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侍童不明白, 他和主子是怎麽忽然間陷入這種被人追殺的境地的?跑馬跑得一臉痛苦,不比馬兒輕松,腦子裏混混沌沌, 卻忍不住仔細回想, 分明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天,為什麽現在要亡命天涯了?
夭壽啦!
都怪主子, 一覺起來, 忽然就說不幹那勞什子的解簽大師了, 要去中州投奔師兄。
此刻一邊不要命地跑着馬, 心裏欲哭無淚, 果然, 但凡主子想一出是一出要幹什麽事,必定有風險。
但完全沒料到風險這麽大嘛!
“再快點!一氣跑到鬧市最好,看他們還敢不敢追。”顧運說。
姬陶華只差沒兩眼一閉,“小姐, 你說得輕松, 也要看看馬兒跑不跑得了啊!”
跑不了也得跑,停下了哪還有命在。
唯一慶幸的是姬陶華識路,從江陽到中州的道他走過幾回, 知道哪裏人煙罕至, 哪裏有鄉村民居, 食肆茶寮。
三人兩馬, 裹着風, 呼呼死跑一個時辰不敢停, 馬兒都快口吐白沫了, 才貌似甩開了後頭追殺的人。
躲進路邊一家店。
這處也非城鎮,店是周邊人開在官道旁的酒茶食肆, 賺的就是往來出行人的錢。
侍童小雙将兩匹馬交給店小二,又掏出些錢給人,囑咐人把馬兒喂飽。
姬陶華頂着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尋了張空桌子坐下,有氣無力喊:“好菜好飯端上來。”
小兒高聲應喝,“得了!客官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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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運身體上的難受此時也慢慢反應上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逃過一劫。
太要人命了。
經歷這一場驚險的野外大逃亡,現在在場三人心裏都頗不平靜,需要點時間來平複過剩的洶湧情緒,是以一時之間,沒人說話。
倘或有外人看着,就會覺得非常奇怪,三人各坐一方,沒一個人說話,雙眼放空,像極了一種魂魄出游的癡傻狀态。
終于,店小二端着一盤一盤的菜上來,熱氣騰騰的食物散出的香味飄進幾人的鼻子中。
“飯菜都上齊了,幾位客官慢用。”小二風風火火,爽利幹脆的聲音把三個人從虛無中拉回現實。
顧運看着桌上的葷菜,才發覺自己餓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先開口說了一句話:“姬大師,我想請問你一個問題。”
“是的,我吃葷,我沒有出家,不是出家人。”姬陶華認真回答道。
顧運一陣無語,誰想問他有沒有出家為什麽吃肉這麽無聊的問題?而且現在這種關鍵時刻緊要關頭,她為什麽會問這種沒營的事,姬陶華到底什麽腦回路?
并且自己早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猜到他不是什麽正經大師了好嗎,誰家正經大師穿竹葉青綠色這麽風流悶騷的顏色啊!
“我不是要問這個,我是想問,我們這是走的什麽路?往什麽地方去?”顧運以一種波瀾不驚的語氣和臉色如此說。
“噢,這個啊。”姬陶華頗為尴尬,咳嗽兩聲緩解過去了,說,“中州啊,你不知道啊,我本來就是要去中州的。”
顧運蹙起眉,顧家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失蹤的事,張家也不知道,她必須快點回到梧州,後有敵人在追,往回走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
姬陶華一下猜到顧運在想什麽,忙說:“小姐大約與在下不是同一路,如此,大家就此別過,各走各路才是。”他看出來了,這丫頭危險着呢,先前是一時着道,現下趕緊分道揚镳才是正經!
顧運擡眼一瞟,然後堅定出聲:“不,我和你一道去中州。”
姬陶華面容一滞,呵呵笑說:“小姐不必勉強自己,我看還是——”
顧運打斷他的話,“不勉強,我要去中州。”她一個十四歲身無分文無一技傍身的小女孩,與姬陶華主仆分開,自己回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先去中州,到中州再給家人送消息讓他們來接自己,是目前看來比較穩妥的法子。
顧運幽怨地看着姬陶華,說:“大師知道我多大麽?我才十四歲,剛遭人背叛,此刻驚魂未定,大師怎麽忍心趕我走呢。”
姬陶華也很幽怨,“在下年方十九,未冠,方才慘遭追殺,此刻亦同樣驚魂未定。”
侍童小雙到底還小,情感豐沛,容易心軟,聽顧運說得可憐得緊,忙開口:“公子,就讓顧小姐跟着吧,要是那些人再追上來,小姐一個人可怎麽應對。”
姬陶華心裏罵了一句,這小雙兒,就見着人家小姐面相好看,腦子也扔了,不想想殺手有多可怕,一起走他們得多危險!
滿心愁苦吃完飯,結了賬。
小雙去馬鵬牽馬去了。
姬陶華湊近顧運,低聲問:“你知道我們這一路去中州,要走多少天嗎?”
顧運同樣小聲以回:“還請大師指教?”
“別叫我大師。”姬陶華嘟嘟囔囔。
“那、姬公子?請問咱們此去平州,需要多少時日?”
姬陶華沉沉說:“少則十日,多則半個月,這還是在一切順利的前提下。”
顧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我們慢慢走?”
姬陶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顧運面露微微不解的迷惑,問:“那你想說的是?”
“此行一路,花費頗多,在下、在下囊中羞澀,銀錢上恐有不足。”姬陶華說得勉強,自尊心稍微有些過不去。
顧運往後仰了半寸,用一種不信任的眼神将姬陶華的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語氣充滿懷疑:“姬公子可是诓我,都說香山的桃花塢解簽處日進鬥金,怎說出囊中羞澀四字?”此乃顧運真實想法。
誰知姬陶華聽到這話,端是一臉沉痛,“小姐不知道,那桃花塢的主人并非在下,在下只是經人介紹在那處做事的,不過為着治生而已,每日只領些微薄薪資,實則異常窮困。”
顧運凜然一悟,說原來如此,這也是個打工人。
只可惜自己的行禮財物全在那馬車之上,身上別說銀兩,此刻就連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
不過很快顧運回過神想起來,立馬伸手在自己頭上摸了摸,将自己頭發上一對點綴的赤金蝴蝶的簪子取了下來,還有腕上帶着的一對兒金手镯,統統撸下來,往姬陶華手裏一放,“姬公子寬心,雖然我的行李都丢了,這點首飾還可抵得一用,絕對不會讓咱們露宿野外的。”
姬陶華見金,臉色飛快高興起來,将顧運的首飾收進荷包,然後,鄭重向顧運保證,“顧小姐,在下一定會将你平安帶到中州的!”
顧運見此,繼續往上畫餅加碼,“有姬公子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祖母母家就在中州,我們平安到達後,我必萬斤酬謝姬公子,姬公子若還有什麽其他要求,盡管開口,家中人必會替公子辦到!”
姬陶華眼睛登時一亮,“此話當真?!”
顧運拍着胸脯保證,“自然,絕無虛言。”
需知姬陶華這人,在沒下山之前,整日幻想的便是學富五車的自己有一日會被某方厲害人物三顧茅廬金車為座侍衛列陣恭恭敬敬請出山去,只是遺憾,這個美夢截止到他十九歲某一天清晨,被師父提溜着脖子一腳踹出山門。
——醒了。
但下山後這些日子t,依舊不忘初心,他人生的目标,就是給人當謀士!
他當然知道顧運的身份,在顧運說出她的姓氏,父親的名字時,顧家整個家族都在姬陶華腦子裏過了一遍,主要包括現今顧家人中有何人出仕,官至幾何。
身為上陽派的嫡傳弟子,姬陶華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認為‘人在山中坐,天下事盡知’這種技能是他們作為隐士高人的基本職業修養。
所以,在顧運做了真誠的保證之後,姬陶華總算覺得,自己今日之遭遇不是無妄之災,而是上天拿來考驗他的能力和心性的!
他一定會好好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