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柳夫人走後, 顧運纏着庾老太太問那邊司家的事,“舅姥姥,他們那邊現在主事的是誰?”
前一任家主是司桓肅那個死了的爹。
庾老太太說:“就是他們府上的二老爺, 原先……那位的親兄弟, 司桓肅那孩子的二叔叔。剛才那位柳夫人,就是司家當家夫人。他們府裏老太太早不管事了。”
“那柳夫人突然過來, 未必是知道昨日司桓肅來過咱們裏家, 特地來打探口風的?”顧運說。
他們那麽關心司桓肅做什麽, 人都不算司家人了。
二太太一旁坐下, 也道:“這也怪, 那一支平素最是眼高于頂, 慣端着架子,尋常外頭偶爾見了,都是冷冷淡淡,并不怎麽理會的, 今日倒全變了一副模樣。”
俗話說事出反常即為妖, 總不會突然性情大變。
大太太那裏又問:“明日的賞花宴,可要請她們?”
庾老太太說:“帖子還是要下的,不然豈不是我們沒禮了, 叫人說嘴。”
大太太點頭應下, 連囑咐身邊人別忘忘記漏了。他們這些府, 請客大都有個定數和名單, 左不過日常親近來往的那幾家, 尋着好日子辦個宴會詩會什麽的, 都是照着名單上來請, 再看着特殊情況,增添一兩個就罷了。
主支因着那年的事後, 不知出的哪門子心氣,愈發不大愛理他們這些偏支旁支,平日幾乎不來往,頂多是過年來往按分子回些禮。
多年不親密走動之故,是以大太太才囑咐不要忘漏。
這邊顧運和司家幾個姑娘商量說明天布置一個新鮮花臺子,還要在旁邊裝飾花叢瀑布,幾人說得興起,怕今日回去晚了擾了老太太睡覺,大太太回禀了一聲,笑着将顧運挪到外頭的院子去了。
顧運趴下桌子上畫圖紙,畫好就拿給搭架子工匠看,怕人不懂一邊解釋自己要的樣子,司家姑娘們聽着點頭,時而出主意,一時拍手說這那樣好十分好看,一會兒又說與她們花園別家都不同,別出心裁。
幾人笑樂不停,媳婦們就只管将活兒分派下去,盡快把場地布置好。
一天下來,盡是吃喝玩樂,回屋子洗漱後,坐在妝臺前拆頭發,憑欄的窗戶望出去,月亮已懸挂在天空中。
有一種氤氲清冷的美。
捂着嘴淺淺打了個噴嚏,丫鬟過來,扶着顧運去了床邊,屋子各處的細活都收拾好,最後将支開的窗戶放下來關好,看人躺下去,替掖好了被角,滅了兩盞蠟燭,方才提着個煤油燈,出去了。
顧運躺在床上,閉着眼,腦子裏七想八想,漸漸迷糊,慢慢沉入黑天的夢鄉。
忽地隐隐約約感覺有風吹進來,掠過床幔吹到,臉上,涼飕飕,身體不禁打了個寒顫,朦胧間,顧運似乎看見了一道黑影子,前一秒還昏昏沉沉動着眼皮,下一刻,忽然意識到什麽,整個個人彈跳,抓着枕頭就想身邊打去。
張嘴就要喊人!
“別動,是我。”
黑漆漆的也看不見,只從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月光,朦胧察覺是一個影子,心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背後都吓出了汗!
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
“司桓肅?”心神松下來,大口喘了兩口氣,慢慢緩過來,顧運不可置信問,“你為什麽在我屋子裏?你膽子也太大了些?”
說完一下又想起來什麽,慌得壓低了聲音,“外頭有丫頭的,驚動了人看你死不死。”
司桓肅道:“早睡暈了去,醒不過來。”
還睡暈了,就是給人下迷香了是吧。顧運洩了氣,靜靜坐了會兒,才揉着眼睛問,“你來做什麽,可是有什麽事?”
司桓肅只說:“白司那邊私家人過來了,給你的那樣東西呢?”
顧運眼睛微微一睜,訝然,“這你都知道?”不過想了想又不奇怪了,迷糊說,“你說那個手镯啊,洗澡時候摘下來的,丫鬟收拾的,應該在妝臺那裏。”
司桓肅便起身走到狀态那邊,在一個小盒子找到碧玉手镯,拿了出來,看了一下,然後貼身放好。。
顧運看得迷迷糊糊,“你拿去做什麽?”
司桓肅又走到床邊,說:“你不要戴這個。”
雖然顧運從來不會戴陌生人給的來歷不明的東西,但就故意說:“為什麽不能戴?難道是不放心你二嬸給的東西?”
司桓肅沉默了片刻,開口:“這手镯不柳氏的,這是我母親的東西。”
顧運一時懵愣,“啊?”
黑夜中,顧運看不清楚司桓肅眼中幽深的神色。
但對方說話的語氣卻仿佛有些輕描淡寫,還發出了一聲輕笑,問顧運,“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事?”
顧運忙低着頭掩飾尴尬:“沒有,我什麽時候好奇了。”
“這滿中州人都知道的事,沒什麽要緊的,我又不會打你罵你,你怕什麽。”司桓肅揚了揚眉,“與你說件旁人不知道的可好?”
“我母親有一本長長的嫁妝單子,裏面每一件物器,每一樣東西,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這些東西,全不在我手上,我父親司樾還活着的時候,有一個非常寵愛的妾室,那女子出身貧門,因生得絕色被司樾看上帶回府,而後持寵生嬌。我母親卻性弱,格外害怕司樾,後來她的那些嫁妝,都因為妾室喜歡,一樣一樣,在司樾的默許之下,被人搬進了妾室的屋裏……後來,我在母親靈堂上手刃了司樾,當時卻沒殺那妾室,一是因為不願意叫我母親在黃泉路上還要遇見令她不喜之人;二是,我那時認為,一刀殺了人,太便宜她了。”
司桓肅聲音淡淡:“我該讓她感受一下這世間最絕望的痛苦,我想讓她求死而不能死,方洩我心頭之恨。只是沒來得及,就去了皇城。你可知道現在此人何處麽。”
顧運乖乖搖頭,又想起來對方可能看不見,忙開口:“在那兒?”
“她成了司荇的妾室。哦,司荇便是現在司家的家主,我從前的,二叔父。所以你說,這些姓司的是不是都非常叫人惡心。”司桓肅發出嗤地一聲,“那女人将我母親一半的嫁妝轉手奉上半數獻給柳氏投誠,柳氏就接納了她。”
所以就是說,司桓肅母親的嫁妝,現在都在柳夫人個那個妾室手中。
這的确非常叫人惡心,連顧運一個外人聽了心裏都不舒服。
更何況,那柳夫人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偏偏把人家的東西拿來給她。
“并非東西貴重不給你戴,而是因這都是我母親生前之物,不合适。”
顧運咕哝,“我剛才亂說的。你拿去吧,我本來也不會戴。不過,你說柳氏今日特地過來一趟,給我個這個,她難道有什麽別的意思嗎?”
司桓肅也沒隐瞞,直接說:“司家快不行了,只剩下一個花架空殼,據我說知,只怕連表面的體面都快維持不住,他們得知我回了中州,的确有目的。”
“什麽目的?”
屋裏太暗,顧運眼睛睜得難受,眼淚都眨了出來,從被子裏爬了出來,在桌上摸着蠟燭點着了。
燭火一閃,屋子裏就亮了。
司桓肅看着顧運,慢聲說:“想将我重新認回司府。”
“啊?”顧運又驚了,當初大動幹戈火急火燎給人家族除名,現在又巴巴認回去,不覺得打臉嗎?
她臉上的神情太生動,司桓肅都忍不住就低聲笑了出來,“那群人可不怕丢臉,他們更怕沒有奢靡的日子可以過。當然,人家比你臉皮厚,還更有主意,是要将我認到二房,司荇的名下。”
“這可真是……”人至賤則無敵了,顧運發出今晚的不知道第幾次感慨。
“可是他們想得再好有什麽樣,你又不會答應。”
司桓肅在床邊坐下,與她視線平齊,道:“你怎知我不會答應?”
顧運:“你當我傻子不成,司大人難道會答應?”
司桓肅哼了一聲,過了會兒,又說:“柳氏特意過來一趟送你一個我母親的t手镯,的确是為了試探。大約是聽過我與你做了親的傳聞,心裏又不确定,就拿這東西來刺探。待明日賞花會,她若問你怎麽不戴昨日那手镯,你就正經做出一副慌亂模樣,她心裏自然會猜這東西是到了我手上。如此,就會放心從你這裏入手,來促成我歸宗之事。”
顧運心生不滿,“叫人越發誤會我與你的關系,我日後怎麽澄清?”
“九小姐年尚小,不必着急婚事。”司桓肅淡淡說,“況,你莫不是想賴了賭約不成?”
顧運的蓋着被子往床上一躺,不耐說:“誰賴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幫她熄滅燭火,司桓肅方才悄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