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尺寸
尺寸
“你怎麽……”
“姑娘！飯好了趕緊端走，後面還有人等着呢！”阿姨拍着窗口大喊，打斷了她的問話，轉頭朝着後面的正式員工和顏悅色：“帥哥，吃點什麽？”
方維的食堂實行末尾淘汰制，正式員工才有參評的資格，外包員工不算入內。你看看，連食堂的阿姨都這麽講現實。
“讓一下。”吳畏擺手，示意她走開，探身到窗口前，“一份白切雞，清炒筍絲，蘿蔔牛腩，再來一碗排骨海帶湯。”他一口氣點完，刷卡端上餐盤，轉身，卻看那姑娘還站在一旁，手上托着盤子，黑框眼鏡後一雙大眼睛，支支吾吾地看着他。
“謝謝你……”
“嗯。”他從鼻子裏哼一聲，繞過她就要走。
陳小楠連忙腳一跨，跟緊了他身邊，“一共多少錢？我微信轉……”
“38。”他幹脆道，步履不停。
陳小楠又湊近他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太高，她要努力仰着頭，才能看清他的眉眼。
“上次那個褲子，我一直想着賠給你的。就是……有個事還要跟你确認一下……”她眼睛掃一圈食堂，踮起腳，湊到他耳邊，熱熱的氣息噴在他耳垂上，有淡淡的果味清甜，“我想知道，你的尺寸是多少？”
吳畏：“……”
陳小楠腳跟落了地，和他拉開點距離，大眼睛眨啊眨，無辜地對上他的眼神，他震驚的眼神。
吳畏：“？？？”
陳小楠：“怎麽了？不能說嗎？”
這難道能說嗎？
吳畏又想起她的視頻裏，那磅礴有力的聲音：吃又吃不到，摸又摸不着……
不自覺地，他腳往後撤了一步，“買褲子就買褲子，你要問我……尺寸幹什麽？”他冷着臉，把那兩個敏感詞彙說得含糊。饒是他在美國待了多年，一時也不太回應得了，一個女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問他尺寸這種問題。
“啊……不問清楚尺寸怎麽知道褲子大小合不合适呢？”她撇着眉毛，那樣子更無辜了。
“國內現在買褲子還要知道尺寸嗎？”他不懂，國人現在都玩兒這麽花嗎？
“當然了！”她驚詫道：“難道美國不需要嗎？”
“不需要，我們只需要知道碼子。”
“就是碼子啊，我說的就是……”哎，等一等，我剛剛我說了什麽來着？
陳小楠偏過頭，認真思索了兩秒。
尺寸……我剛剛好像問他的是……尺寸！！！？？
她倏地擡起頭，大眼睛瞪得更圓了，剛好撞進吳畏意味深長的眼裏，有幾絲警惕，仿佛要提防着她會随時對他動手動腳。
啊啊啊啊啊！！！陳小楠！！！！你都說了什麽？社死！大社死！十級社死！滿級社死！天吶！快找個哆啦A夢的口袋把我裝進去吧！啊啊啊啊啊！
她內心一片哀嚎，面上依舊維持着淡定，“對，我說的就是……碼子。”
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慌忙解釋：“我剛剛不小心，說……說錯了……我就是想要問，碼子……”她越說，聲音越小，臉上燒起緋紅，慢慢爬滿整個脖子。
“哦。”他垂着眼皮瞥她，淡淡應一句，一副你猜我信不信的樣子。
陳小楠端着盤子，逃也似的坐回了張琪琪身邊。
“你認識Vincent？！”剛剛兩個人站在窗口對話，被張琪琪盡收眼底。
“唔……啊……也不算是吧。”她夾一口白切雞，塞進嘴裏。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啊？”張琪琪看她反應奇怪，窮追不舍。
陳小楠長吐一口氣，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事實交代了。“我上次那個點擊量破百萬的視頻，你看了吧？”
“啊，看了。”張琪琪點頭。她是唯一一個知道陳小楠“米團麻麻愛吐槽”身份的三次元人物。“就是你說米團扒男生褲子那個，那個男生還有大長腿、人魚線，你還說你睡覺都在惦記着……”
“你快別說了。”陳小楠紅着臉制止她，又下意識瞥一眼吳畏的方向。
張琪琪恍然，“你……你不是吧？！”她手指了指Vincent，又指了指她，“你家米團扒的就是Vincent？！”
陳小楠哭喪着臉，認命地點點頭。
張琪琪：“我去！Vincent真可以啊，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那種穿衣有型，脫衣有料的。”
陳小楠：“……”
現在這是重點嗎？
“那你倆剛剛聊什麽了？他又跟你興師問罪來了？”
“那倒也不是。”陳小楠嘆口氣，懊惱地挑着盤裏的菜，“我就說要賠他褲子來着嘛，沒想到剛剛又嘴瓢了，丢死人了。”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緊張，就特別容易嘴瓢。”
這倒是，張琪琪可以舉雙手雙腳作證。陳小楠的社恐症一犯病，就經常容易詞不達意。
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帶她們做畢業設計的那個導師是個女教授，年紀不小，很愛扮靓，最喜歡聽別人誇她漂亮。畢業謝師宴那天，女教授穿一身薄紗長裙，盤個法式編辮，春風滿面地在上座入席，開口便誇：“這年輕就是好哇，瞧你們這一個個的，氣色好的呦，尤其是陳小楠，你看看。”
大家紛紛應承，目光都落在了本打算一心做透明人的陳小楠身上。她把剛送到嘴邊的湯勺放下來，咽了咽口水，假笑道：“這……這還是不都是在您的襯托之下嘛。”
方教授：“&*%￥#@……？？”
衆人：“(ΩДΩ)”
飯後，無論陳小楠怎麽跟張琪琪解釋，自己本意想說的是“帶領”不是“襯托”，她都笑得聽不進去了。張琪琪把這次嘴瓢，笑了她整整一年，到現在都還時不時拿出來調侃她。用張琪琪的話說，這得虧是已經謝師了，要是還沒畢業，真不知道她還要怎麽在方教授手下混下去呢。
“那所以，這次你又說了什麽蠢話？”張琪琪往嘴裏送一大口飯，漂亮的狐貍眼直直盯着她。
陳小楠放下筷子，生無可戀地垂着頭：“那你保證不笑。”
“嗯，我保證。”她又送了一大口飯。
“我本來是想問他褲子尺碼是多少的，結果張嘴就說成了，‘你的尺寸是多少？’”
“噗哈哈哈哈！”張琪琪嘴一張，陳小楠臉上瞬間多出了幾粒飯。
笑聲太大太響亮，引得食堂許多人紛紛側目，其中就有總裁張濤航，還有坐在他對面的Vincent。
陳小楠此刻只想一頭撞死在桌子角上。這就是跟一個e人做朋友的後果，常常會陷入一些被動社死的境地。
“那姑娘你認識？”相同的問話循環到了張濤航和吳畏之間。
“我看你剛剛跟她說話，她還老往這邊瞄。”
吳畏側頭掃一眼陳小楠，正巧遇到她閃退的眼神，紅着臉躲躲藏藏的。
“嗯。”他應一句，夾起一大口筍絲。
“你跟人說什麽了，把人家吓成這樣？跟小姑娘說話就不能溫柔點？”張濤航知道他那個硬脾氣，忍不住提點他。
“我能跟她說什麽？”吳畏手指着自己，一臉冤枉，“你應該問問，她對我做了什麽才是。”
“啊，她能對你做什麽？”張濤航不屑地反問，這小姑娘一看就臉皮薄，膽子小。
吳畏側頭想了想，她對自己做了什麽？
只是讓她家狗扒了自己的褲子
只是在視頻裏說想要對自己又吃又摸的
只是當面問自己尺寸是多少
……
“她調戲我。”吳畏簡單總結。
張濤航：“……”
我信你個鬼。
兩個人聊了幾句游戲相關的話題，又東拉西扯的，張濤航開口：“外婆最近身體怎麽樣了？”
吳畏繼續低頭扒飯，細嚼慢咽吞下後，方才回他，“就那樣呗，反正人到了這個年紀，這種病又是晚期。我只是希望她能開心一點，走得時候少一點痛苦，就很好了。”也不枉費他特地為了外婆，辭職歸國。
張濤航笑：“現在你回來了，老人家沒有更開心的事了。”
“也許吧。”吳畏苦笑，想起外婆，心裏總是柔軟的。
*
陳小楠依據吳畏給的尺寸……哦不，是尺碼，在網上下單了一條同款。看着疊得整整齊齊的褲子，陳小楠又犯愁了。
自從上次在食堂經歷了一連串的社死事件後，陳小楠是真的不想再面對他了。就怕自己老毛病又犯，越緊張就越出錯，越出錯就越緊張，惡性死循環。曾經她已經得罪過一位大學導師了，這次她可不想真把領導給得罪徹底了。
她點開Vincent的微信，思索着怎麽開口，腦子裏又浮現起前幾日的口誤。
啊！！！！！尺寸！！！尺寸！！！陳小楠你是豬嗎？怎麽能問出這種話？那明明是尺碼！尺碼！你在想些什麽？啊啊啊啊！
她把手機一丢，捂臉癱在地上。
正在一旁卧着休息的米團吓得狗頭一縮，耳朵緊緊貼住臉：主人！我的狗耳朵都要被你喊聾啦！
待聲音消停，米團方才重新立起耳朵，它看着陳小楠，依舊一臉生無可戀地躺在地上。米團蹲在她身邊，狗爪子刨了刨她手臂，兩只疑惑的小耳朵抖啊抖：怎麽了嗎？“尺寸”和“尺碼”，這有什麽區別嗎？
然而米團不懂，在人類的語境裏，“尺寸”和“尺碼”的使用情景大不相同。
“米團。”陳小楠翻起身，将它樓到懷裏，“我真的是太丢臉了，嗚嗚嗚~”
米團：哎，人類好複雜，狗狗搞不懂。
陳小楠再三思量，為避免和他正面相對，決定對這條褲子實行“無接觸配送”。
她從表情庫裏搜到一個打招呼的表情包，發過去：[小貓舉爪嗨]
楠楠自語：想問一下，你家房號是多少呀？[可愛][可愛]
此時此刻，看着微信消息彈出來的吳畏：“……”
問完尺寸問房號，她這是什麽意思？！
吳畏仰起頭，腦海裏又忍不住盤旋起她的聲音：
“大長腿！人魚線！”
“吃又吃不到，摸又摸不着。”
“你的尺寸是多少？”
！！！他心中警鈴大作。她這是想幹什麽？直接殺到家裏來嗎？
正想回拒，微信又跳出來消息：褲子已經到了，我想要給你直接送到家門口去，這樣省得你再跑一趟了[可愛][可愛]。
吳畏：哼，借口，都是借口。
Vincent：不用了，住址就不透露了，約個時間碰面吧。
看着他的回信，陳小楠洩了氣，“幹嗎？他一個男的，還有什麽可害怕的不成？”她不滿地嘟囔。這下可好，又要和他面對面了，真是想想都要腳趾摳地了。
楠楠自語：那你看什麽時候方便呢？
Vincent：周日晚8點，小區南門。
Vincent：OK？
楠楠自語：[OK呀]
吳畏放下手機，長舒口氣，他站在玻璃櫃門前，望着茶色玻璃裏反射出來的俊美身影，不由想起剛落地京杭那天，張濤航還笑着拍他的肩說：“男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好好保護自己。”
彼時，他還只當他是開玩笑，現在看來，國內的生态竟然真的已經進化到這一步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