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顧運叫人看過來, 有點不好意思了,趕緊收回視線,垂眸, 端起茶盞以作掩飾, 專心盯着杯子裏的茶葉。
緩了半日,見沒人說話, 覺得應該沒看出什麽異樣。
才又去跟顧運說話:“今日天氣尚好, 阿姐, 不若我們去城外騎馬踏春罷?”
“騎馬?”顧泰微微頓了頓, 似是在思索, 而後開口說, “可以,也正好,公子不妨趁此去邊布營走一趟。”
後面半句話便是對楚昭說的。
楚昭閑适坐于上首,整個人平淡随和, 容貌皓月皎潔, 神情朗朗,真個如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忽略他藏于眼深處那兩分攝人氣勢的話。
“依你之言。”
顧運一下高興, 問楚昭:“你們府上, 可有馬?”
管家上前幾步, 笑呵呵說:“自是有的, 小姐別擔心, 憑小姐去挑選。”
楚昭便道:“一同過去吧。”
管家在一旁領路, 後面還跟着兩個侍衛。
走了很大一圈路, 才到了地方。
顧運才算看出來這府裏是真大,竟然直接修了一個練武場, 以及馬場就在旁邊。
她還以為是在馬房挑馬。
一衆人見到楚昭自行躬身合掌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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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場大約養了幾百匹馬,
顧運和顧泰都自小練過騎射,不說多麽厲害,基本功都很紮實。
太子自有自小馴養的千裏良駒,不必在t此來選,顧運确是興致勃勃過去相馬。
馬師傅跟在一旁幫着介紹。
來來回回,眼睛都快看花。
最後,顧運挑了一匹剛皮毛非常油亮順滑,剛成年不久的黑色小母馬。
“就它了!”顧運摸了摸馬頭,喂它吃了一塊糖?
邊高興對顧泰招手,“阿姐你也快些過來挑一匹呀!”
顧泰不似她一樣,饒有興趣翻來覆去地看,又說要好看的,又說說眼睛裏透着溫順懂得人話的。
她極快地擇出一匹馬。
楚昭問管家,“阿桓到了不曾?”
管家回說:“回公子,司少爺已經到外廳了。”
原本是顧運邀請姐姐的出游,現既增加了太子楚昭,再又加了稽查司指揮使司桓肅。
顧運跟司桓肅不能說是陌生人,但也絕對僅此而已。
如果說見司桓肅第一面時,顧運的身體本能反應是沉迷在他俊美的容貌冷然的氣質裏,那麽對方緊接而來算計,就是讓她迅速回神冷卻情緒的一個重要原因,認清那是一個幾乎非常冷厲且目的性極強的男人。
深刻領教到,這位稽查司指揮使,絕對不是可以深交的人物。
這還是在她家與司桓肅有親緣關系的基礎上,司桓肅都依舊能有條不紊執行自己的任務,絲毫不被任何其他東西幹擾動搖,可見其心性之堅毅冷然。
早在心中失去信任的同時,忌憚和戒備之心同時悄然升起。
所以并不能做到放松心神與之交往。
不過衆人皆在的場面上,她也能做到笑意盈盈。
外人看顧運時,因着她習慣性營造的情緒放在臉上并不深藏,以及開朗的性情,加之她年歲未長,故而很容易讓人不設防,多半都會認為她是年幼尚未定性。
但司桓肅不這樣。
他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年齡和外表改變自己的情緒和行為認知習慣。
譬如他第一次看見顧運摘櫻桃而摘不到時,并不會因為她小,因為她是個姑娘,就上前去幫忙。
彼時的顧運,在司桓肅眼裏,就是他的“人質”,而他不必要為一個人質做任何事情。
顧泰有觀察人的習慣,所以她能察覺到司桓肅骨子裏的冷漠和這個人的不可控性。
這是她後來在心底和對方劃了一道安全線的初始。
小厮在旁邊幫忙調整顧運那匹馬的馬鞍。
顧運看着司桓肅,睜着一雙清亮的眼眸說:“司大人也在啊,我還以為你回梧州了呢。”
身為稽查指揮使,司桓肅只聽令于皇上一人,他所要執行的任務別人亦不會知道。
故而大多時候就是行蹤不定。
司桓肅并沒回她這句話。
倒是管家在旁邊哄小孩似說:“司大人武藝高強,一同過去,卻是更安全的。”
顧運上了馬,随即幾人都翻身上坐騎,一行人出了城門。
大概只有顧運一人來城外是抱着郊游的目的,其他人都是去邊布營查看現狀。
放開疾馳,速度就非常快,跑了将近一個時辰,終于到了邊布營。
這裏環山而建,此山巒的另一面是能通兩州的長古關道。
程斐通接到先行侍衛的通知,一早從營裏出來相迎了。
對着楚昭合手躬身行了一禮,剛要喊:“殿……”
下字還說出來,就被楚昭擡手打斷。
“不必多禮,且喚公子便是,此番出門外在,并未要暴露身份。”
于是程斐通從善如流改了稱呼,直把幾個人往裏面請。
楚昭面目舒朗,又自有一派從容不迫漫不經心的出衆氣質,一邊看此地規格模樣,一邊詢問:“現還留存不少人?又新招入了多少人。”
程斐通苦笑回道:“原本存留下來的人數不足一千,分別是看管伺候馬匹的馬倌,押運看管糧草辎重的後勤人員,兵器庫裏的,夥房裏的,再有些年紀大的,零零總總這些,不成氣候,都是在這裏做雜事的。這些日子新招來的新兵堪堪只四百,正都在演武場操練。”
一萬的名額只填了四百,連十之一二都未曾有,實在是不夠看。
不止這些,還有程斐通沒說的,兵器庫裏沒兵器,馬場裏沒有馬,邊布營真真正正就是個空殼子。
而更大的問題是,已經到了梧州的蔣虎必是比誰都清楚這個情況。
如果他們想踏平江陽,可以說是簡直是輕而易舉。只是因為某種制衡和博弈,又或是時機未到,姚州牧或者說他背後的中山王,才沒有貿然同朝廷撕破那維系在表面、搖搖欲墜的最後一層面皮。
但顯然,他們必須盡快建立起來江陽的邊布營,與清河郡形成互擁互助之勢。
楚昭看了看遠處的山巒,淡聲說:“增引流民。”
去歲冬多地受災,以襄州靖州禹州來說,不知死了多少人,人活下來卻生活不下去的,多少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尤其是靖州,先時夏秋兩季遭遇旱災,轉頭又遇寒冬,去歲一整年都不安穩。
襄州、靖州與梧州接壤相鄰。
只是……
程斐通遲疑道:“襄州因是重兵布防之州城,歷來對人口把控十分嚴格,并不會允許流民逃竄,恐怕早已收攏得差不多。靖州卻是更窮困些,人口又多,倒是适合引增,只是,要用個什麽引接之法,方能不如此引人注意?”
顧運一旁聽着的,忽而開口說:“這豈不是奇怪,為何定要不引人注意?靖州受災嚴重,朝廷和地方都無力鎮災管轄,未必眼睜睜看着人吃不上飯餓死?又或是怕人說江陽招募不來兵馬丢人?要我說,光明正大接收過來都無妨,此乃于兩州都有利的極好之事。”
衆人都看向顧運。
顧運面目半點羞怯退縮,反而仰着臉反問:“難道我說得不對?”
楚昭那雙斜飛入鬓的眉眼溢出幾分輕笑,他道:“并無不對,極是。”
須臾,看向程斐通,“程大人以為如何?”
程斐通即刻說:“小姐之言發人深省,令人醍醐灌頂,下官亦以為對極。”
顧運真是沒眼看程斐通那張分明生得一臉端正正直,卻能臉不紅心不跳拍自己馬屁的樣子。
當真有種割裂錯亂的美感。
顧泰略沉吟:“不經過梧州州城,又最方便最近的路線,是走長古官道。”
程斐通:“走長古關道,勢必要同中州借道。”
其他的東西不論,引渡流民卻又不一樣。只要人數一多,就容易引出問題,誰不擔心?中州未必肯借道。
不過也幸而是中州。
站在這裏的楚昭和司桓肅,一個母家是中州出身,一個自己就是中州人。
果然就聽楚昭說:“此事不是問題,我會手書一封,送去與中州州牧,他自不會為難。”
程斐通笑:“有公子出手,卻是好辦了。”
顧運帶着耳朵聽了一會兒,見他們已是議定,便又耐不住,心裏飛着騎馬放風去。
與顧泰打了聲招呼,“阿姐,我騎馬出去轉轉。”
話說完就拉着她的小黑馬,跨坐上去,飛出了營地。
顧泰連叫都沒叫住,忍不住按了按眼角。
程斐通見狀忙說:“小姐無須擔心,我使個人去跟着九姑娘。”
只聽楚昭輕聲哂笑一聲:“讓阿桓去吧,你随意叫個人,只怕勸不住那丫頭。”
司桓肅微一颔首,騎馬疾馳而去。
在寬敞的野外騎馬的确暢快,飛馬疾馳,早春的風的裹着草木的氣息迎面撲來,帶着絲絲縷縷的寒氣,卻也沁人心脾。
顧運肆意馳騁了一段路後,發現後頭跟着人。
速度漸緩,勒馬停下轉身。
半眯着眼睛看過去——
“司桓肅?”
這也沒人在跟前,顧運直叫了名字。
“你怎的在此?”顧運歪頭故作一笑,“難道是來看我的?”
司桓肅輕輕瞥了她一眼。
顧運心說這模樣看着實在心煩。
“有本事就追上來!”
雙腿一夾馬腹,缰繩一拉,馬鞭一甩,随着一聲“駕——”
人影策馬奔騰而去!
司桓肅緊随其後追了上去。
不多時,就将人攔截追上。
本來兩人的馬就不是一個檔次,顧運也不是認真來賽跑的,但她就是故意鬧人,故意不消停。
“不騎了。”顧運跳下來,把馬繩一甩,沖司桓肅眨眼嘻笑,“我要去小河邊洗手。”
蹲在淺水邊,洗了手,撩了會兒水花玩,一時掐幾朵草坪上的野花,打發着時間,就是不說走。
司桓肅抱臂站在岸邊,終于冷冷開口:“顧拙,你再不準備走,我不介意打暈你。”
顧運也站起來,“打暈我?”她笑了一下,容顏明媚,燦若朝陽,“司大人,我還是你的人質嗎?”
繼而平鋪直敘地挑釁,“有本事,只管來。”