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怕不是個傻子?
可是這傻子好美啊!
何侍郎呆呆看着站在床前的女子,闊袖黑袍,長發垂肩,寬松的衣袍裹出曼妙的線條,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裝飾,可是那張臉……何侍郎腦子裏唯一的想法是:可惜了,長這麽美卻是個傻子,以致他幾乎忘了這女賊剛拿走了他挂在帳幔一側的夜明珠。
“聽明白了嗎?”女賊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
呃?她剛才說什麽來着?
想起來了,女賊剛才對他說,你印堂發黑,不是身患隐疾便是招惹了不幹淨的東西。然後……她拿了一張黃色的符扔到床上,這桃符不收你銀子,燒成灰吞了。
啧啧,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語氣,仿佛是自己趕着來求她,可明明她是個不請自來的賊,自己才是這宅子的主人啊!
“姑娘,你還沒嫁人吧?以你這般花容月貌,何必做賊這麽辛苦?只要你願意給我做妾,這宅子裏的寶貝全是你的……”
啪!
何侍郎話沒說完,臉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不是女賊打的,是何夫人打的。
“你個老色鬼!她可是賊!賊啊!你竟然想讨她做妾?你是病糊塗了嗎?”
“你才有病,我好得很!人家一個年輕姑娘,半夜翻牆多辛苦啊,我是好心收留她。”
“好心個屁!你就是色心不死看上人家了,就你這中看不中用的身子,你能消受得了?別死在床上!”
“我、我、我身子好得很!哎你個老虔婆竟然詛咒親夫?你安的哪門子心思?你是巴不得我死了好獨霸家財?”
“呸!我還用得着詛咒你?那女賊剛才也說了,你印堂發黑,定是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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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女賊,兩人忽然想起來,人呢?
再一看,床前早沒人了。兩人慌忙下了床,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光着腳丫子挪動肥碩的身軀跑到門口,大喊來人啊。開了門,才發現那些守值的護院、仆婦全都倒在地上睡死了過去,怪不得剛才裏頭動靜這麽大也沒人理會。
夫婦倆此時才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出了一身冷汗,忙又跑回屋裏查看,除了床頭那顆夜明珠,何夫人藏在多寶格裏的銀票全不見了,連帶着妝臺上的首飾也沒了。
何夫人嚎啕起來,“哎喲!我的銀票!我的首飾!完了完了,全沒了……不行,我得去報官!”
何侍郎卻很冷靜,“沒就沒了,總算人家只求財不索命,也算萬幸了。”
“難道就這麽算了?”何夫人眨了眨眼,狐疑地瞅着何侍郎,“你個老東西莫非還不死心?還想着讨人家做妾,所以不願意去報官?”
何侍郎呸了一聲,“老子就是官,還報什麽官?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家中藏了多少寶物嗎?光是那顆夜明珠,連宮裏也沒有。這些錢財本就是我貪來的,萬一被捅到天子那兒,我即便有九條命都保不住。”
沒了的不過九牛一毛,就當是被割了塊肉吧,只是想到那顆價值不菲的夜明珠……這一刀可割得真他娘的痛。
“那女賊忒可惡……”何夫人頓時洩了氣,嘟囔了一句,瞥見不知何時被抖落地上的那張桃符,撿起便想撕了,“晦氣!”
“等等。”何侍郎阻止了她,從她手裏取過那桃符細看,黃底赤邊,中間龍飛鳳舞地用朱砂畫了個符,似乎與一般道觀裏的符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到底哪兒不同,想起女賊那張清冷似水又驚豔絕倫的臉,小心肝突地一跳。
可惜了的,這麽美的女子,簡直人間絕色,宮裏的娘娘們都不及她半分,偏偏是個賊,還是個……奇怪的賊。彼時他和夫人睡得正酣,按說她盜完錢財走人便是,可她偏不,偏要用一壺隔夜茶水将兩人澆醒,然後說了那番奇怪的話,還留下這道符再走……
這世道,連賊都如此嚣張了嗎?
“這桃符可是用夜明珠換來的,暫且留着吧。”
***
城西,淩霄殿。
白鳶将手中的包裹往桌上一扔,給自己倒了碗水,仰頭咕嘟咕嘟喝了個幹淨,“渴死我了。”
芸娘已等了她一晚,正焦慮不安,見她總算回來,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你這丫頭,一整晚上哪去了?也不吱一聲,叫人好不擔心。”
白鳶指了指包裹,“到柿子胡同的侍郎府了。”
芸娘兩眼一瞪,“你、你、你又去偷……”那個字說出口,又生怕讓別人聽到,忙改口道:“幹那營生去了?”聽到白鳶嗯了一聲後,氣急敗壞地捂着胸口道:“你、你、你……祖宗!我說了多少次了,這種營生太危險,你偏不聽,還老挑這種官大人的宅子下手,這些達官貴人府裏,看家護院的全是好手,萬一你被人發現了可如何是好?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是不是?咱們不缺這點銀子……嘶……我的天!這是?”
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明晃晃地出現在她面前,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原本那些規勸的話全抛到腦後了,“老天!這麽大一顆珠子,得值多少銀子啊?”
白鳶呼地将桌上的羊角燈吹滅了,屋裏頓時一暗,不過須臾間,她手裏的珠子發出熒熒銀光,便是沒燈,也能看清屋裏景象。
芸娘再次抽了口涼氣,“祖宗!老娘活了三十年,從沒見過這麽亮的珠子!來咱們淩霄殿消遣的王公貴侯也不少,可他們佩戴的珠子,連這顆的一半都沒有。上回青陽侯世子還吹噓他冠上的東珠如何稀罕,什麽東海鲛人百年才産一珠,這會看來,竟像是用面團搓出來的。啧啧,這才是真正的夜明珠吶,這麽大這麽亮,怕是宮裏也不多見吧。”
“夠買下淩霄殿嗎?”
芸娘怔住,白鳶那張月夜冷霜一般的臉,在淡淡的熒光中似被蒙上一層薄紗,薄紗之下,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正灼灼看着自己,她極輕地嘆息一聲,“傻丫頭……”
眼見那雙眸子滿含期待,她忙又道:“這樣一顆夜明珠,世間罕見,這玩意兒一旦現世,官府就會盯上咱們,根本出不了手。”
白鳶的眸子頓時暗了下來,“啊……白忙活了。”
芸娘不忍她失望,笑着道:“怎麽會,這麽漂亮的珠子,你不喜歡嗎?留着自己玩賞也是好的。再說,這些首飾雖短期內不能出手,但光這些銀票,也足夠咱們幾個月的開銷了。”
白鳶這才釋懷,展顏一笑,這夜明珠她自然是喜歡的,“那這顆珠子是我的了。”
她笑的時候,有種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的美,芸娘在心裏一聲輕嘆,如此女子,必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
“芸娘,你在這兒啊,叫人好找。”外面響起挑簾聲,一女子搖着纨扇扭着纖腰走了進來,是淩霄殿的一個姑娘,“快去冬苑瞧瞧吧,陳倉曹家的大公子來了,喝多了兩杯,別的姑娘都瞧不上,嚷着一定要見扶月,可扶月這會正陪着曉妝樓的東家呢,那陳公子不依,說今晚要是見不到扶月,明日便叫他爹将淩霄殿封了。”
芸娘扯起嘴角嗤了一聲,“看來淩霄殿的價目得往上提一提了,什麽阿貓阿狗都來淩霄殿消遣了,區區一個倉曹家的公子也敢來叫嚣鬧事,真是好大的臉。”
女子笑着道:“可不是麽,官兒不大,脾氣卻大得很,我連番說好話哄他他也不消停,看來還得芸娘你親自出馬了。”
哎?鳶兒你上哪去?”那女子話才說完,白鳶已沉着臉一聲不吭往外走,把芸娘吓了一跳——她只要一沉臉,準沒好事發生,忙把她拉住,“我什麽場面沒見過,你少擔心。你還沒用過膳吧?我讓人馬上送過來,你好好歇着,不許上前頭去,知道不?”
白鳶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芸娘讓那姑娘先去穩住陳公子,自己稍後便來。
待人走後,芸娘牽着白鳶的手來到妝臺前讓她坐好,看着銅鏡中的女子道:“你這條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我可不許你再去冒險。淩霄殿是昭國最有名氣的風月之地,你還擔心少了你一口飯不成?往後你只管在這兒過逍遙日子,其餘的事,我自有主張。”
鏡子裏,那張明豔的臉眨了眨眼睛,滿不在乎地道:“沒人能抓到我,那些銀子不要白不要,與其放在那些狗官的宅子裏,不如咱們替他花掉好了。”
芸娘氣了個倒咽,“那些狗官的銀子再多,也與咱們不相幹,你那樣做……到底有違王法,再說,上得山多終遇虎,你終有一日會栽個大跟鬥。”
白鳶不以為然,“那些狗官自己當着官,不也做着違背王法的勾當?我把他們知法犯法得來的銀子,拿了用在正事上,是撥亂反正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你……”芸娘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吐出來,知道和這丫頭說道理行不通,撫了撫額放棄了,“得了,我說不過你,總之,以後再不許去偷東西,我還養得起你。”
白鳶卻道:“上次你差點連喜兒的藥錢都付不起。”
芸娘一怔之後,青蔥玉指點着她的額頭道:“冤家,那還不是因為我把積蓄都花在你身上了,可憐見的,喜兒一個月的藥錢也抵不上你那會一天的藥材貴。啧啧,你都不知道我那會兒,看着那些銀子流水似地花出去,心都在滴血……”
說起這個,芸娘感覺自己的胸口又隐隐作痛。
卻聽白鳶又道:“只要我有足夠的銀子把淩霄殿盤下來,以後淩霄殿就是你的,你和這裏所有的姑娘就自由了。”
芸娘看了鏡中女子一眼,心忽然便軟了下來,“傻丫頭,淩霄殿經營了這麽些年,早就名聲在外,穩賺不賠的生意,東家又怎麽會輕易肯放手,想都別想。”
淩霄殿是一家青樓,在大昭久負盛名,王公貴胄,文人墨客,都喜歡來此消遣,芸娘是淩霄殿的掌事。她一時沒了脾氣,輕啐一聲傻丫頭,把白鳶擠開,自己坐到妝臺前,對着鏡子理了理發髻,又往唇上抹了點唇脂。鏡子裏的女子,雲鬓半堕,鵝蛋臉,一雙鳳目細長妩媚,臉頰肉肉的,嘴角兩邊兩個窩子,只稍輕輕一笑,便浮起酒窩,這對酒窩沖淡了她的妩媚,添了幾分嬌俏,讓她凝目看人的時候有種甜蜜又乖巧的風韻。
“我總是說不過你,我還是那句,不要老是到處跑。好了,我得過去冬苑那邊了,你早些安置吧。”
淩霄殿按季節分為春夏秋冬四個苑,芸娘此時去的,是冬苑。雖已入夜,但淩霄殿裏燈火通明,便是庭院之間的連廊和小道也張挂着各式精美燈籠,捧着酒具和美食的侍女們裙帶翩翩,于廊下和林間小道款款穿梭,絲竹樂器、賓客說笑、歌姬淺唱之聲處處可聞,随便一眼,都是一派奢靡繁華的不夜天景象。
芸娘先到廚房安排了白鳶的膳食,又到喜兒的屋裏叮囑乳娘幾句,這才沿着連廊緩步慢行,想起白鳶剛才說要買下淩霄殿的話,嘴角不由微微彎起,呢喃了一句“這丫頭……”
她雖沒将此事當真,但聽到她這樣說的時候,心裏還是頗欣慰的,不枉當初自己費盡心思救了她。
如今想想,那一晚,白鳶遇上自己,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