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多情的神
多情的神
兩位神明相攜隕落,終究還是引起了神明域中不小的動蕩。尤其送載儀式結束後,神君緊随閉宮。
諸神唯恐域內是真的出了亂子,不敢擅自叨擾行周,便都變着法地踏破了四神宮。
金神早早不知跑到何處躲了清閑,朱神對此亦不挂心,便只剩下個平日擔不起事的青神獨挑大梁,每每汗流浃背地送出一位又一位。
行周閉宮第三個月,青神擦了擦額汗,又勸走一批神心不安的大神們。
這神君閉宮時日一長,諸神真是越來越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我還有清閑日子可過嗎?
方定了神坐下,餘光瞥見一袍衣角,一口氣又提起來,怎麽還落下一位?
“小神寬心便可,神君說了……”
近日說了百遍的說辭脫口就來,只是還沒說完,青神看清眼前神容模樣,忽而又窘又樂地笑了,“一時緊張,竟忘了玉神你還留在我殿中。”
青神身旁坐着的,正是前不久被行周親手挑進四神宮的玉神。
幸好四神宮裏還來了這位,這幾日他在青神身邊幫襯不少,正感慨玉神宛如及時雨,又想起是神君将其送來,轉而又在心裏念起神君的好。
“不礙事。只是雙神隕落此事可大可小,神君他,不該此時閉宮的。”
玉神嗓音溫溫,看向青神時,笑意卻不達眼底。
青神又轉身坐回椅上,沒能看到玉神眼裏的深意,他思緒遲鈍,也沒能聽出玉神話裏的暗怨。
“是啊,華君與星君隕落過于離奇,難免惹諸神生出一些不好的猜測,此事只要神君出面說上一句,便也不會叫我等這般辛苦。”
“哦對了,持陽烏君昨日來過,他說命我等且停了盛會,巡游和百徕兩方都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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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神思緒一松,昨日持陽吩咐的事這才想了起來,接着說道。
忽然扯到盛會之事,玉神神色一頓,“烏君何時來過?”
話一時說得快了,隐隐露出些許不該有的心急,他見青神看過來的眼神有異,又換了口氣,道:“我是想問,怎麽突然要中止盛會?可是神君授意?我雖來此不久,但也知道盛會對神君來說,意義頗深。”
盛會茲事體大,且得過神君嚴令三年不止,鬧出這許多事來,這時候持陽偷偷叫停,誰能保證是真是假、後果又如何?
“你是想說,此事是烏君獨斷?”
青神又看他一眼,悠悠問道。
短短數月相處,玉神雖知他是個草包,但也不能真的拿他做個傻子來待,于是緩了緩語氣,道:“我只是想提醒青神,免得成了替罪羔羊。”
終止盛會真假一事,昨日持陽偷偷來尋他時,青神也曾有過懷疑,于是為了防止稀裏糊塗被出賣,他已然同持陽問了清楚。
此事是神君秘密吩咐,雖想不通原因,但既然有了神君親令,他便只管做好分內之事。
自然,也不能輕易說漏了嘴,于是青神裝作所思,點了點頭,道:“此事真假我來留意,你且先去終止盛會一應瑣事。”
話已至此,玉神要是再行阻撓,肯定落不下好,他暗自咬了咬牙,也只能作罷,“我這就去辦。”
有問題。
有很大的問題。
青神盯着玉神揮袖而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燼宮。
行周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送載儀式之後,應知得他坦白,知曉了行周的過往。
也偶然窺探了,即便如今神明域中的諸神、也未曾見過的緣起緣滅。
雲床上神明雙眸緊閉,安靜的如同不複存在,應知坐在床邊,伸手撫上他的眼睫。
她不敢用力,點指輕輕碰過,她知道,行周感受得到。
手下羽睫輕顫,應知展顏,俯身親了上去,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玉神之事,我調查出了一個大概,多虧了持陽幫忙。”她說着,垂眸又想起另一副神容,“還有一位,我也要同他說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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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乙殿之外。
應知一襲盛裝貓進某個角落,營造獨自出來透氣的假象。
光影斑駁明暗分割在面部,她一雙滢眸隐在黑暗處,卻仍舊明亮的、像在等待什麽。
自長艾根下揭了前塵,應知便順同行周想法,多多出面嘗試尋找自身的喚生神明。
白日裏在各處神居溜達,到了傍晚,便借由安撫出面盛會,雖然諸神并未受用。
可算上今日,應知已經接連在盛會出席了整整兩個月,并沒有得到什麽特別的感應。
“神靈子與其喚生之間有着很強的吸引力,無法自控,但這種體現往往會在喚生一方更為顯著,所以你在感應喚生時,需要花費更多的心神。”
“如若你真的很難感受到你們之間的牽絆,那便好好運用眼睛,去發現那個熱衷于靠近的神明。”
“他一定忍不住的。”
想起行周交代過的話,應知無聲嘆了口氣,按耐下浮躁,繼續靜靜等着。
眸光不顯,卻處處不落、事無巨細地關注着。
一簇雲頭飄在月光前。
應知覺得出來的時候太久了,該回去了。
她轉眸又掃了一圈周圍,暗淡的月光悄悄流淌,別無異樣。
正當她要失望而歸時,身後突兀響起一陣悉索的腳步聲。
“誰?”
應知敏銳地轉身,而後眼中光芒一沉,“持陽?”
自從上次持陽将執算和思羅死訊帶去燼宮、吵鬧了一番後,應知就再沒見過他。
“你……不生氣了?”
現下他主動現身,應知一時面對無法,心裏總會有些發虛,那麽要好的三君,終究只餘下他一個。
持陽一雙火瞳不似以往奕奕,他眼角泛着紅痕,像是在某夜某處,偷偷流過淚了一樣。
“我是來幫你的。”
微啞的嗓音頓起,語氣裏分明透着不甘願。
應知默不作聲,想安慰、或是想讓他不必勉強,動了動嘴,又覺得沒有必要。
對持陽來說,他從未在乎過、神明與人之間是如何雲泥之別,他該做什麽,是神君有令,更是因為執算、思羅,他們也是這樣做的。
還有姜荷,他是真心喜歡,所以待她百般好,神明性情寡淡,持陽卻很在意身旁的陪伴。
他比之他神,更多情。
既如此,持陽為執算、思羅而心痛,他便可以不顧一切發洩在行周面前,甚至有可能會發狠立誓,再也不管這神明域,再也不聽神君的話了。
可也因此,持陽會在某天回過神來,為了執算和思羅的犧牲,他也想要做些什麽,想來想去,便勸服自己松了這口氣、去幫神君破了這個局。
姜荷會陪着他、撫摸他,但不會勸他、鼓動他,于是持陽抱着這具溫暖的身體,縱然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最後還是哽着喉頭,找到應知,對她說“我幫你”。
應知看着眼前挺直脊背的持陽,她知道,多說無益,也無需多言。
“神君他……還好嗎?”
對視半晌,持陽忽然咕哝出一句關懷,應知驚喜交加,沒太敢表露出來,“嗯,尚且沒出什麽要命的事兒,只是比以往更能睡了。”
又靜了片刻,持陽不自然地擡起下巴,涼聲道:“我是怕他死了,執算會埋怨我。”思羅反正都不會放過他了,也沒什麽好害怕的了。
應知抿了抿嘴,不敢真笑,忙轉話道:“正好我有事要拜托你,四神宮裏那位玉神,我見他神容熟悉,想請你幫我查探查探,他與百徕有無聯系?”
持陽“嗯”了一聲,快步走了。
應知站在原地目送良久,忽而心下一陣感傷,執算為了潰破神君命格不惜搭進一條命,而思羅自發抛卻一身神力想要挽留。
結局他注定救不了他,所以寧願不要他本有的生機。
一個為了穩固神明域的秘密,在毫無知覺中,吞沒了兩個神明。
一只手下的神明域,真的會如願不生動蕩、永久安穩嗎?
回到席間,應知執盞獨飲,全然沒了留意喚生的心思。
頭腦漸漸昏沉,她起身想走,殿內東南角靠後的桌案霎時咣當倒了一片。
“怎麽回事?”
應知蹙眉,擠出殘存的理智,從高座上下來、走了過去。
她走近才發現,是兩位大神雙眼猩紅、扭打在一起所致,兩位架勢狠戾,待諸神從看戲的心境裏反應過來時,局勢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或跑或躲了一大片,兩神打鬥的空間驟然擴大,這才手腳無眼的、撞倒了許多桌案,被應知發覺。
“住手!還愣着幹嘛?把他們分開!”
應知自身神力不濟,定是分不開他們,于是轉頭沖着躲起來的幾位喊了兩聲。
顯然,應知喊不動。
并不是她的話沒什麽份量,時至今日,諸神雖然不待見她,但礙于神君給足了面子,表面上他們還是會做一番功夫的。
只是眼下兩位神明豁出命來打鬥,誰也不敢貿然上去,萬一一個不小心被誤傷,那可不是簡單地養養神就能恢複的。
“慫包!”
見沒誰敢動,應知情緒上頭,頗為嫌棄地罵了一聲。
兩位大神越鬥越狠,眼看着要把這乙殿給掀個底兒朝天,兩位身上也破爛不堪,應知實在看不下去,動了動神力試圖從中阻攔。
但根本沒用。
她這點神力,還不如撓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