿幕天席地?是出了什麽意外嗎?”
“倒也不是。”李瑾玉邊說邊從一旁櫃子裏拿了被褥出來,“我從前愛玩,總喜歡一個人出去天南地北亂晃,偶爾免不了要宿在野外,便以天為被地為席睡上一晚。”
這話聽得祝半雪更是驚訝,道:“實在瞧不出來,世子竟還有這般豪邁經歷。”
“說不上什麽豪邁,只不過是我不喜京城的繁文缛節,就老想往外跑。”頓了頓,李瑾玉趁此将自己雅正矜貴的帽子給摘了,“原本很是不拘小節來着,回了京城硬是被爹娘塞進世家子弟的模子裏,變成現在這般樣子了。”
李瑾玉毫不留情把鍋甩給自己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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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半雪聞言也覺得驚奇,道:“想不到世子還有這般經歷,光這麽瞧着,一點也瞧不出來世子從前竟是個喜歡四處闖蕩的,看着倒像是一直養在京城裏。”
見她不僅不反感,好似還很感興趣的樣子,李瑾玉趁熱打鐵,佯裝嘆氣道:“沒辦法,娘總是訓我不懂禮數,我這不得裝得矜貴雅正一些,好叫她少念叨我一些嘛。”
祝半雪沒忍住笑出聲,她确實沒想到李瑾玉這副樣子竟全是裝出來的,怪不得之前永寧候夫人會那麽訓他。
她道:“京城确實規矩繁重,我從前在莊子上随心所欲慣了,初來京城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适應,硬是被家裏人逼着學了不少禮數。”
李瑾玉接話道:“可不嘛,我瞧着身邊一個個整天動不動就行禮下跪,而且都跟拿尺子量過似的,看着就頭疼。”
祝半雪想起自己大婚那日的事,之後行禮也不少,道:“那我想必也沒少叫世子看了心煩。”
“那倒也不至于。”李瑾玉道,“不過以後記着在我面前,不必動不動就行禮,不必拘泥于那些虛禮就是了。”
祝半雪點頭應了,她道:“世子從前都去過哪些地方啊?”
想起之前她翻看的游記,李瑾玉猜她想必對這些很感興趣。
“北至塞外大漠,南至蘇揚大水,算是都踏足過。你若想去,以後有機會了去游歷一番也好。”
祝半雪确有此意,日後等離了候府,她賺足了銀錢,便四處去走走瞧瞧。
“我還未見過大水,啊,大漠也沒見過。世子想必見識了不少壯麗景色。”
“嗯。”李瑾玉應了一聲,道:“景色見了不少,途中也遇到許多趣事,你若喜歡我便講給你聽。”
“好啊。”祝半雪難掩興奮,很感興趣。
李瑾玉道:“你去床上躺着,我慢慢說。”
聽她這麽說,祝半雪才發現李瑾玉早已鋪好了被褥,已經坐在地鋪上同她說了好一會兒。
面上露出些尴尬,祝半雪道:“世子,你真要睡地鋪啊?”
李瑾玉擡眼看她,“你還聽不聽了?不聽我要睡了。”
祝半雪糾結一番,到底還是興趣戰勝了理智,忙爬到床上躺好。李瑾玉看着她上床了,道:“蓋好被子,莫要着涼。”
祝半雪照做,李瑾玉熄了燭火,也躺下了,開始給她講那些奇詭異事。
“大概是十七歲,我去揚州時途徑一個小鎮。那裏不比京城,雖說也有府衙,但是極其落敗,形同虛設,若非出了命案去報,他們一般也不會管。所以那裏的人,為人處事全憑自己良心,幾乎不受律法條文約束。”
祝半雪想了想,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如此這般,若是高位者恃強淩弱,豈非亂了套?”
李瑾玉道:“确實如此,不過那裏的人極其看重聲譽,若是将事情做得過分了,少不得受人白眼,遭人口誅筆伐,這樣一來,那裏倒也算是維持着一種奇異的平衡。”
李瑾玉講的故事,便發生在這個小鎮的一家染布坊。
染布坊老板姓張,家中産業不少,染布坊是其中之一,平日裏染布坊的一應雜事全由曹主事管理。
有一月,染布坊收益較上月翻倍,張老板很高興,于是給染布坊的每個夥計發了賞錢,算上他們自己的工錢,較以往也算是翻了倍。
張老板跟曹主管說了此事,讓他從賬上支銀子發放給夥計。
曹主管照做,可是後來,作坊工人小周無意間發現,曹主管分發給夥計的賞錢和張老板說的對不上,比之少了三分之一。
小周氣不過,想要去張老板跟前告發他,卻被組長攔住。說那曹主管是張老板的遠親,就算他去告發了,對曹主管影響不大,反倒以後他自己的日子會不好過,少不得要受曹主管的刁難 。
小周沒有辦法,他也不過是個窮打工的,若是得罪了人沒了工作,一家老小怕是連飯也吃不上了。
祝半雪忍不住道:“那此事就這麽算了?這姓曹的也太黑心了,一人身上貪三分之一,作坊裏那麽多人,這麽算下來豈不是好大一筆?”
“不錯。”李瑾玉道,“且不論多少,那作坊裏上工的人,大多是年紀大了或者是有些殘缺的,旁的地方不收這種工人,所以即使作坊工作累些,工錢少些,他們也只能幹下去。”
祝半雪更氣憤了,道:“這曹主管工錢肯定不工比人的少,竟連老人和殘疾人的錢都貪,也太可恨了。”
李瑾玉不置可否,道:“這還不是最過分的。”
之前意欲告發的小周,發現曹主管和阻攔他的組長走得很近,他私下裏尋了組長去質問,才知道曹主管貪的那筆錢,另外幾個分組組長都有份,算是封口。
祝半雪都震驚了,忙從床上坐起來,“這,他們,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呢?這不是聯合起來欺壓底層百姓嗎?”
祝半雪沒遇到過這種事,實在覺得震驚又氣憤,連話都說不好了。
李瑾玉掃她一眼,無奈道:“你怎麽越聽越精神?快躺好,不然我不說了。”
“哦,”祝半雪應了一聲,連忙躺好,急迫道:“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小周想要找到張老板直接告發曹主管等人,只不過他不知道曹主管跟張老板到底是不是親屬關系,他再三思量,還是沒敢去。”
倘若張老板插手此事,将曹主管和那幾個組長辭退還好說,但若是曹主管和張老板真的沾親帶故,又或者張老板沒有嚴懲,只讓他們幾個将貪了的銀錢吐出來,那之後,受苦的還是小周。
若曹主管等人沒被辭退,少不得會磋磨他這個斷了他們財路的人,屆時,若他們存心尋了法子陷害他,讓他離開染布坊絕非難事。
小周是個瘸子,離了這個染布坊,再沒地方會要他。
小周沒辦法,只能吃了這個虧。
他原以為此事只他一人知曉,不曾想在那作坊做工的老人大多也知道曹主管的行徑,而且不只是賞錢,那曹主管連工錢也會貪掉一部分。只不過作坊裏的人都跟他一樣,不敢得罪人,選擇了沉默。
小周氣憤至極,卻也只能咽下這口氣。好巧不巧,他家中也出了事,他母親因長期勞作傷了根,染了場風寒便徹底病倒了。
小周遍尋大夫為他娘治病,只不過久病成疾,她娘始終沒好起來,且那診費和藥錢花光了小周全部的積蓄,甚至還欠了些債。
當月,他發現工錢又變少了,料定是曹主管從中克扣,小周沒辦法,低聲下氣跑去求曹主管,讓他将貪的自己那份還給他。
曹主管哪能這麽容易将吞下去的錢再吐出來,只說錢已經分出去了,讓他去找其他幾位組長。
小周又跑去找其他人,可他們也都是一樣的說辭,反複推給其他人。
來回幾次,小周算是發現了,這些人根本就沒想給他錢,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來回戲耍他,他娘沒等他讨回工錢,病重逝去。
小周悲憤至極,某天夜裏尋了把斧子,将毫無防備的曹主管砍死了。之後去尋其他五位組長,兩個人被砍死了,一個胳膊沒了,還有一個跟小周一樣成了瘸子,剩下那個倒是跑得快,只受了點輕傷,不過後來被張老板辭退了。
“……然後呢,小周怎麽樣了?”祝半雪問。
李瑾玉沉默片刻,道:“發生了命案,府衙介入,他在獄中自殺了。”
屋裏陷入一片寂靜,許久之後,祝半雪嘆了口氣,道:“我都不知道該說誰了。”
曹主管等人貪了錢不假,但似乎罪不至死。可若是他們沒有貪那些錢,小周母親說不定不會過世。
再說小周,确實吃了虧,可最後一斧子将幾人砍死了,做法又過于極端,偏偏自己也在獄中自盡了,祝半雪都不知道該可憐誰了。
她翻來翻去好半天,悶悶地說:“世子這故事,怕不是瞎編來的吧。”
李瑾玉并不惱,道:“我到那鎮子上時,好幾戶人家都挂着白幡,我也是聽當地人說的這些事。你若覺得是假的,那便當作是假的吧。”
祝半雪又嘆了口氣。李瑾玉看她翻來覆去神思不屬,道:“我方才第一個就想到了這個,早知你這般,我便不與你說這個了。”
祝半雪道:“也不能怪世子,是我自己聽了覺得有些許難受罷了。不若世子與我說些其他的,分散下我的注意力?”
“你想聽什麽?”李瑾玉問。
祝半雪想了想,道:“有個問題,困擾半雪許久,望世子解惑。”
“你問。”
“世子從前,可是認識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