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不多時, 二房三房都來了人。
趙老太的院子通點着燈,映得樹影幢幢,卻靜悄悄。
上房屋門關得緊緊。
屋內, 老太太歪身半靠在炕上的松花大迎枕上, 一頭的桌上點着兩盞大蠟燭,大丫鬟正在給人揉太陽穴。
二老爺二太太立在右邊, 三老爺三太太立在左邊。
不多時, 老太太終于慢悠悠睜開耷拉着眼皮, 往下面看了一圈,
二老爺忙開口問:“老太太火急火燎叫了兒子們過來, 可是有事情吩咐?”
方才老太太的人過去到時候, 二老爺正和小妾們吃酒聽曲,聽說是令二房三房都去,精神一下就提了起來,心裏頭一樁想的是莫不是老太太要分家産了如此哪裏還敢耽擱, 胡亂收拾了一通, 和二太太慌不着地就趕了過來。
再進屋一見這情形,果然像是有事的。
老太太沒搭理人。
片刻,三老爺也只上前關心, “母親可是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兒子明日去尋個經治此疾的老大夫回來, 定給母好生看看。”
二太太對三老爺假模假式的樣子十分不以為意思嗤之以鼻, 還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趙老太太卻十分吃這一套, 聞言, 面皮都松了些, 寬泛了, 看着并不那麽拉垮嚴肅。
“并無大礙,不過是被氣狠了罷了。”
三老爺皺眉, “誰氣的母親?下人們都是怎麽伺候的?,若不得用,索性都攆出去,再挑好的來使罷。”
下頭丫頭嬷嬷吓得跪下來磕頭請罪。
老太太咳了兩聲,一雙渾濁的眼睛沉了沉:“哪裏是他們,他們倒不出錯,端是你們那些好大嫂惹出來的事。”
事關大房,還是那位寡嫂,這下二老爺三老爺都不再開口,不管事情如何,他們做小叔子的可不興多說一句,不然名聲上也不好聽。
心裏卻想,原來又是大房的事。
二太太性子急,見半日沒說出個名堂,這會兒也忍不住問:“又是大嫂那邊,可是怎麽了?”
老太太眉頭狠狠皺起來,一副難以開口的模樣,一旁的嬷嬷心裏領會其意,上前兩步,略微傾身,飛快将今日晌午發生在大太太院子裏的事全說了。
“啊!”三太太驚得捂住了下嘴巴,随即壓低聲音,似是不敢相信,“大嫂她,怎的如此大膽!?”
老太太垂了垂眼皮,“這事,要是真被他們做成了去,我倒不說什麽,生米煮成熟飯,橫豎該擔心的不是我們,名聲毀盡的不是我們。那是他們姑娘自己不尊重,勾引男人,倒貼,失貞。你說她怕不怕?是不是自己都還要比我們都滿得死緊?”
“偏偏又沒用,事情沒做成,反叫人随口一桶水潑下來,自己就先吓破了膽。”
此刻三太太不由自主緊了緊袖子。
老太太為何半夜把他們都叫過來?
嬷嬷方才複述的顧運說的那些話,全是辱罵諷刺大太太的,她聽了都一陣陣直起雞皮疙瘩,又臊又慌,盤再略一思索,更覺得惡心。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其實顧運随口扯出來一個人。
——五少奶奶。
當初五少奶奶是怎麽死的?大夫診斷說是中了毒,這事後來捂住了,沒讓傳出去。那毒雖并不烈性,可連着吃了一個月,就是一頭牛,也該藥死了。那位去了後,不見大太太有任何動容不忍,反怪人沒福分,人家娘家來來吵來鬧過,卻因着沒證據,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大太太反應為何那般激烈?未必心中沒鬼。
“只是,憑老太太的主意,接下來該如何辦才好?”二老爺小心翼翼問。
老太太撚了撚手腕上戴着的佛珠,說:“顧家那丫頭覺得受辱,必會回去告知父母,讨要個公道說法。她那些污蔑大太太的話,可就會飛快傳出去,到時候我們趙家可就聲名盡毀。還有五孫媳婦的事,再叫人扯出來,查出真相,可想過後果沒有?”
三太太心中一凜。
他們還能攔着顧運不叫回去?除非是……
二太太卻沒聽懂老太太話裏有話,倒是撇了撇嘴,抱怨:“偏是大嫂子年紀都一大把了,還愛生是非,她弄出這些事,卻要我們來擦屁股,既然顧家丫頭要讨公道說法,叫大嫂子去給人家賠不是就是了,或把那些個丫頭婆子打殺了給她出氣,或叫那個不要臉的小五給人下跪,小五平日不是總在外頭勾女挑婦,說是有天大本事,最會那些不入流手段的,怎麽,現在正經連個丫頭都哄二不住了?他還能做些什麽。”
一番話下來,只把趙老太太氣得呼呼喘不上來氣,唬得丫鬟忙給人順胸口。
二老爺登時一聲冷斥,“蠢貨,不會說話就莫要再開口!”
“顧家丫頭沒來過我們府上,就沒有這些事了。”
順過氣來,老太太漠漠然說出這句話。
二老爺,三老爺眼珠子轉得飛快。
“可是,淮山媳婦哪裏……怎麽說?”三太太小聲道。
她未必是t不知道如何使手段,只是這話必須從老太太嘴裏說出來。
老太太絲毫不以為意,“她嫁到趙家,就是趙家人,該是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要是學不會規矩,就把大姐兒抱到我院子裏來罷。”
說顧運沒來過趙家,那就只能無聲無息消失了。
話說完,老太太使了兩個心腹,吩咐說:“去,去大奶奶院裏把顧姑娘請過來,就說我押了大太太,五少爺,要與她主持公道呢。”
心腹嬷嬷得令,轉身就出了門。
卻兩刻鐘不到,嬷嬷慌慌張張跑了回來。
老太太擡眼一瞧,不見顧運人影,沉聲問:“人呢?”
嬷嬷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回老太太,我們去時,就沒見着顧小姐,問了大奶奶,大奶奶說人晌午就走了,不,不勞老太太費心惦記……”
“砰!”地一聲響。
一盞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霎時四分五裂。
“好,真是我的好孫媳婦!”老太太扯着不利索的嗓子,索命夜叉似的猙獰,“好的很,你們,去給我把大奶奶看管起來!把大姐抱過來,再把你們大爺叫過來,快去!”
衆人少見老太太發這樣大的火,登時噤若寒蟬。
等下人再回,抖着嗓子說大姐兒也不在那屋內時,老太太臉色已經黑沉得滴出墨汁。
三太太卻想大房那一家子蠢貨,卻娶了顧池春這樣七竅玲珑心的媳婦。
不過也是可惜,這番,老太太必是不會饒了她去的。
—
顧運在客棧裏歇了一夜,心中惴惴不安,不敢深睡,夜幕才退去,朝霞從東方掀起線,揭開雲層,她就起身了。
大姐兒睡得正香,顧運讓丫鬟好生抱着她,幾人上了馬車,趕路出城。
路上,顧運與小雙說:“我們先不進中州,你帶他們先去岩縣,去找你家公子,幫我照顧好大姐兒,還在原來的地方等我。”
小雙一驚,“小姐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顧運面色凝重,“我需得再回去一趟,我二姐姐那裏必是有什麽事。”不然顧池春不會把大姐兒送出來。
“好,小姐你放心去吧,小雙會幫你照顧好大姐兒的。我們在那裏等你,你一定要快些過來。”小雙鄭重說道。
剩下兩個丫頭猶猶豫豫,滿臉擔心。
顧運挨個安慰了一句,“去吧,那邊有人接應你們,怕什麽。在永城趙家敢亂來,出了這地界,他們什麽都不是。”
顧運心裏冷笑,
剛出城門,顧運就跳下馬車,吩咐車夫,“去吧,一路小心。”
她想明白了昨日司桓肅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有些家族,根子裏骨子裏早已經爛透,卻還維持一層光鮮的外表,而這層皮就是他們行走對外的唯一的掩飾,是絕不可能叫人戳破了它去的。
否則恐怕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所以司桓肅才說帶自己走。
因為他一眼就看明白,趙家不會讓自己離開,他們會殺人,會毀屍滅跡。
顧池春也明白,所以連夜送自己離開。
顧運一邊返身進了城,一邊默默自言自語吐槽道:“司桓肅,這次可要叫你占我便宜了。”
怪道那麽淡定與自己打賭呢,自己果然是吃了涉世未深的虧,不知人心能險惡至此。
不用等那遇見危險千鈞一發的時刻了,顧運現在就認輸,她需要司桓肅的幫忙。
找了個人跡罕至的巷子,把那黃銅小哨從荷包裏掏出來,放在唇邊一吹——
哨子瞬間傳出一種極為難聽的聲音,非常刺耳。
顧運揉了揉耳朵。
吹響後,就立刻轉頭,往四周看啊看,看人能從哪裏飛出來。
直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沒看見個人影。
臉蛋不由一垮,說:“不會是逗我玩兒的吧?”
于是不信邪地又提起哨子,吹了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然後背靠着牆面,仰着頭,繼續張望。
不知道過去多久,在顧運都要罵司桓肅不講信用騙人的時候。
一道聲音傳來:
“顧小姐——!”
顧運下意識去望屋頂。
“這裏!”
顧運才反應過來,朝巷子口一看,那裏停着一輛馬車。
她眯着眼睛看過去,趕車的人像是司桓肅的那個手下。
顧運吸了一口氣過去,看見孟誨,吶吶道:“是你啊。”
孟誨眨眨眼:“大人在裏面。”
顧運掀開車簾子——
露出裏面的人,果然是司桓肅。
司桓肅:“還愣着做什麽,上來吧。”
顧運提着孫子爬上馬車,在一邊小心翼翼坐下。
然後慢吞吞開口:“司桓肅,我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