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
天色漸暗,杖摩将雇來的馬車停靠在宅邸外,然後前來告知時憫。
時憫最後看了一眼蕭篁,只道:“長樂姑娘是個好人,莫要辜負。”
說罷,時憫離開,蕭篁在原地呆愣片刻,追上兩步,叫道:“我不會的!”
這話既是說給其他人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杖摩站在一旁目送時憫遠去,回頭看向蕭篁,二人自從一同在牢獄裏關了一日,各自心思轉變。
空氣變得安靜,但他們都已有了選擇。
時憫經過院子,看到長樂垂首失神地靠在烏紫樹下,以為又是受幻陣影響,連忙叫她。
長樂這才反應過來,擡頭看見時憫,調整神态。
“長樂姑娘,”時憫走近道,“你怎麽一人在此?”
長樂道:“時憫姐姐,我已看過朔溟大哥,他能醒來說明恢複得不錯,你放心。”
時憫點了點頭,道:“你這副模樣,我反倒擔心你。”
長樂搖頭,道:“我沒事。只是……”
時憫看出她的猶豫,道:“是因為蕭篁?”
長樂微微咬着唇,道:“嗯。這兩日我一直忙于肅大人和朔溟大哥的身體狀況,還能忽視他。眼下朔溟大哥恢複,肅大人的傷也控制住了,一閑下來,我便不知怎麽面對他。”
時憫理解她的無所适從,想了想,問道:“若是中毒之人是蕭篁,你會照看他嗎?”
長樂一怔,猶豫半晌,道:“我身為郎中……不能因私心而放棄救助病患。”
時憫颔首,又道:“倘若中的毒無法救治,唯一的方法會危及自身性命,你還會救嗎?”
長樂沉默良久,道:“我不知道……”
時憫笑了笑,道:“其實你可以選擇不救的。長樂姑娘,你是個心地善良之人,所以仇恨之事不該成為你的負擔。”
長樂看着時憫,道:“我想不明白。”
時憫道:“放下過往,不要被困在原地,只有不斷往前走,才能看到更多的風景,過去的問題也會随時間消解。”
長樂聽了進去,道:“時憫姐姐,謝謝你開導我。我會好好想一想。”
時憫一笑,道:“在那之前,我還想請你替初蒙看看。他是妖,來到魔域以致身體不适,也只有你能相幫了。”
長樂立即打起精神,時憫将初蒙推到她身前。
初蒙微微一愣,僵硬地朝長樂颔首致意。
時憫道:“初蒙,你放輕松,長樂姑娘可是個很厲害的郎中呢。”
長樂腼腆一笑,道:“過獎了。初蒙公子,請随我來。”
初蒙杵在原地,不由看向時憫,時憫努嘴示意,他才跟着長樂走去。
時憫獨自重新來到朔溟屋前,敲了敲門,聽見屋內傳來窸窣的聲音。
正奇怪時,門被打開,朔溟就站在門後。
時憫眉頭一動,道:“怎麽起來了?”
朔溟道:“躺得太久,便起來走一走。”
時憫颔首,道:“我打算今夜出發,已找了馬車,你……”她看了一眼朔溟,“你可以準備一下。”
朔溟只道:“我聽你的。”
時憫瞥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也去做準備,出發時再來叫你。”
說罷,時憫轉身要走。
突然,她的手腕被牢牢拽住,回過頭,只見朔溟眼神直勾勾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麽了?”時憫問。
朔溟抿着唇,道:“時憫,你若是将我當作累贅,便告訴我,不必因為功德勉強。什麽魔君之位也無需你幫我去奪,我不需要施舍,不會讓你為難。”
時憫愣住,好一會道:“我并無此意。”
朔溟眸光閃動,追問道:“那是為何?”
時憫抿唇,佯裝不解:“你在說什麽?”
朔溟手上力道加重,但時憫臉上依舊保持鎮靜,擡眸直視他的目光。
朔溟心下跳動不停,忽地垂下頭,低喃道:“你明白的……”他咬住嘴唇,許久才又擡頭,一雙黑紫色的眼眸顯露出哀憐模樣。
時憫仿佛又看見第一眼見到的朔溟,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卻是那麽不安,那麽茫然。
“時憫……”朔溟輕輕喚道。
時憫回過神,忽然感覺腰身一緊,被朔溟一把拽入懷中,溫熱的手掌緊緊抱住她,緩緩用力。
可憐的小獸露出獠牙。
“朔溟?”時憫側目看他。
朔溟将腦袋埋入她的肩膀,臉頰貼着她的脖頸,鼻息重重地打在她的皮膚。
“別動。”他啞聲道,“讓我抱一會,好麽?”
時憫沒有再動,任由朔溟抱緊她。
不知過去多久,直到時憫感覺脖子僵硬,身體也随着環境溫度愈發冰涼。
唯有貼住朔溟的肌膚微微發燙,那是他的體溫,像是烈焰般灼熱。
“時間不早了。”時憫道。
朔溟這才聳動,他放開時憫,像是做了壞事一般不敢看她。
“朔溟。”時憫喊他的名字。
朔溟仿佛被電了一下,身體抖擻,連忙道:“抱歉,是我唐突。我不該……”
“無妨,我知道你累了。”時憫似乎是善解人意道。
朔溟這才用餘光瞥去,又道:“你會離我遠去嗎?”
時憫片刻失神,道:“等你真正坐上魔君之位,便不會這樣問我。”
朔溟抿起嘴角,不再說話。
時憫轉身,最後道:“是時候走了。”
和長樂等人告別,時憫駕上馬車,在修羅域封鎖之前,迎着夜色,奔向閻羅域。
車廂內,朔溟靠坐着,在他對面,是一身白的初蒙,與所在魔域格格不入。
朔溟還在回想不久前的擁抱,時憫的身體很涼,無論他抱多久,都像是冰山無法融化。
他睜開眼,忍不住朝初蒙問道:“你為何也要跟着她?”
初蒙本想代替時憫駕車,但時憫拒絕,她要自己來,于是只好坐入車廂。
生命一半的時間在殘酷訓練渡過,使他沉默寡言,更不懂得與陌生之人交流。
聽見詢問,他不必想也知道朔溟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初蒙只道:“聽命行事。”
朔溟追問:“聽誰的命令?”
初蒙道:“金蟾大王。”
朔溟腦海裏浮現金耀的模樣,又道:“是那金蟾妖的父親?”
初蒙颔首。
朔溟直起身子,道:“他為何會讓你跟随時憫?”
初蒙往車門外瞥去一眼,道:“因為主子去了雲階月地,大王擔心他,所以請時憫姑娘幫忙。”
朔溟思索片刻,仍是不解,問道:“他擔心金耀,怎麽偏偏要找時憫幫他?”
初蒙不知該不該說出解藥一事,想了想,道:“大王相信時憫姑娘,也許只有姑娘能讓主子回來。”
朔溟想起河楊村發生的事,金耀下定決心去雲階月地尋找薛寧菱,他定然不會輕易回頭。
朔溟感覺腦袋隐隐作痛,恨自己不如金耀有勇氣。
他追尋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卻無法将心意宣之于口。
他在害怕,害怕時憫随時都會抛下他。
車廂外,時憫奮力揚起缰繩,驅趕馬車快速行進。
周身吹來的烈風能讓她更加清醒,撲滅內心的躁動。
她不過殘存一縷幽魂,是九幽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她沒有資格期盼來日。
馬車駛入閻羅域,更遠一些便是虛淵河,遠遠的還能看見魔骨花發出的紫光,猶如一條紫色河流。
但這裏不是她們的目的,時憫揮動缰繩,馬車朝着虛淵河的反方向繼續往前。
她的目标人物,乃是如今登上閻羅域王座的新一任魔君,亦是朔溟的兄長,朔滄。
天亮時分,時憫将馬車停在野外空地,轉身敲了敲車門。
随後推開身後這扇小門,朝裏道:“閻羅域已經到了。”
朔溟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往日,垂下眼眸。
他的兄長,将他推上王座,如願躲過一場暗殺,想必已經坐上他想要的位置。
時憫注意到朔溟的神情,又道:“你的身份到了這裏要好好隐藏,莫要暴露。”
朔溟應道:“我明白。”
車內另一道身影聽着兩人的話,感到一絲疑惑。
時憫想了想,道:“初蒙,此行有一定的風險,不該讓你摻和,屆時你無需插手,該退便退。”
初蒙問道:“你們要做什麽?”
時憫眼睛一眯,道:“取閻羅魔君的性命。”
初蒙怔住,許久他才出聲:“姑娘,此事一定困難重重,你……”
時憫笑了笑,道:“你可聽聞前段時日,魔域四方魔君先後離奇而死?”
初蒙的眼眸中掀起波瀾,他難以置信地望着時憫,遲疑道:“莫非是……”
“沒錯,是我做的。”時憫一歪頭,又道,“不過嘛,其實真正死在我手中的只有三個魔君,還有一位……”
她的視線瞥向朔溟。
即便再遲鈍,初蒙也驚詫茅塞頓開,跟着往朔溟看去。
“他是……魔君?”
能讓初蒙有這般反應,時憫笑了起來。
“朔溟魔君,你說呢?”
朔溟知曉時憫在拿魔君之位打趣,嘴角一撇,道:“魔君的頭銜未給我帶來什麽,卻是無故有了性命之憂。”
時憫笑容僵住,不過很快不在意,認真道:“再過幾日,腳下這片閻羅疆域,便會盡數屬于你。朔溟魔君,該是你的,一點不落。”
朔溟怔住,看向時憫的眼神變了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