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元圓圓跟着樓遇川到達萬通镖局的時候，裏裏外外已經有捕快們在四處查看了，他們直接去了大小姐的閨房。
萬通镖局是祖傳生意，現當家人是李樹堂，四十五歲。他幼年學習長短拳，輕財好義，老成持重，镖局內大小镖師三十五人，在臨安城是四大镖局之一。大小姐閨名李梨雪，年方二八，半年前已經許配給了表親薛家，本來今年七夕後就要完婚的。李梨雪的生母已經于五年前去世，李樹堂對原配一往情深，至今沒有續弦。
李梨雪的屍身和丫鬟已經被家人早先一步分別安置到旁邊的房裏。礙于女子清白，目前還沒有安排衙門的仵作給李梨雪驗身，另外叫了熟識的穩婆來查看。
元圓圓和樓遇川查看房間的時候，由大小姐的奶娘吳氏帶領着，吳氏就是第一個發現大小姐被害的人。據吳氏說，她早上照常辰時不到就會來伺候大小姐。今天到的時候，發現閨房的門開着，外間的貼身丫鬟杏兒趴倒在地，額頭有血跡。她立即往內間找來，發現大小姐躺在床上，衣衫不整，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已經沒有了氣息。
吳氏抽抽嗒嗒地邊哭邊說，元圓圓和樓遇川查看着屋內的情況。
樓遇川看到開着的窗口，發現了窗口有煙灰，不動聲色的拿手帕包裹起來。
他一回頭，看到元圓圓正看着他，摸摸鼻子，點點頭。
之前報案的家丁說屋內一片狼籍，其實并沒有。
只是床上的被褥淩亂，窗戶開着，臨窗的梳妝臺上，稍顯混亂而已。
而外間也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丫鬟額頭有血，仍在昏迷。
元圓圓跟着樓遇川去正廳見李樹堂。
剛剛失去愛女，他一臉悲痛，但是不愧是當家人，仍然腰背挺直，端坐如鐘。
樓遇川恭敬地向李樹堂施禮，詢問起昨夜至今天的情況。
李樹堂答曰，并沒有什麽特別，府內也沒有見到什麽可疑人物。
不多時，薛家的人聽到了消息，也趕來了。薛家是李梨雪生母的表親，是做茶葉生意的，也算是富商。薛家兒子薛瑞林，二十有一，幫家裏打點着生意，人品口碑都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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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遇川也詢問了薛家最近是否有發現什麽特別之處，尤其是跟李家有關的事情，他們都說沒有。
樓遇川和元圓圓一起回到衙門，樓遇川讓元圓圓在檔案庫稍等，他得先去同弟兄們一道跟府尹彙報現在了解的情況。
元圓圓坐在檔案室裏，不多時就有一個大嬸送來茶點，說是樓遇川吩咐的。元圓圓從善如流，吃着點心，順便等樓遇川。
約莫半個時辰後，樓遇川來到檔案室，就看到元圓圓鎮定自若地吃着點心，頓時放松了精神。
元圓圓聽樓遇川說起，捕快們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腳印雖多，但是由于案發後進進出出的人不少，根本沒有什麽分辨的價值。窗臺發現的煙灰，元圓圓也确認了，就是太行大盜常留現場的迷香。
本來府尹想直接發通告抓捕太行大盜，但是樓遇川說此事怪異，再給他三天時間查一查。府尹同意了。
“确實很怪，太行大盜改行做采花大盜了嘛？”元圓圓搖搖頭，“兇手知道小姐閨房的位置，知道她的作息時間，以及貼身丫鬟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熟人作案。”
“我也這麽想，而且經穩婆檢查，小姐并沒有被侵害，只是做出個衣衫淩亂的樣子。”
“哦？丫鬟只是頭部受傷，小姐也沒有被侵害，那兇手的動機，就不一樣了。”元圓圓眯着眼睛。
“現場有太行大盜的迷香，元姑娘有何見解呢？”
“小姐屋中可有失竊？”
“暫時未聽李家人提到。”
“我有個想法，若是兇手利用了太行大盜的行竊之舉，趁機殺了小姐呢？”元圓圓眼睛亮亮地說。
樓遇川心念電轉，“是那個頭部受傷的丫鬟杏兒！”
可是，動機呢？現在杏兒還昏睡中，無法審問她，樓遇川就再安排捕快們去詢問府裏的其他人，之前只關注着小姐，這下有了方向後，捕快們着重問了丫鬟的事情，下午就得到了消息——李梨雪不想帶杏兒一同嫁去薛家，杏兒還對關系好的小姐妹抱怨過這一點。原來，杏兒對薛家少爺一見傾心，一心想着跟過去做個小妾。但是李梨雪向往父母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讓薛瑞林保證只娶她一個人，不許納妾。這件事杏兒知道了，就心生怨恨。
另一個消息是，奶娘吳氏檢查小姐物品時，發現少了一枚太太留下的血玉牌。
案件逐漸明了，現在就是要找證據。
樓遇川問元圓圓，怎麽會想到是丫鬟下手的。元圓圓說，樓遇川大概不知道姑娘家的嫉妒怨憤之心有多麽可怕。小姐斷了丫鬟的終生念想，丫鬟就殺了她。雖然說得通，但是，總感覺這裏還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動着。
樓遇川也想到了，萬通镖局走南闖北，人員繁雜，但是李梨雪不會武功，也不需要繼承镖局，李樹堂對女兒疼愛有加，沒有讓她吃過太多苦。對于太行大盜的名字和蹤跡，身處深宅大院的小姐和丫鬟，又怎麽會了解呢？丫鬟又是怎麽就“恰巧”利用了太行大盜行竊，趁機殺了小姐？這是最奇怪的地方。
到了第二天，有值守的捕快來報，說杏兒醒了。
樓遇川又到客棧來找元圓圓，只見元圓圓已經坐在大堂，還帶了頂鬥笠。
現在離夏天越近，日光就越強烈，元圓圓覺得是時候可以不用塗藥膏了，只戴鬥笠就行。
元圓圓和樓遇川一起去李家，見到了杏兒。
她一直抖着、哭着，斷斷續續地說聽到有人打開了房門，她就下榻查看，什麽都還沒有看清就被打暈過去了。
元圓圓和樓遇川意識到，從杏兒的嘴裏恐怕問不出什麽實話，在當下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對一個姑娘家嚴刑逼供也是不妥，只能悻悻而歸。
走在回衙門的路上，樓遇川發現元圓圓一直偷偷看他，剛開始他佯裝不知，可是後來元圓圓投射在他身上的視線已經過于火熱，他無法定心了。
樓遇川帶着元圓圓到一處弄堂裏的馄饨攤坐下，說這家馄饨攤，他經常來吃，人不多。
老板年邁體弱，也只是打發時間，賺點散錢而已。
他跟老板打了招呼要來兩碗熱騰騰的馄饨。
元圓圓很想嘗嘗馄饨，可是她忘記化妝了，就推說自己不餓，只是有話要說。
“我有個想法。”她說。
樓遇川微笑颔首，示意她說，而他就開始吃起來。
樓遇川雖是世家子弟，年少成名，但是元圓圓一直覺得他有理有節，為人公允，和藹可親，不講那些繁文缛節，也許能接受自己的“不那麽光明的想法”。
“現在杏兒不肯開口，官府也沒有确鑿證據。”元圓圓說。
“确實麻煩。”樓遇川點點頭。
“若我有法子讓她開口呢？”
“那我敬你是條好漢。”
元圓圓：“……”這真的是樓遇川嘛？真的是名動江湖的樓七公子？是不是被調包了？被砸腦袋的不是杏兒，是他吧？！
事實證明，樓遇川不愧是樓七少，見多識廣，不拘一格，善于變通。
他們很快就定下了“捉鬼記”。
天已經黑了，蠟燭幽幽亮着，杏兒躺在床上，仍然在輕輕抖着，額頭還再隐隐做痛，撞在塌角時有點重了。她不知道還要多久，這件事才能平息下來。
她想起用匕首戳進小姐胸膛時的感覺，用手緊緊摟住自己，就像很小的時候母親擁抱自己一樣。自從她母親去世，父親娶了小娘以後，她的噩夢般的日子就開始了，直到她十歲那年被賣到了這裏。大小姐李梨雪其實對她還不錯，她以為自己會跟着她去到薛家，薛少爺真是一表人材啊，比镖局裏五大三粗的镖師都溫柔有禮。可是，可是，她的命怎麽就那麽苦啊。
既然未來被李梨雪斬斷了，那就讓自己也親手送她上路吧。況且，那人說了，等事情過去，會求當家的成全，跟他遠走高飛。如果不是他曾經無意中冒犯過李梨雪，其實大小姐也是有可能同意他們倆能在一起吧。
想到這裏，杏兒又忍不住心慌起來，她覺得其實大小姐對她還算可以的，只不過，只不過……
嗚～嗚～嗚～嗚～什麽聲音？杏兒直起身子，看向窗外，大概是風吧。
啪！窗戶被吹開了～風吹起簾幔，燭火熄滅了，杏兒感到一陣冷。
現在是春末，夜裏還是挺涼的。她起身關窗。
嘣！剛剛關上窗，門就被吹開了。
那是大小姐的身影嗎！是她嗎？！她不确定，顫巍巍走到門邊，打算再看一眼。
啊！身影又一次從她眼前飄過～她看清楚了，那是大小姐！絕對是她！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啊！杏兒一下子匍匐在地，腦子懵懵的，抖得更厲害了，流下淚來。
“小姐，小姐，我，我也不想殺你的，可是，可是我只有這一條路了啊～我沒有路了～我下輩子，下輩子再伺候你！這輩子你就放過我吧！”
“哎～”杏兒聽到一聲嘆息，擡眼只看到一張蒼白的臉，“額”一聲就又趴到了地上，一動不動了。
這時，樓遇川帶着弟兄們走到門口，看着趴在地上的杏兒，他讓捕快們先擡回衙門去關着，等着明天府尹大人問審。
“元英雄好身法。”樓遇川向元圓圓鄭重作揖，兌現之前的諾言。
随後對上一張塗得白慘慘的臉，他從懷裏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她。
元圓圓接過手帕，擦了幾下眼周，眼睫毛沾到了塗料，很不舒服。
元圓圓擦着臉，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擡頭，就對上了樓遇川的眼睛，他長得真好看啊，眼似水波，眉如山聚，鼻梁高挺，唇線清晰，笑起來也很可愛，還有小虎牙，等等，樓七少有小虎牙！這個消息放到江湖上算不算勁爆？
元圓圓聽到樓遇川說：“變裝技術更是高超。”她才反應過來，剛剛突然想到的就是自己臉上的塗料被擦掉了，露出了原本的眉眼和膚色。
樓遇川看着眼前的露出真容的元圓圓，明明不是什麽沉魚之貌，也不是羞花之相，但她氣質從容鎮定，爽利的落尾眉帶着幾分明朗的英氣，俊若冠玉。樓遇川心想，女孩子出門在外，做點僞裝求自保，确實合情合理，他卻鬧不清為何自己有點兒酸楚。
元圓圓皺起眉頭，又松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樓公子可想再來一碗馄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