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那啥……”季夜略帶不安地朝白鳶道:“白姑娘,不對……東方姑娘,你若是有哪裏不明白的,盡管問。”
白鳶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叫白鳶。”
季夜和周硯皆是一怔。
季夜認為自己有必要進一步解釋,“許是阿硯剛才說得不清楚,我再和你解釋解釋……”
白鳶卻打斷他,“不必,他說得很清楚。”她拿起食案上的酒壺,直接喝了一口,“但那又如何?東方月的一切我已經忘記了,自我在船上醒來那一刻起,我便是白鳶,東方月的一切已與我無關。”
沒來由的,她的話讓周硯心裏一陣輕松,甚至暗地裏有一絲竊喜。
季夜說了個好字,“潇灑!既然忘記了過去,便重新開始,白姑娘果然是性情中人,晝盡敬你一杯!”
“那……”周硯也和倆人碰了碰杯,看似漫不經心地道:“鳶兒,我們之前的婚事,還作數嗎?”
白鳶蹙起眉頭看他一眼,似有點生氣,還帶着點警惕,“當然作數了,你難道想反悔不成?”
周硯輕輕哦了一聲,剛剛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不曾反悔。”
白鳶仰頭把酒喝了,砰地放下酒杯,黛眉又是一蹙,“狗日的!周炀想殺我,我可不能坐以待斃!”
周硯問:“那你打算如何?”
白鳶哼了一聲,“我打算先下手為強。”
季夜嗆了一下,“你、你要殺周炀?”
“不管他和東方月之間有何恩怨,但我如今已是白鳶,他想致我于死地,我當然不能讓他得逞。管他是誰,擋我者死。”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白鳶看向周硯,“好像他是你堂兄?我要殺他,你有意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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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硯抿唇一笑,“悉随尊便,他确實是我堂兄,可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更別提周炀是皇後、蘇止一夥的,當年天子立大哥為太子,周炀早就懷恨在心,“不過……他身邊到底人多,咱們要下手,怕是不容易,得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這就咱們了……季夜朝周硯擠擠眼,露出一個壞笑。
周硯只當沒看到,又道:“城門已封,咱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之前放的鳴镝,周炀必定也看到了,就怕他連夜找過來,我們換個地方穩妥。”
季夜提議到他的手下之前落腳的寺廟,于是衆人連夜收拾,悄悄離開了有朋客棧,待到了地方才發現,原來這破舊的小寺廟離白鳶和周炀碰面的湖畔只兩裏路。這倒是讓他們覺得更安全,畢竟周炀不會想到白鳶竟會回到此地。
這小寺廟因地方偏僻,香火一直不旺,原來的主持去年辭世後,廟裏只剩了兩個小沙彌。季夜給了兩人一錠銀子,兩人便歡天喜地把後院的三間禪房收拾出來。
季夜的手下叫何壯,人卻一點不壯,瘦弱矮小,二十來歲,打扮成一個賣雞鴨的小販。天一亮便背着裝滿雞鴨的竹蒌沿途叫賣,其實是打聽周炀的消息去了。
昨晚折騰了一夜,白鳶直到天快亮才睡着。迷迷糊糊之間,她又回到了那一晚,滂沱大雨中,她站在懸崖邊,那個叫周炀的男子,披着黑色鬥篷,寬大的帽檐将他的眼睛遮住,手中的弓已拉滿弦。
“為什麽?”她聽到自己厲聲問,語氣裏有不甘和難以置信。
“你和這江山,我只能選一樣。”周炀松開扣弦的手,“對不起。”
酣戰了一夜,她早已體力不支,躲開前兩箭後,眼睜睜看着第三支箭穿胸而過,随即墜入江中,冰冷的江水瞬間将她淹沒……
白鳶猛地睜開眼,窗外滴滴答答下着雨,屋角的炭火已熄滅,蓋在身上的褥子也被她踢開了,怪不得這麽冷。她長長舒了口氣,将褥子拉回身上,回憶剛才的夢境——多出來的一幕,也不知是真實的記憶,還是夢。
你和這江山,我只能選一樣……白鳶低喃了一句,很顯然他是選這江山了。不知東方月礙了他什麽事,竟要将她置于死地,難道東方月不死,他就得不到這江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胸口的箭傷又和往時一樣,一到雨天便隐約作痛。她坐起身,摸出一面小銅鏡,将衣襟拉開,微隆的左乳上,一個褐色花朵型的疤痕出現在小銅鏡裏。
她用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真醜。”
這樣的雨天她最讨厭了,要是喜兒也在就好了,她可以像以往一樣,帶上喜兒到黔安最好的酒樓,要一壺上好的新豐酒,兩三碟小菜并點心,聽小家夥唠叨,坐上半晝,直到雨停。這麽一想便躺不住了,一番梳洗後,她将佩劍挂在腰間,準備去找小沙彌要把傘。
才打開門,便見周硯曲起雙腿靠坐在廊檐下的欄杆上,手裏拿着木頭和小刻刀,神色專注,握刀的手動作極輕柔,微微側着頭,側臉的線條也如他手中的雕刻般棱角分明。檐廊外,天色灰朦,細雨如絲,他白色的襕袍自欄杆上垂落,映着不遠處頹舊的白牆青瓦,像一幅挂在古玩店裏的水墨畫。
聽到聲響,周硯側頭看了過來,朝她朗朗一笑,“醒了?昨晚睡得好嗎?”
白鳶搖搖頭,“一點都不好,我做噩夢,吓醒了。”
周硯微微一怔,随即又笑着道:“不要緊,只是一個夢而已。”
他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眉眼彎而長,眼裏似有晨風輕拂,他背後的陰霾仿佛被這晨風吹散,天色也明亮了不少。
白鳶還是第一次仔細打量他的臉。
周硯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木屑?”
白鳶說沒有,“我只是看看你罷了。”她上前兩步來到他跟前,他因坐在欄杆上,與她一樣高,她得以平視着他,看得更加仔細了。
那雙明淨澄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周硯的心有點忐忑,“你這是幹嘛?”
“原來你長得挺好看。”
周硯先是一愣,繼而耳根微微發燙,還好天冷,他穿得單薄,不至于燙到臉上,他暗自深吸一口氣,“我早就告訴過你的,你才發覺嗎?”
她總算留意他長什麽樣了。他暗自歡喜,面上假裝不在意,繼續他手中的雕刻,白鳶的注意力果然轉移了,“你刻的是什麽?”
周硯攤開手掌,是一個正閉目打坐、留着長須的老者。
“這是……”白鳶蹙眉,覺得仿佛在哪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東方策,雲宮上一任宮主,也是東方月的師傅。”
白鳶一時來了興趣,挨着周硯坐在欄杆上,“你認識他?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當然認識他了,這老頭子……”周硯摩挲了一下木頭人,彎起嘴角笑着道:“活了一百零八歲,簡直是個人精,天紋地理,文經武略,乾坤八卦,這世上就沒有他不懂的。對了,他和你一樣,喜歡喝酒,老是喜歡把酒藏起來偷偷喝,如今看來,你這麽愛喝能喝,定是受了他的影響……”
“你連他喜歡藏酒都知道?”
“當然,當年我在他那兒蹭了不少好酒。我上回說,等到了鎬京,帶你喝比若下春好上百倍的酒,你還記得嗎?”
“記得,可這世上真有比若下春還好百倍的酒?莫非在宮裏?”白鳶眼睛一亮,這一年來她喝過的酒裏,若下春已是最上乘的酒了,芸娘曾告訴過她,天底下的好東西都在天子住的皇宮裏。
“當然有,就在梵音山的雲宮裏,被東方策藏起來了。”
白鳶有點失望,“那只有他才知道了?可是你說過他已經死了。”
周硯得意地笑了笑,“這世上除了東方策,只有我知道他的酒藏在哪兒。等到了鎬京,我大仇得報後,一定帶你上梵音山,把老頭子的藏酒找出來讓你嘗個夠。”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也得我還活着才行。”
白鳶開心地朝他道:“你放心,在此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的。”她站起身,朝廊外張望了一下,雨還在下着,“我要去喝酒了。”
周硯訝然道:“何壯去打聽周炀的消息還沒回來,你現在貿然出去會危險,更何況,還下着雨呢。”
白鳶撇撇嘴,“一到下雨天我心裏就難受得很。”
周硯微怔,随即很快明白了,她唯一的記憶便是在雨天被周炀追殺,于她來說,雨天是厄難的開始,“你想喝酒的話,我陪你喝。”他自欄杆上跳下來,“別走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