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終章
第 68 章 終章
蘇止怔住。
“你、你說什麽?”蘇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手上力道稍松,“你說什麽?孩子?你……有了?”
皇後一陣劇烈咳嗽,喘息着道:“我也是前些天才知道, 可你在閉關,我原想着等你出關才告訴你,可他們、他們想要你的心頭血……他們逼我……阿止,對不起, 我不想死,我想要這個孩子……”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如果她不配合, 東方月會在她身上下咒,她和腹中的孩子都會在折磨中死去。要怪就怪自己大意了, 是他太篤定周硯中秋那天必死無疑,但沒想到的是, 東方月竟然在這個時候恢複了記憶。
這是冥冥中的天意嗎?
藥性開始發作,蘇止感到自己的身體漸漸開始無力,連擡手都吃力, 怔怔看了皇後片刻, 忽然笑了,“時霜,你做得對。若我是你,也會這麽選。”
皇後哭着道:“對不起, 阿止, 對不起……”
“不, 別難過,你沒有對不起我。”蘇止撫上她的臉, “我說過的,只要你想要, 我連性命都可以給你,你忘了嗎?”
皇後心如刀割,攥着他的袖子泣不成聲。
“我的命本就是你給的,若不是你,十四歲那年我就死了。我多活了十多年,賺了,如今不過是還回去罷了。”蘇止一邊道,一邊吃力地替她抹去眼淚,“時霜,我的命是你給的,如今,便由你來結束吧。”
他說着,将一把短匕首塞入皇後手中,在她的耳邊道:“別讓我死在別人手裏。”
驕傲如他,寧願死在自己心愛的女人手上,可這對皇後來說,無異于剔骨吸髓,她驚恐地看着蘇止,“不……我不要……”
蘇止面如死灰,厲聲道:“你難道要我死在他們手中嗎?動手!”
皇後絕望地閉上眼,可手中的匕首如有千斤重,“阿止……”
“時霜,保重。”
蘇止握着她的手,刀尖指向自己心髒,身體傾盡全力往前一抵。
“東方月,若你食言,不得好死!”
這是蘇止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周硯來之前便服下用七種珍稀藥材提煉的丹藥,此時盤膝坐于地上那個符咒之中——這個符咒其實從一開始,就是為周硯準備的,白鳶手蘸蘇止心頭血,在周硯額上又畫了一個符咒。
須臾,周硯口吐鮮血,暈死過去。
東方冥探了探周硯的鼻息,氣若游絲面如白蠟,擔憂道:“師姐,你确定這解咒的方法管用?”
白鳶道:“我并不确定,但《丹方錄》上确實是這麽寫的,向死而生。”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周硯蘇醒過來。
季夜道:“蒼天有眼!阿硯,你身上的咒終于解了。”
白鳶方才看着鎮定,其實一顆心一直懸着,此時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周硯,你吓死我了。”
周硯看着三人,忽然笑了起來,“看來我命不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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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後下了罪己诏,承認了昭王對她所有的指控,自請廢黜。
所有臣僚們都明白到,朝綱要變了。據說柳相在聽聞此事後,即刻攜上家眷出逃,可才出城便被大昭軍拿下。
到了晌午,鎬京城門大開,将小昭王周硯迎入城中。
既然是打着清君側的旗號而來,自是該清算的清算。蘇止已伏法被誅,柳氏一族及其黨羽悉數被捕下獄,等候定罪,滿朝文武迎來一次大清洗。
至于皇後,周硯對她恨之入骨,原本的打算是利用她對付完蘇止後,把她流放到北邊的苦寒之地,任她自生自滅。沒想到她竟然懷孕了,此時把她流放,無異于殺了她腹中的孩子。況且蘇止死前的那句話,也讓周硯有所顧忌,最終周硯還是心軟了,将皇後貶為庶人,囚禁于冷宮中,待她的孩子滿了周歲再行流放。
天子的病情仍無好轉,白鳶仔細診斷過,天子其實是中了毒,只是這毒已入五髒六腑,便是神仙也回天乏術,如今只是時間問題。
臣僚們都心知肚明,一旦天子賓天,周硯便是禦座上的那個人,于是都極力迎合周硯,有些臉皮厚的為了表忠心,甚至提出請周硯即刻登基,奉今上為太上皇。
周硯當然是不同意的,如今大局已定,他并不急在那一年半載,斥責一番後命人好好伺候天子,他和白鳶仍住在鎬京的昭王府裏,每日進宮處理朝政。
眨眼新年已至。
“我一點都不喜歡鎬京。”白鳶放下酒杯,看向窗外輕嘆,“還是大昭好。”
官員任命、柳黨清算,自到鎬京後,周硯忙得腳不沾地,上巳節這天,好不容易朝中休沐兩天,在得知衛如初又來了鎬京打理生意後,便約上季夜和東方冥,到鎮海樓小聚。
“我也不喜歡。”周硯心疼地看着白鳶,自己最近忙于朝政少了很多時間陪她,他很是愧疚,“我答應你,等鎬京的局勢穩定下來,我們便回大昭。”
“我只是……忽然懷念大昭的九釀春罷了,當以大局為重。”白鳶朝他笑笑,“你不顧及我,我最近也忙得很。”
她最近确實很忙,雖然她說過不會再回雲宮,但雲宮弟子個個身懷絕技,如今群龍無首,若不加以管束,必成大患。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無奈,身居要位,責任自然落到你肩上。便如周硯,當初只是一心替家人報仇,但既然江山打下來了,總不能留下個爛攤子甩甩袖子走人。白鳶以聖女之名重返雲宮,将蘇止那一脈的所有弟子逐出了雲宮,雲宮諸多事務也得重新制定規矩。
更重要的一點是,為了讓東方冥能順利接管雲宮登上宮主之位,她這些日子正嘔心瀝血地把《丹方錄》默寫出來。
“師姐,這宮主之位,能不能另擇賢者?”東方冥苦着臉道:“論資歷論本事,雲宮上下那麽多能人,哪輪得到我?我是真的擔不起這個重任啊。師姐,要不還是你來吧。”
季夜拍着他的肩道:“冥師弟,瞧你這出息,宮主之位,多少人夢寐以求。我是沒那個本事,不然我也去當。”
東方冥仿佛找到了救星,拉着他的手懇切道:“季師兄,你也曾是雲宮弟子,要不,你還回雲宮吧,這宮主之位就留給你,我必竭盡全力輔助你。”
季夜忙把手抽走,“那怎麽成?雲宮之主不能成親,我要是去當宮主了,汝陽公主豈不傷心難過?不行不行,我還等着當驸馬呢。”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等着阿硯喊我做姑父呢。”
這話當即招來周硯的一記拳頭。
要說這時運來時,擋都擋不住。
汝陽公主是天子最小的妹妹,向來眼高于頂,文人才子她嫌人家孱弱無剛陽之氣,謀臣武将她又嫌人家粗陋不解風情,總之什麽人也看不上,折騰到二十好幾也沒嫁。
那日大軍入城,季夜身為大昭的虎贲将軍,一馬當先走在最前,一身黑甲威風凜凜,汝陽公主遠遠見了,當即對身邊的人道:我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了。
後來汝陽公主親自找周硯說合,周硯自然是樂見自己的姑姑和好友成事的。至于季夜,汝陽公主比他還大三歲,本不符合他對未來妻子的期望,但見過汝陽公主本人後,還算合眼緣,且公主對他一見鐘情的事已在鎬京傳開了,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更何況,白鳶老早就替他算過,說他若行事端正,會有潑天的富貴從天而绛,說的不正是此事嗎?上天如此眷顧,他還有什麽好糾結的?于是爽快地答應了,婚期就定在立春後。
東方冥哀怨地道:“唉,這不趕鴨子上架嗎?還是只旱鴨子。”
周硯道:“冥師弟,你不必妄自菲薄,論年紀和本事你确實不是最佳人選,但你可是東方策老宮主的嫡傳弟子,光是這一點便勝過其它人。至于本事,等你把《丹方錄》學透了,誰還敢說你沒本事?”
東方冥見白鳶沒有絲毫動搖之意,也認命了,問道:“對了師姐,你不說《丹方錄》是道催命符嗎?如今你把《丹方錄》寫出來,不怕又惹來雲宮其他人的觊觎,再起紛争?再說,裏頭也有用毒、下咒的篇章,你不是最恨別人用這些手段害人嗎?”
白鳶道:“若心懷不軌,即便沒有《丹方錄》,照樣可以害人。《丹方錄》只是一本書,你用來救人,它便是仙丹,若用來害人,它便是砒霜,端看你怎麽用它。你年紀雖小,但你天資聰穎,等你把書裏的內容都學通透了,其他人自然服你。大不了再過幾年,你像我一樣一把火把書燒了。”
東方冥正色道:“阿冥記住了。”
四人正聊着,衛如初領着一名年輕女子進來,正是他新婚的妻子陳氏。陳氏雖算不上絕色美人,但端莊大方,談吐得體,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季夜道:“衛兄新婚燕爾,不在大昭好好待着,怎麽這麽快又來鎬京了?”
衛如初腼腆一笑,“鎬京這家分店當初是我執意要開的,親自打理我才安心。況且……家中人多,夫人在家裏各種操勞,還不如與我一道來鎬京照料生意。”
衛家是大族,衛如初又是長子,他成親後,陳氏自然要執掌中饋,他怕陳氏辛苦,特意帶上陳氏來鎬京,夫妻兩人過自己的小日子,比在大昭惬意多了。
季夜啧啧兩聲,“當初衛兄一提成親便愁眉苦臉,這才過了多久,便知道心疼夫人了,還是嫂夫人厲害,把衛兄治得服服帖帖。”
衛如初的臉頓時紅得像熟透的蝦。
周硯笑道:“還是鳶兒厲害,當初她早就說過,衛兄的姻緣是天作之合,果然如此。”
白鳶看着陳氏那張微紅的臉,又忍不住了,“衛夫人三停豐滿,面如滿月,鼻頭有肉,下巴豐頤,這是旺夫益子之相。鎬京在正北,與你們的天幹地支皆合,你們若留在鎬京,夫妻同心協力,定能有一番作為。”
衛如初高興極了,舉杯道:“謝白姑娘吉言,白姑娘和小王爺的姻緣必定也是天作之和,衛某也祝小王爺與白姑娘琴瑟和鳴,早享天倫之樂。”
這話讓周硯心一動,他看向白鳶,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上巳日,自然要到郊外踏青祓禊。
東方冥要回雲宮,季夜約了汝陽公主,先行告辭了。難得閑暇,周硯沒讓侍從跟着,只讓小滿駕車,把兩人送到南郊一個小村子附近。
“綠水環繞,這裏很像溪頭村。”白鳶遙望前方,村子不大,綠樹成蔭,有一條小河彎繞而過,再遠一點,有一片竹林,像極了當初她陪同周硯到鎬京時途經的溪頭村,她不由感慨,“一別兩年,不知溪頭村那對老夫妻如今怎麽樣了。”
周硯道:“那簡單,等我們回大昭時順道過去探望一下他們。”
白鳶說好,又問:“你今日帶我來此,就是因為這裏像溪頭村?”
“是,但又不完全是。”周硯把她帶到河邊,“你在這兒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河邊有一排李樹,白色的李花正開得燦爛,風一吹,花瓣簌簌落入河中。河水很淺,對岸有四五個小童嘻嘻哈哈在嬉水,再遠一點,兩三頭耕牛懶散地吃着草。
周硯回來時,手裏提了一壺酒,原來剛才是買酒去了。兩人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下,周硯打開酒塞,“你嘗嘗,這酒如何?”
白鳶先是聞了一下,有竹子的清香,再淺嘗一口,驚喜道:“這就是竹葉青?久聞大名,我還是第一次喝。”
淺嘗一口自然是不夠的,白鳶仰起脖子,又喝了幾口,滿足地長嘆一聲,“好香啊。等我們回大昭時,一定要買多幾壺回去。”
周硯笑了,他喜歡看白鳶喝酒時那陶醉又滿足的樣子,“你每次喝到好酒都這麽說,依我看十輛車都不夠你裝酒。”
白鳶糾結道:“哎呀,那可怎麽辦?要麽我只選最喜歡的一種帶回去好了,可是好難選啊。”
“沒關系,我有辦法。”周硯自懷中取出一張紙,展開道:“這是竹葉青的配方,上回你說喜歡的杜康、桑落,配方我也找到了,就在府裏。哦對了,還有天香閣的若下春……”
原來今天他帶她來此,竟是為了要竹葉青的配方,白鳶詫異地看着他,“這些配方你是怎麽要到的?這可是人家祖傳的秘方。還有,你要這些配方做什麽?”
“要配方還不簡單,貪財的我給他錢財,貪權的我讓他當個小吏過過瘾,啥都不貪的,威逼利誘之下,總是會妥協的。至于要這些配方做什麽……你難道忘了?你的九重天呢?”
白鳶怔了怔,這才想起她曾說過,回大昭後,她要開一家酒莊,名字就叫九重天。她如今已是昭王妃,開酒莊并不合适,但對于此時的她來說,酒莊開不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硯記住了這件事,并且默默替她做了許多。
“周硯,你真好。”
“酒莊開不開都随你,我是想着,即便酒莊開不成,有了配方,我們自己可以釀酒,你想喝多少都成。”
白鳶心裏暖暖的,千言萬語只化做一句:“周硯,你真好。”
周硯卻有點不滿意,“都嫁我這麽久了,怎麽還是不改口?”
“郎君,你真好。”白鳶嘻嘻一笑,往他臉上吧嗒親了一口。
這回周硯總算滿意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牽過白鳶的手翻開她的手掌,她的掌心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麽掌紋也沒有。
“怎麽了?”
“今日見衛如初和他的夫人着實般配,我記得你說過,他們的八字是極難得的天作之合,是你算過的姻緣八字裏最好的,真是讓人羨慕。”
白鳶看了他一眼,“他們的姻緣是好,不過這有何好羨慕的?難道我們的就不好嗎?”
“自然是好的。”周硯摩挲着她的手心,情緒似乎有點低落,“我只是……有點擔心,你替那麽多人算過,可是我們自己的姻緣,卻算不出來。”
白鳶是東方策收養的孤兒,她的生辰沒人知道,她的手上也沒掌紋。越是在意的人,越是擔心失去,周硯承認自己有點患得患失。
“傻瓜。”白鳶倚在他肩上,“我也說過,我從不信命。所謂的命理之說,只是一種理論而已。人往往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譬如今天我告訴衛如初,他們留在鎬京必會有所作為,他們若相信這話,自會兢兢業業用心經營,他們的成就,皆因他們辛勞付出。所有的風水堪輿命理,只是給人以希望,說到底,終歸是人定勝天。”
她把自己的手與周硯的手合在一起,十指緊扣,“我們的姻緣不可測,是因為,我們的姻緣是全天下最好的姻緣,你信嗎?”
周硯看着她明亮如星辰的雙眸,失落的情緒漸漸化為滿腔的柔情,“當然,娘子說的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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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六月,柳家及其黨羽,所有成年男丁皆判斬首,未成年的發配邊疆,女眷要麽送往教坊司,要麽送往掖庭。至此,柳家這株大樹被連根拔起。
七月,柳時霜在冷宮誕下一子。也是在這個月,天子駕崩。
八月,周硯登基為帝。
次年開春,新帝攜新後重歸大昭,遷都于大昭,定年號為太初,封先帝之子周熹為燕王。
太初元年九月,柳時霜之子已滿周歲,許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對孩子不利,柳時霜在鎬京冷宮自缢身亡。用她的死,換孩子一命。
當初柳時霜懷孕時,并沒有對外宣告,她在冷宮生子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對于這個孩子的安置,周硯着實猶豫了一番,最終認為父母的罪過不該加諸于孩子身上,命東方冥秘密将他接到雲宮撫養。
太初三年,周硯新婚之夜送給白鳶的屋舍雕刻上,添了一個女娃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