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空氣逐漸冷冽,幹枯的樹枝,仍□□遒勁。
元圓圓躲在屋內,裹着厚厚的被子,點着小火爐,還是抵擋不住空氣中濕入骨髓的冷意。樓遇川還在府衙。
這時的元圓圓已經沒有力氣跑到小樹林了,然後,練去非找上了她。
元圓圓似乎很冷,連運功排毒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是不停地嘔血,眉頭擰着。
等終于不嘔血了,她就死命地咬着嘴唇。練去非想掰開她的唇齒,卻不忍傷她更多,只能把她擁在懷裏,希望用自己的體溫給她緩解一二。
“小圓圓,你說過要等到明年春天的。”練去非的聲音顫抖着,“你的華師傅有消息了,就在雁回山。”
“好,我就去找他。”元圓圓虛弱地回應着,這次嘔血實在是難受,她忍得很辛苦。
“我明天就帶你去。”
“不,給我幾天時間,我還有事沒有做完。霜降,就那天吧。”
“好。”練去非說。
“瑩兒抓到了!楊石宇這次跑不掉了。”樓遇川第二天一見到元圓圓,說的就是這一句。
“真是個好消息啊!”元圓圓也高興極了,她明白樓遇川有多麽想将楊石宇繩之以法。
“還有列衣堂,他們的馬腳也越漏越多,譚恕予那邊就快找到他們的大本營了。”
“那更好啦!我相信,邪不壓正!”元圓圓跟樓遇川對視一眼,互擊一掌。
然後元圓圓甩着手,苦哈哈地說:“樓公子!樓七少!你對自己的力氣有沒有點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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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我~”樓遇川一下子想去拉元圓圓的手,還沒有碰到就馬上縮了回來,然後又想去拉,反反複複地,慌張得像個小孩子。
元圓圓忍不住笑起來。
樓遇川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濕漉漉的眼睛亮閃閃地,元圓圓馬上假裝擡頭看天,她實在是無法應對這偶爾像小狗一樣的樓遇川。
當然,工作中的樓遇川是相當靠譜的。他最近跟附近城鎮的府衙也互通有無,把之前跟達官顯貴有關的案件都再排摸一遍,交叉對比各類信息和相關人員,很快有幾個重合的地點和人物就浮出水面了。
他近期更加忙碌起來,常常在府衙的檔案庫通宵達旦。但是他不忍元圓圓一起跟着熬夜,總是找理由叫她回去先休息。他想,再過段時間,也許他就可以胸有成竹地告訴元圓圓,自己可以保護她了。
不過,沒來由的,樓遇川覺得這幾天元圓圓也非常忙碌,雖然元圓圓仍然會陪着他巡街,會陪着他看卷宗,會陪着他滿城跑,但是元圓圓一個人出門的時候變多了。
即便她每次外出的時間都不算長,然而對于樓遇川來說,他的時間只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元圓圓在的時候,一部分是元圓圓不在的時候。只要看不到元圓圓,他就度日如年。
“樓公子,你喜歡什麽顏色?”元圓圓笑呵呵地問。
“天青,月白,嫣紅,黛藍。”一如此刻笑靥如花的元圓圓,樓遇川心想。
“樓公子,那天清晨,你舞的那套劍法,有名字嗎?”
“還沒有,是興之所至。”樓遇川有點兒羞赧,面頰飛紅,“不如元姑娘幫忙取個名字吧?”
“正所謂,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元圓圓搖頭晃腦地念了句,“就叫川滿月圓劍法吧?!”
元圓圓的眼睛放着精光,閃啊閃的,樓遇川就被閃暈了,“好名字!”
樓遇川又覺得元圓圓最近不僅忙着往外跑,還忙着跟他說話,讓他覺得自己的不安是多慮了。
“樓公子,你的生辰是哪天?”
“小雪那天。”
“那天你一般會做什麽?”
“一般就是與父親母親吃頓家宴,喝一碗糯米甜酒。”
“樓公子,你在春天最喜歡吃什麽?”
“腌篤鮮。”
“夏天呢?”
“糖醋小排,寒瓜。”
“秋天呢?”
“山藥木耳,恰逢下雨,會飲一杯傲霜枝。”
“冬天呢?”
“蘿蔔炖牛肉,若是飄雪,再熱一壺清江白。”
後來樓遇川才明白,一切的離別都是處心積慮,從那晚元圓圓偷偷親吻他的面頰開始。
是的,那晚,樓遇川醒着。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在她撒藥的時候,及時閉住了呼吸。雖然元圓圓沒有說一句話,但是他聽到了她的心意,他也希望她能靠近她,這比他靠近她要容易些。還有,那個吻,如小鹿啜水般點在他的臉頰,他差點兒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幸好元圓圓很快就走了。
那晚,他再也沒有睡着。于是,他起床舞劍。他很久沒有舞劍了,平時都是用刀,用刀才痛快。
可是那個早晨,他再也無法保持清白的心境,他的心亂如麻,唯有劍,才能将靈魂裏綿綿不斷的绮麗揮灑出去。他暢快地舞着劍,興盡後收劍入鞘。然後,他又看到了元圓圓的眼淚。
樓遇川發現自己經常面對着元圓圓會嘆氣。
而當她不在的時候,他想她的時候,嘆氣更多。
元圓圓是在霜降這天離開的。
中午她請樓遇川去八仙飯店吃了蘿蔔炖牛肉,吃了小籠包,吃了白糖糕,還共飲了一壺溫熱的清江白。
元圓圓的臉被酒氣熏得紅紅的,她跟樓遇川說,她要走了,她收到師傅的消息了,是練去非告訴她的。
樓遇川心裏疼痛苦澀,很久不說話,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哽咽。緩了很久,他還是沒有開口挽留,只問她去哪兒,他想給她寫信。說待這邊事了,他就去找她。
元圓圓搖搖頭,說不用,說她認得路,她會回來找他,就約定在明年春天吧。
樓遇川問她打算何時動身,他想送她到城門口,就像以前那樣。
元圓圓說不要送她,就當她只是獨自出去轉了轉,這樣,他們就不算告別。
樓遇川不說話,把彼此的酒杯都倒滿清江白。待熱酒下肚,他說會準備好春筍,來年等她一起吃腌篤鮮。
元圓圓笑呵呵地,大聲說“好!”
他們再碰一杯,铛啷作響,都是心碎的聲音。
這之後,樓遇川就忙起來了,他把自己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的,他有很多卷宗要看,各地的信函也源源不斷地被送來,他一個一個都收下,目不暇接,仍然接着。他還有很多人要碰面,要溝通,要交流案情,要制定計劃。他還有很多信箋要回複,要送出。他還要巡街,還要練川滿月圓劍法,很多很多事情等着他做。
樓遇川還抽空去了佑安堂,孩子們對他很熟悉,叫他遇川哥哥。他們問他,圓圓姐姐什麽時候會再來。
樓遇川聽後呆楞了一會兒,問他們圓圓姐姐以前什麽時候到過佑安堂,孩子們說三五天就會來一次,每次都帶好多好多糖果,還陪他們玩兒。樓遇川的眼眶就紅了。他就不再去佑安堂了,因為他更忙了。
大家都說,樓遇川,樓七公子,辦事越發雷厲風行,越發成熟穩重了。他對自己要求極嚴,每天不是在公辦,就是在公辦的路上。不過,他對待身邊的人,仍然很寬厚和藹,只是不再笑意盈盈了而已。
小雪這天,樓遇川一大早就帶着捕快們巡街。與府衙一街相隔的那家酒樓終于完成裝修,今天開業了。
樓遇川怕人多容易出事,就親自在門口守着,維護秩序。
場面果然很是熱鬧,店家今天還免費送糯米甜酒,走過路過的人都可以領取,每人留下一句吉祥話就行。
幾乎全城的百姓都來湊熱鬧,一時間“長命百歲”、“一帆風順”、“吉祥如意”,“事事順心”,“壽比南山”、“心想事成”、“花開富貴”、“天天開心”、“好事連連”、“壽與天齊”、“百年好合”、“年年有餘”、“家肥屋潤”的吉祥話滿天飛。
後來,店掌櫃興沖沖地給樓遇川端來一碗暖香的糯米甜酒,他才如夢初醒——今天是他的生辰。他之前已經寫信回夢無莊給母親,說近期事務繁雜,不回去了,萬望父親母親保重雲雲,然後轉頭就忘記了,因為他太忙了。
樓遇川擡頭一看牌匾——鐘意樓,黛藍底色,月白字體,鑲着金邊。他繼而往大堂內一掃,天青色的桌布,嫣紅的菜牌,都是他喜歡的顏色,他只對一個人說過。
霎時間,手裏的糯米甜酒又熱又沉,耳邊的“長命百歲”、“天天開心”震耳欲聾,他突然承受不住似的,緊緊閉上了眼睛,待到再睜開時,眼底已然一片赤紅。
鐘意樓——鐘意你,我很鐘意你,樓遇川。
“你們東家叫什麽名字?”樓遇川問掌櫃的。
“樓大人,我只知道東家姓元,朋友推薦我來的,并沒有見過東家本人。”掌櫃笑呵呵地。
“這些都是你們東家安排的嗎?”
“是啊,我們元東家,可真是個大好人啊。雖然她的要求奇怪了一些,喏,就今天這些,都是她要求的。她還要求我給衙門送一些呢,說是您朋友送的就行。這不巧了麽,您正好來了。還別說,這開業效果不錯,對吧,樓大人!”掌櫃說完搓搓手,笑容滿面地看着熱鬧的人群。
“對,她,很好。”樓遇川一口氣喝完糯米甜酒,然後雙手抱胸,繼續維持秩序。耳邊的一聲聲“吉星高照”、“福祿雙全” 、“健健康康”,樓遇川在心裏都全部收下了,他勾着嘴角,一臉坦然,唯有眼眶燙着自己。
後來幾個月,樓遇川發現,若逢下雪,鐘意樓會給他送蘿蔔炖牛肉和一壺清江白,都說是朋友送的。
樓遇川若去其他城鎮辦差,偶爾也會見到鐘意樓的招牌。
他一走進去,就發現跟臨安城的那家裝修很像。更令他驚訝的是,掌櫃小二竟然都能認出他。人人都笑容滿面招待他,人人都說他的朋友已經安排好了。除了臨安城的鐘意樓,其他城市的鐘意樓竟然都有可以小憩的雅間,且僅供他使用,還有天青,月白,嫣紅,黛藍,都是他喜歡的顏色。
冬天,鐘意樓都會有蘿蔔炖牛肉和清江白。
春天,有腌篤鮮和小籠包。
夏天,有糖醋小排和寒瓜。
秋天,有山藥木耳和傲霜枝。
每一家鐘意樓都是如此。
元圓圓離開的第一年是如此。
元圓圓離開的第二年是如此。
元圓圓離開的第三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